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月亮,白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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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本兵来了

日本兵来了。

日本兵来的时候,安静的碧湖镇,有着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杜鹃花开得很旺盛,阿秋哥坐在保育院大门口,口琴声和春风一道,吹彻了整个碧湖镇。

纷飞的炮火声,和着阿秋哥的口琴声,在碧湖镇湛蓝的天空,肆无忌惮地翻滚着。月季出现在阿秋哥的身后,说:“听人讲,日本人进犯丽水了,不知道我们这儿会不会被波及。”

阿秋哥晃晃脑袋,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心里是十分忐忑的,如果日本人打进碧湖镇了,那保育院的这么多孩子该怎么办呀。孩子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可恶的日本人,竟要把这儿也夺走。阿秋哥望着随风摆动的杜鹃花,说:“月季,我们去南山吧。”

“好的,我们去南山。”月季知道阿秋哥在想些什么,在日本人进犯碧湖镇之前,他们一定是要离开这儿的,去一个新的更加安全的地方。孩子们对保育院是有感情的,对碧湖镇也是有感情的,他要带大家去南山,去碧湖镇镇上,去瓯江边,要让大家记得,这儿曾经是他们的家。

保育院距离碧湖渡口只有五百米左右,上一个缓坡,就是保育院的大门了。保育院的大门,是用松树皮包裹起来的,“战时儿童保育会浙江分会第一儿童保育院”的醒目院牌,就挂在大门边。进了院子的大门,是一个种植着许许多多花卉的大花坛,在大门的右边,是一堵围墙,沿围墙盖着一排的平房,教师的办公室和儿童报社就设在那儿。

在花坛的北边,是一个“山”字形的教室,各年级有各年级的教室。很大的一个操场,建在花坛的左边,孩子们每天都会在这儿参加升旗仪式和体育锻炼,也在这儿唱《保育院之歌》。在操场的西北边,是碧湖镇天后宫的院子,天后宫的院子前面是有栏杆围着的,这儿有很多比月亮还要小的小娃娃,用栏杆围起来,就是防止孩子们出去的。小娃娃们也会唱歌,从这儿时常可以传出稚嫩无比的歌声。阿秋哥很喜欢听孩子们唱歌,他觉得,孩子们的歌声是最清澈的。

在教室旁边,是保育院的后门,从这儿能通向北边的碧湖镇。阿秋哥也会带孩子们去碧湖镇玩儿,碧湖镇上的人都很热情,他们同样喜欢听孩子们唱歌,只要孩子们唱歌,他们就会站在屋檐下听,有时候也会跟着哼唱。

天后宫是保育院的后勤基地、总务股的大本营,礼堂也在这儿。礼堂北边有一个小院,阿秋哥和月季以及李院长就住在这个小院里。礼堂前面,左右两边的厢房是粮仓和工场。礼堂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棵大樟树,大樟树的年纪很大了,阿秋哥觉得,这棵大樟树肯定有上百岁了。樟树的树冠几乎覆盖掉了整个小院子,树干很粗壮,五六个人一起都围不拢。在院子的南北两侧,各有一排房子,南边是紧贴操场的厨房,北侧则是农具储藏室。稍大一点儿的孩子,会帮忙劳作,劳作用的工具,都是放在这间储藏室里的。

从大门正北往里走,就是天后宫后院的东北侧,这里是一片果园和菜地。如果你抬头看的话,就能看见果树上的花苞,再过一段时间,它们就会开得比杜鹃花还要旺盛。再往里面走的话,会看见两处宿舍,这儿也住着老师和部分孩子,这里的宿舍是由林家祠堂改建成的。

在月季找到阿秋哥的时候,阿秋哥已经绕着整个保育院转了一圈了,他要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记住,哪怕是一棵树,一朵花,一根草,甚至是翩翩起舞的一只黄色蝴蝶。

要去南山,就要过瓯江,也就是要在碧湖渡口坐渡船。小七和石头是很想去南山玩的,这样他们就不用上课了。菜头不想去南山,其实他也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想坐渡船。他甚至都不愿意去碧湖渡口,自从爷爷去世以后,爷爷的船就卖掉了,卖给了一个摆渡的大叔。大叔每天都会准时在碧湖渡口摆渡,菜头只要看见爷爷的船,就会想起爷爷。

阿秋哥对菜头说:“菜头,你一定要去的,因为这次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日本人打进来了,我们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如果这次不去,你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菜头的心口揪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一次真的躲不过去了。菜头知道,阿秋哥也是为了自己好,如果以后真的再也去不成了,这次没去真就是一个遗憾了。所以,菜头说:“好的。阿秋哥,我会去的。”菜头说完这句话,其实就想去了,他还想再摸一摸爷爷的船,在上面躺一躺。

菜头果然躺在了船上,阿秋哥是特意为了菜头租下的这艘船。摆渡的大叔满脸的络腮胡子,他认得菜头,在阿秋哥租船的时候,大叔就把船舱整理了出来。菜头躺在船舱里,浓重的水腥味儿包裹着他,像一张网。菜头抚摸着船舱的每一个地方,以前,爷爷就是这样和自己一起躺在船上的。他们任由渡船被江水打湿,月光照在船上,和瓯江的水一样,都是白亮亮的。瓯江的水不急不缓,船舱随着瓯江水晃晃悠悠地摇动着,这让菜头觉得整个瓯江都是晃晃悠悠的。

对于菜头来说,没有比瓯江更让他熟悉的地方了。他曾经在小船上捉鱼,也在船头就着月光吃饭,还会听爷爷讲许多许多的故事。现在,依旧有人在小船上捉鱼、载客,也有人在船头就着月光或是阳光吃饭,只是,爷爷的故事没有了,就连爷爷自己,也同样没有了。

菜头哭了,他的哭声也是晃晃悠悠的。

月亮就是在去南山的船上认识的手绢儿。手绢儿是一个和月亮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她对保育院比对自己的家还要熟悉。手绢儿就是她的名字,她也有一个爷爷。手绢儿的爷爷负责给保育院送菜,也是保育院的厨师,他最喜欢带着孩子们放风筝,也会做各种各样的风筝,孩子们因此叫他“风筝爷爷”。

风筝爷爷胖乎乎的,手绢儿也胖乎乎的,他们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对爷孙。风筝爷爷管着保育院所有人的伙食,他会自己种菜,那些杜鹃花也是他种的。手绢儿不住在保育院里,不过,她几乎天天往保育院里跑,要么来上课,要么来找菜头他们玩儿,要么就是来找爷爷吃饭。保育院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手绢儿,别看她年纪不大,鬼心眼儿可多着呢,就连小聪明最多的小七,都比不过她。

在阿秋哥和月季的带领下,孩子们很快就登上了南山。南山有很多的花草树木,在孩子们的眼里,这儿就是一个特别清净的地方,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在阿秋哥和月季的眼里,也是一样的。阿秋哥和月季并排走在一起,看着走在孩子们最后面的月亮说:“月季,月亮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要不让李院长想想办法?”

“李院长已经很忙了,我们就不要再去给她添麻烦了。”月季叹了一口气,说道。

“听说,日本人再过几天就要打进碧湖镇了,我们真的要走了。”阿秋哥站在南山上,望着宽广而又繁忙的瓯江。瓯江上摆渡的船只少了很多,可要登船的客人倒是多了不少,他们都是要去逃命的。在阿秋哥的目光里,登船的客人们都是大包小包的,有的还拖家带口,他们跌跌撞撞地冲上每一艘船,不断催促着船家开船。阿秋哥想,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逃命呀,为什么我们要在自己的国家里逃来逃去、流离失所?

月季也在想,她想得最多的,是往后孩子们的日子该怎么过。保育院的每一个孩子,对她来说,都像是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一样,她深爱着他们,所以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拥有一个快快乐乐的童年。可是,他们偏偏生在战乱年代,吃不饱穿不暖,甚至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孩子们蹦蹦跳跳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他们露出的一个个的笑容,比南山的每一朵花都要美好。月亮一个人站在一块石头上,春天和煦的轻风吹拂着她的脸颊,这令她觉得,碧湖镇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有南山,有晚风,有瓯江,还有姐姐月季。

月亮又听见阿秋哥在吹口琴了,阿秋哥似乎很喜欢吹口琴。她转过身去,朝阿秋哥看了一眼,姐姐月季正安静地站在阿秋哥的身边,口琴声在春风里散开,洒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也洒在了南山的每一株花草上。

月亮不知道明天他们要去哪儿,不过,她觉得哪儿都是一样的,没有爸妈,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