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能否以公司章程或股东协议的形式限制股东的知情权

根据《公司法》第三十三条规定，股东有权查阅、复制公司章程、决议、财务会计报告等资料，这一规定也被称为“股东知情权”。但实践中基于各方利益的博弈，有不少当事人通过章程或协议的方式，对知情权进行了排除，或予以一定的限制。当事人能否通过约定禁止知情权？若不能，那么进行限制的边界又在哪里？本节笔者将为各位读者介绍这一问题。

一、案例引入

案例来源：（2018）京01民终2778号

案情简介：金某某系A公司股东，持股4.89%。A公司章程第二十六条规定：股东申请查阅会计账簿的，须召开临时股东会会议，经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股东同意的，公司可安排查阅。2016年5月，金某某向公司提出书面申请，要求后者提供部分年度的公司决议、财务报告以供查阅，A公司以违反章程为由拒绝提供，双方遂诉至法院。

一、二审法院均认为：股东知情权是公司股东基于其出资和股东身份享有的固有权利，是股东参与公司决策、经营管理和进行利润分配的基础，除了公司法规定的限制条件外，不应以任何形式剥夺或者以多数决形式对股东的知情权予以限制。A公司章程规定股东行使知情权须召开临时股东会会议，并经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股东同意，是以资本多数决的形式对小股东的知情权进行限制，将导致小股东无法行使知情权，无法了解公司的经营、管理情况。法院最终支持了金某某行使知情权的诉求。

二、律师分析

为保障股东利益，《公司法》赋予了股东多种法定权利，依照其性质可分为两类：一是固有权利；二是非固有权利，亦称任意性权利。固有权利是法律赋予股东的根本性权利，任何人不得剥夺或进行不合理的限制；而对于任意性权利的规制则较为宽松，允许当事人以自由意志对其加以变更或限制。对于任意性权利，《公司法》通常会以“但书”的形式加以明确，例如，对于分红权和表决权，《公司法》第三十四条和第四十二条一方面规定原则上按照出资比例行使，但也同时规定“全体股东另有约定的除外”“公司章程另有规定的除外”。

但对于知情权，正如上文案例中法院所阐明的观点，股东知情权是《公司法》赋予股东的根本性法定权利。从《公司法》第三十三条的规定可以发现，知情权的内容包括三类：章程、三会文件（股东会会议记录、董事会会议决议、监事会会议决议）、财务报告。其中，章程作为公司“宪法”，是公司及其有关人员的根本遵循，其中涉及关于公司资本、决策程序、股东权利义务的重要规定，自然应当为全体股东所知晓。而三会文件涉及股东表决权及公司日常经营管理的重大事件，财务报告则涉及利润分配或亏损分担，与分红权及表决权息息相关。因此，知情权可谓是其他权利行使的基础，应当作为固有权利，不容剥夺。

正是基于上述理念，最高院在2017年8月颁布的《公司法司法解释四》第九条中明确规定：“公司章程、股东之间的协议等实质性剥夺股东依据公司法第三十三条、第九十七条规定查阅或者复制公司文件材料的权利，公司以此为由拒绝股东查阅或者复制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这一规定对知情权的限制问题作出了明确回应，也让司法实践中长期存在的争议最终盖棺论定。

即便如此，仍有以下几点问题在上述规定中未能细化，需要具体分析：

第一，如何界定正当目的。根据《公司法》的规定，公司有合理根据认为股东查阅会计账簿有不正当目的，可能损害公司合法利益的，可以拒绝提供查阅。那么此时便涉及如何界定目的的正当与否。对此，《公司法司法解释四》列举了三种推定具有不正当目的的情形：（1）申请人与公司存在竞业竞争的，但已经通过章程豁免其竞业限制义务的除外；（2）有证据证明申请人是为了向第三方泄密而查询的；（3）申请人三年内有泄密前科的。此外，针对本条还需明确两点：一是本条排除的行权范围仅限于会计账簿，而不包括三会文件或章程等；二是该项举证责任由公司承担，若公司无法证明股东具有不正当目的，则应当提供资料，申请查阅的股东无须率先举证证明己方具有正当目的。

第二，如何界定实质性剥夺。《公司法司法解释四》的表述为“禁止实质性剥夺”股东知情权，而实践中，为防止与法律直接冲突，当事人其实较少直接约定禁止知情权，而多是加以限制。例如，笔者曾经遇到股东协议中约定：“乙方有权查阅公司财务资料，但为防止泄密，禁止复制、拍照或以任何方式将其带出甲方办公室。”而实际上，《公司法》第三十三条明确规定股东知情权的行权方式包括“查阅”和“复制”，上述约定将复制权排除在外，应当认为属于实质性剥夺。再如，本节开篇案例中，公司章程约定股东行使知情权必须经过代表2/3以上表决权股东的同意，那么只要持有1/3以上表决权的大股东反对，便会导致小股东无法行权。以上约定均应当视为实质性剥夺了股东知情权。但是，如果仅是对于行使地点、行使方式、行使时间等事项进行细化约定，从结果而言不会导致股东无法行权或受到极大限制的，则应当认为有效。

三、律师提示

总而言之，知情权作为股东参与公司经营管理和决策，享受利润分配的请求权基础，也是法律赋予股东的重要固有权利，不得以公司章程或协议的形式剥夺。同时，对知情权进行不合理限制导致知情权实质上无法行使的，该等约定也应当视为无效。但与此同时，在不对行权造成实质性障碍的前提下，法律亦允许各方对知情权的行使地点、行使方式、行使时间等事项进行细化约定。

此外，若股东申请查阅公司资料具有不正当目的，可能对公司利益造成损害的，公司可以拒绝其申请。但需要注意的是：第一，公司仅可以拒绝对会计账簿的查阅和复制申请，而不包括三会文件或其他资料。第二，公司对申请人的非正当目的负有举证责任，或至少需要对怀疑的合理性提供证据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