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们来唱歌吧

小七再次来找月亮，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但是，月亮的房门并没有打开，小七上前推了几次，房门纹丝不动。随后，他又叫了几声，房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小七有点儿纳闷儿，自己可是整个碧湖镇起得最早的人，难不成月亮比自己还早？

小七穿着他那双脏得墨黑的拖鞋，“噔噔噔噔”跑到了饭堂，按理说，起床了都会来饭堂等开饭的，可饭堂里也没有月亮的人影。小七越想越奇怪，他可听阿秋哥讲过，碧湖镇有个老虎外婆，哪家的小孩儿要是晚上不睡觉，老虎外婆就会把他叼了去。月亮一定是没有好好睡觉，昨天晚上，自己一敲窗户，她就打开了，肯定是被老虎外婆抓走了。

小七这下可着急坏了，月亮要是被老虎外婆抓走了，那她姐姐月季得多伤心呀。不过，他也暗自庆幸，自己昨晚没有一直待在月亮的窗口，要不然，自己也极有可能会被老虎外婆抓走的。小七从饭堂出来，就遇上了菜头，他说：“菜头，老虎外婆来过了。”

菜头比小七小两岁，来保育院的时间倒是比小七长。保育院刚成立的时候，菜头就来了，他就是碧湖镇上的人。保育院坐落在碧湖镇的南边，正前方是宽阔的瓯江，菜头的爷爷常年在瓯江上讨生活。瓯江上是没有桥的，行人要过江，全靠渡船。菜头的爷爷会把渡船停在碧湖渡口，自己睡在船上，靠着摆渡过日子。菜头和爷爷相依为命，在没来保育院之前，也是吃睡都在渡船上的。

菜头特别爱吃鱼，跟着爷爷在瓯江过活，也练就了一身极好的水性。爷爷过世以后，菜头就被保育院收留了。碧湖渡口的对面是南山脚下，有南山车站和南山渡口。碧湖渡口附近的江边是保育院孩子们的乐土，日日与江水打交道的孩子个个会水，他们会在那儿洗澡、洗衣服，高兴的时候，他们还会在江边唱歌呢。他们最爱唱的，就是《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再后来，有了《保育院之歌》，孩子们就又学着唱《保育院之歌》了。但菜头从来都不去江边，他一看到江边来来往往的渡船，就会想起爷爷，一想起爷爷，就会哭得稀里哗啦的。所以，他索性就不去了，不去，就不用哭了。

菜头并不相信真有老虎外婆，因为他从来就没见过。菜头说：“小七，这个世上是没有老虎外婆的。”

“有的。”小七把菜头拉到一边，然后指着月亮的房间窗户，说，“昨天晚上，老虎外婆就是从那儿叼走了月亮。”

“月亮是谁？”菜头抓抓脑袋，这是个他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花儿姐姐的妹妹。”小七回答，“花儿姐姐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呀。”

“你说老虎外婆把月亮给叼走了，你知道老虎外婆长什么样吗？”菜头还是不太相信，老虎外婆要真是来过了，那么大家都有危险了。

小七手舞足蹈地比画着：“老虎外婆，当然长得跟老虎一样呀，要不然为什么要叫老虎外婆，叫猪外婆多好。”

这个时候，起得最晚的石头，跟着阿秋哥一起来了饭堂。石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子，他最喜欢吃东西了，小七和菜头两个人的饭量加起来，都比不上石头。石头也最爱睡懒觉，所以，阿秋哥每次都会去叫他起床，要不然，石头就要睡到太阳晒屁股呢。

小七把老虎外婆叼走月亮的事情告诉了阿秋哥，他是最相信阿秋哥的，他觉得，阿秋哥一个人就可以打败老虎外婆。

老虎外婆当然是没有的，所以，月亮自然也就没有被叼走。小七去敲房门的时候，月亮是清醒的，她就坐在床头，任由小七敲自己的房门。月亮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人也不想理，她觉得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灰颜色的，连保育院外面的杜鹃花也是一样。

来碧湖镇，并不是月亮所希望的，要不是姐姐月季带着她，她宁可一个人去流浪。父亲和母亲的牺牲，对月亮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一个晚上都没有动过。她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是，你知道的，月亮再也不是以前的月亮了。月亮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姐姐月季了，对于月季，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只知道月季是自己的姐姐，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会陪自己玩，自己也会跟在姐姐身后，一路跑啊跳啊笑啊。而现在，姐姐是姐姐，月亮是月亮了。

小七再次来到月亮的房门口，他是跟着阿秋哥一道来的。他们正要敲门，就看见月季把房门打开了，她牵着月亮一同走了出来，月季朝阿秋哥和小七笑了一下，说：“走，我们吃饭去。”

一路上，月亮都没有讲话，也没有看任何人，就算是阿秋哥和她搭话，她也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小七和菜头互望了一眼，然后小声对菜头说：“月亮不会是个哑巴吧？”

菜头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月亮要不是个哑巴的话，怎么可能会一句话都不说呢。这要是自己，可憋不住。菜头打算把这个新发现告诉石头，石头也不爱说话，或许，他跟月亮还能成为好朋友呢。菜头想，要是以后月亮都不说话的话，自己就要用手比画了。于是，他上前跟月亮比画着吃饭的样子，说：“我们现在去饭堂吃饭。”

月亮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瞧了一眼菜头，觉得眼前这个人精瘦精瘦的，看上去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月亮跟在姐姐月季后面，在饭堂吃了饭，就坐在原位，她本来是要回房间的，但姐姐月季告诉她，他们还要唱歌。保育院在她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有饭吃有觉睡的地方，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就算是别的地方，她也一样打算这么待着。

月季其实是很想让妹妹月亮融入大家的，但是，她知道不能强来，要不然月亮会反感，甚至可能不愿再在保育院待下去了。菜头对石头说了月亮可能是个哑巴的事。石头可不相信，他和菜头打赌，如果月亮不是哑巴的话，晚饭的时候，菜头的窝窝头就要给他吃。石头知道自己是稳赢的，他老早就问过花儿姐姐了，月亮并不是哑巴。

保育院的生活，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上课和劳作。这两样月亮都可以接受，上课只要听着就行了，劳作也只要动动手脚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说话。唯一让月亮不喜欢的，就是每次吃完饭后，月季和阿秋哥都要带着大家伙儿唱保育院的院歌，她一点儿也不愿意唱。

大家伙儿要唱的歌，是《保育院之歌》，月季打头，所有人就跟着唱了起来。小七的声音是最洪亮的，他每次都唱得很热情，在他看来，整个保育院，自己唱歌是最厉害的。石头连歌词都还没记全呢，小七老早就把歌唱得滚瓜烂熟了。

所有人都唱了起来，他们是这样唱的：

我们离开了爸爸，我们离开了妈妈；

我们失掉了土地，我们失掉了老家；

我们的大敌人，就是日本帝国主义和他的军阀。

我们要打倒它，要打倒它！

打倒它，才可以回到老家；

打倒它，才可以看见爸爸妈妈；

打倒它，才可以建立新中华！

我们不依赖爸爸，我们不依赖妈妈；

我们自己求新学问，我们自己创新的家。

我们的好朋友，来自日本军阀炮火的轰炸下。

我们要帮助他，帮助他！

帮助他，一齐来打回老家；

帮助他，一齐去看望爸爸妈妈；

帮助他，一齐来建设新中华。

月亮是第一次听大家伙儿唱《保育院之歌》，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奔涌出来，自己的爸爸妈妈都牺牲了，就算是打倒了日本帝国主义和军阀，就算是团结了好朋友们，她永远都没有办法见到爸爸妈妈了。想到这儿，她哭得就更加厉害了。

月季把妹妹揽在怀里，说：“月亮，没事儿的，有姐姐在。”

月亮哽咽着，说：“我想家。”

月季紧紧地抱着伤心不已的妹妹，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痛哭流泪。

菜头和小七，还有石头，都十分惊讶。尤其是菜头，他万万没想到，月亮是会说话的，不是哑巴。石头的窝窝头算是保住了，虽然已经提前问过花儿姐姐，但他一直都在担心月亮可能会坚持不开口，那样可就麻烦了。毕竟有了窝窝头他也吃不了很饱，没有窝窝头的话，他晚上就得挨饿了。

菜头也想回家了，不过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