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次来武汉之前,陈国宗和杨昌美再三叮嘱他,让陈安心回来马道河一趟。他点点头,要毕业了,陈安心的事情也要尘埃落定了,他们见过朱相宜,没有发生任何语言上的交织,可能就是一种默认。
他本来不想告诉黄杏自己到武汉的时间,但在去武汉的途中,她打来电话问他,他才不得不说了。黄杏依然去车站接他,远远看着她向自己走来,脸色略显忧郁,神情凝视着他,他还能从她神色中依稀辨别出她小时候的模样,渐行渐近,亲切热情洋溢着她满脸,他蓦然感觉,是黄雅莉贴着黄杏的标签,像电影的蒙太奇一样向自己推进,一下子显得有些陌生,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是一瞬间的闪现,他浑身的细胞似乎在这一瞬间中把自己组合成了另一个自己,然后另外一个自己和黄雅莉一同上了车,黄杏和马道河的陈安东似乎只是凝固在了遥远的记忆里,像一块琥珀。她嫩藕一般绵软的手抓着自己,他还记得马道河黄杏的手是骨瘦细小的,他想抽回手来,却始终没有。我有点事要去处理,晚上才能回,你等我回来,黄杏送他到了宿舍,又拉着他的手说。
黄杏走后,他搭车去了公司,做了一下交接,再希望公司给自己做个实习鉴定。黄永兴对他的辞行吃了一惊,问他,雅莉知道吗?他摇摇头,他就是想先斩后奏,不能给黄杏留有余地,她总能洞穿自己的心思,找到自己想要的然后天衣无缝地投其所好,让他觉得道法自然顺理成章,自己的定力再好,在她的面前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防备自己鬼使神差灵魂出窍再出现他想要而不敢要的结果。
你真得想好了?赵曼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暗淡,她心里有些隐忧,她上次找他谈话看来起了作用,虽然没明说,但如果黄杏知道了,她们母女之间少不了出现无言的战争。你在公司做得相当不错,现在离开是出于自己的真心想法吧?!赵曼想到女儿,又补了一句。
他努力地点点头。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黑了,橙黄的街灯涌进屋子里无力驱赶着黑暗,黄杏还没回,他没开灯,静静地坐在那里,这屋子里,有过他和她共同的目标共同的快乐,呼吸着共同的空气。他走到另外一个房间,那是黄杏临时居住的地方,为了能迅速了解公司的情况,他们在一起有时忙到深夜,房间里依然弥漫着她的气息,朦胧中到处都是她的身影,他打开灯,光亮霎时清扫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立即变成了黄雅莉的空间。他呆立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黄杏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他连声说对不起路上塞车耽搁了很长时间。看她的样子,他知道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她父母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开了公司,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不仅是赵曼,还有黄永兴对他的离开是赞成的,他在公司是可有可无的,也间接在反对他和她之间过于亲密的来往。留在这里,黄杏以后生活的生态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因为自己,她和父母的关系可能会产生罅隙,或者可能他和她最终走向陌路,这样,不仅是伤害了楚安然,对自己对黄杏包括她的父母都会带来伤害。
黄杏看到他收拾的东西,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走过来拉着他的手,两眼看着他,又是小时候她恳求自己的神态,从她温润的手中他感受到了她内心的颤抖。
雅莉,再美好的过去也回不到现实,我们不可能处在一个起跑线上,至少你要认真地想想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生活,忘却过去可能是背叛,但走不出过去,会给未来带来麻烦,我们都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想起了赵曼的话,她说的话,以及自己的想法,劝慰着她,也在努力摆脱马道河对两人的掌控。
我妈对你到底对你说了什么?!神情在她脸上惊悸,看来赵曼对自己说过的话,也对她说过。
没有,完全没有,不要想得太多!他不想自己离开后,还要给她母女俩带来不必要的隔阂,其实,从他内心来说,赵曼和自己同处于一个战线,都希望自己平静地离开。
我俩可以的,一定会可以的。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你不能!我也会不允许!黄杏的声音有些苍白。
他也不否认她说的,只要他俩默契配合,可以所向披靡,但所向披靡之后可能又会带来满地狼藉。
你不觉得我们都在互相消费吗?消费着我们各自认为美好的东西,你所说的全部都是假设,如果把我们之间的感情里设置了前提,我们以后都会掉入无法预知的陷阱。他说得有些赤裸裸,要她清醒看待彼此的处境。
消费两个字震惊了她,两人开始相对无言,两人的思维在左冲右突在翻滚在寂静的空气中碰撞,他仿佛听到了火花四溅的声音。
黄杏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她一直自认为出类拔萃,能改变自己也可以改变他,如一句话所说,改变使人进步,她已经规划好未来的愿景,也相信可以完美演绎以后美好生活的场景。她自信有这个实力,但现在却难以驾驭。明明觉得希望就在眼前,却正在眼睁睁地看着渐渐地离自己远去,想抓住却无能为力,无助,委屈,无力感袭来,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的哭声令他心碎,心里的血在汩汩汩地四处横溢,他伸手把她倚在自己的臂弯里,任她的泪水冲刷着自己凌乱的心田。
他没有告诉陈安心自己离开了武汉,要求她这几天回马道河,并说都已经见过了朱相宜,没有出现任何不堪的局面,她的事情不能再拖,免得夜长梦多。陈安心勉强答应了,说过几天再回来。
楚安然依旧不接他的电话不回复他的信息,他去了她的科室,主任看到他说,安然是怎么回事?每天工作没心情,不是拖泥带水就是丢三落四。他说这几天她压力山大,过一阵就好了。他看到楚安然脸色白如纸,依然柔声细语地和病人交谈,只是语气略显迟缓声音有些生涩。看到他,没说话,转身去了病房巡房,以前一眼都可以从她的神色中窥探到她的内心,但现在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开始在荆山城区找工作,四处递简历,几乎每个公司应试者众,面试官几乎都在面试之后问一个问题,在城里有没有人脉?他这个专业的人多如牛毛,如果在这小城里有人脉有资源,对个人对公司的发展都有好处。他摇摇头,摇头意味着碰壁,没一个企业愿意接纳他。
在黄杏家的公司实习了三个月,工资虽然不高,但给他发了一笔他认为相当不菲的业务提成,有了这笔钱,他在城里没有落脚之处,就可以每晚花三十元租住在一个偏僻而又破旧的小旅社里,暂时得以栖身。
令她没想到的是,黄杏亲自给他做了一份简历发给他,说你太实诚,再真诚的简历面试的企业都会给你打个折。她的电脑水平相当不错,别出心裁地给他做了一份很职业化很专业化的简历,并在简历里不无夸张地介绍了在她公司实习的成果。你就说这简历是自己做的,通过了面试就会有学习的机会,你能行的,黄杏叮嘱他。
那天晚上在武汉的宿舍里,两人平静下来后,黄杏特地捋起他的袖子,看她小时候咬破他手臂留下的细小月牙形伤疤,伸出柔软的手指抚摸了好久,然后她又依靠在他的臂膀上,如在马道河一样,谁也没说话,都没有一点睡意,一直坐到天亮,她没有再送他去车站,临别时只是搂着他的脖子,做了一个黄雅莉式的告别。
黄杏给他做的简历起了作用,在一个全省知名品牌的门窗公司面试时,面试官照常问他在城区有没有人脉,他在城区最大的人脉就是楚有才,并且也知道楚有才公司有可能会大量采购,但他却摇摇头,他不想用他人作为自己的筹码。面试官从厚厚的一堆简历中抽出黄杏给他做的简历对他说,我们原则上是不招应届毕业生的,但你的简历在所有面试人员中是最有心的,有心就能把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