1902年[1]
这种事在吕贝克也会成为一个小小的事件:我这个中学生为了去磨坊门或沿着特拉维河岸边散步,特意买了我一生中的第一顶草帽。不是那种柔软的毡帽,也不是圆顶硬礼帽,而是一种平顶的黄得像蒲公英一样闪亮的草帽,它刚刚流行起来,文雅的名称是直接用法语“Canotier”,通俗的叫法就是德语的“圆锯帽”。女士们戴上了有装饰花边的草帽,但是仍然束着腰,长时间地把自己箍在用鲸骨褡支撑的紧身胸衣里;只有少数几位女士大胆地穿着透气的新式宽松连衣裙,出现在卡塔林纳文理中学[2]前面,惹得我们这些高年级学生放肆地取笑她们。
当时出现了许多新的东西。例如:帝国邮局发行了全德统一的邮票[3],上面印着身穿金属护胸的日耳曼女神侧面像。到处都在宣扬各式各样的进步,许多戴草帽的人也显得对未来充满好奇。我的草帽也经历了一些事。当我惊奇地观看第一艘齐柏林飞艇[4]时,把它推到了脑后。在尼德雷格尔咖啡馆[5],我把它和刚刚印刷出来、强烈地刺激了市民思想的《布登勃洛克一家》[6]这本书放在一起。然后,我作为大学生戴着它穿过刚刚开园的哈根贝克动物园[7],观看那些露天饲养的猴子和骆驼,那些骆驼和猴子也傲慢贪婪地看着头戴草帽的我。
在击剑场上互相拿错,压根儿就遗忘在阿尔斯特咖啡厅[8]。有几顶草帽多次领教过考试时大汗淋漓的滋味。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到了该买一顶新草帽的时候。只有在女士们的面前,我才活力十足地或是漫不经心地脱下草帽。很快,我就把它斜戴在脑袋的一侧,就像布斯特·基顿[9]在无声电影里那样,只不过没有任何东西使我情绪悲伤,任何一点理由都让我开怀欢笑,以至于我在哥廷根的时候就很像哈罗德·劳埃德[10],好几年以后,他在电影里戴着草帽活蹦乱跳地挂在钟楼的时钟指针上,样子滑稽可笑,在通过第二次国家考试之后,我戴着眼镜离开了那里的大学。
回到汉堡后,我是许多戴着草帽、你推我挤地观看易北河隧道通车典礼[11]的男人之一。我们戴着“圆锯帽”从商业区涌到仓库区,从法院涌到律师事务所,当世界上最大的轮船——北大西洋快速汽船“皇帝号”驶离港口,开始处女航的时候,我们挥帽示意。
经常都有挥帽示意的机会。我曾经挽着一位牧师的女儿,在易北河岸边的布朗克内泽[12]散步,她后来嫁给了一位兽医,我不记得那是春天还是秋天,当时突然刮来一阵风,卷走了我的这件轻盈的头饰。它翻了几个滚儿,像帆船似的滑行。我跟在后面追赶,却徒劳无功。看着它顺流而下,无论伊丽莎白怎么安慰,我还是非常难过,在那一段短暂的时间里,她是我爱情的归宿。
先是初级候补公务员,然后又是中级候补公务员,我有条件给自己买了几顶质量更好的草帽,在这些草帽的皮革防汗衬圈上面压印着制帽公司的名称。这些草帽一直很流行,直到夏末的一天为止,我当时就职于施末林的高级法院,那天,成千上万头戴草帽的男人,在大大小小的城市,聚集在一名宪兵的周围,宪兵站在大街上,以皇帝陛下的名义向我们照章宣读:即刻进入战争状态。许多人把他们的圆锯帽抛向空中,体验了从那种沉闷无聊的平民生活中得到解脱的兴奋,自愿地——不少人是永远地——把黄得像蒲公英一样闪亮的草帽换成了军灰色的头盔,又被称作尖顶头盔。
[1] 叙述者:吕贝克的中学生
叙述事件:购买一顶时髦的草帽
叙述时间: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后
[2] 德国作家托马斯·曼的母校。
[3] 1902年2月1日,巴伐利亚和符腾堡加入了德国帝国邮局,帝国邮局发行了第一枚全德统一的邮票。
[4] 费迪南·齐柏林伯爵(1838—1917)是飞艇的发明者,1900年7月2日,他设计的第一艘飞艇成功地飞上了天。参见1924年。
[5] 吕贝克最著名的咖啡馆。
[6] 托马斯·曼(1875—1955)在1911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作家因此获得1929年诺贝尔文学奖。
[7] 哈根贝克动物园位于汉堡附近,由动物商卡尔·哈根贝克(1838—1917)于1907年建立。
[8] 汉堡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9] 布斯特·基顿(1896—1966),美国喜剧电影演员。
[10] 哈罗德·劳埃德(1893—1971),美国喜剧电影演员,“挂在钟楼的时钟指针上”是无声影片《最后安全》(Safety Last)(1923)中的一个著名镜头。
[11] 1911年9月7日,汉堡易北河隧道正式启用,隧道全长448 米。
[12] 易北河岸边的布朗克内泽曾经是汉堡的富人度假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