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盲人摸象：对“沟通”的错误期待

你抱着大象的腿对旁人说，你相信我，大象就像一根巨大的圆柱。

任你言辞恳切，任你涕泪交流，手里握着大象尾巴的人会相信吗？

1

有四个盲人，想知道大象是什么样子，但是又看不见，只好用手摸。

摸到象牙的盲人说大象像一根大萝卜，摸到象耳的盲人说大象像一柄大蒲扇，摸到象腿的盲人说大象像一根大柱子，而摸到象尾的盲人说大象像一根草绳。

四个盲人争吵不休，都说自己摸到的才是大象真正的样子。

其实四位盲人都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并且他们的观点都并非主观臆测，而是真切地来自亲身经历的事实——光这一点，已经胜过了今天很多说话的人。

也正是由于这一点，这场争论不会有任何结果。

这和表达技巧、表达方式、表达情绪都没有关系，而是因为人们不可能相信和自己阅历相反的结论，一旦发生言语上的分歧，只会从始至终坚定地认为是对方错了。

允许适度的退让是沟通和理解的前提，可是在实实在在的人生经验和对方轻飘飘的语言之间，很少有人会选择退让。

就像我手里正摸着一个圆柱形的象腿，而此时你非要说服我大象像一个蒲扇，我是不可能做到所谓的换位思考的。

同样，对方也做不到。所以直到这个故事的结局，盲人们依然争吵不休。

书本告诉我们，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不能只看到事物的一部分，要看到全局才能了解真实的事物，不能以偏概全。

的确，作为双眼明亮的正常人，在我们眼里，大象是存在“全局”的，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

但是，当谈论到生活方式、人生选择这类话题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就常常遇到不可逾越的阻碍——因为“生活”的版本千变万化，是不存在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全局”的。

体制内不能理解体制外，觉得那样没有安全感。体制外不能理解体制内，觉得那里“僵尸”遍地。

生孩子的不能理解丁克一族，觉得他们没有爱心和责任。丁克一族不能理解生孩子的，觉得他们丢掉了自我和空间。

三线城市的人替一线城市的人不值，觉得他们没有生活。一线城市的人替三线城市的人遗憾，觉得他们没有梦想。

……

上述每一场讨论发生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实实在在地握着不同形状的大象；同时，他们也看不见别人手里大象的样子。

不同圈子、不同类型的人群，几乎不可能相信和自己阅历抵触的结论。所以我们生活中的争吵，也和四位盲人摸象一样，常常不会有任何结果。

2

今年端午节回家吃饭。

当我重申三五年内不考虑要孩子的时候，父母再一次瞪着眼睛看着我，就像看一个匪夷所思的怪物。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小孩。”其实理由我写过两千字，只是懒得说。

“怎么可能？”他们几乎同时摇头，“小孩多可爱啊！”

然后谈话就僵住了。

在长辈们的观念里，“人都喜欢小孩”是一条基础的宇宙真理，是不言自明的。

大象明明就像一个圆柱体，这还用说吗？

所以当有人说大象就像一根草绳的时候，他们竟一时组织不出反驳的语言。

从长辈们的描述和神情中，我大概能想象出人们看到人类幼崽时本能的温暖感，可能大概和我看到一只小猫的心情一样。说到这里，我也不止一次听到有长辈劝我扔掉我的猫，对孩子不好。

好，这时候双方观念相反的有两件事了。

对长辈们来说，孩子是人生意义，猫则可有可无。

我呢，觉得只有本人是人生意义，而猫是我的家人。它还跟我姓呢。

我们要怎么说服对方？

我们做不到。因为我们感受到的世界是相反的。

我的好是他的坏，我的痛苦是他的快乐，我的蜜糖是他的砒霜。

我亲手摸到的大象是草绳，他亲手摸到的大象是圆柱。

沟通，只会让双方都迷惑一件事：

你为什么非要上下颠倒，左右不分？

3

在多样的生活面前，每个人和故事里的盲人都是一样的——我们都看不到世界的“全局”。

无论一个人如何阅历广博、见识深刻，他也只能看见属于自己的行业、自己的圈子、自己的时代的阅历。并且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的见闻、自己的道理，就是“人生”这只大象的全貌。

双方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于是鸡同鸭讲，争执不休。末了还都很委屈：“我都是为你好啊，怎么不领情呢。”

这和说服技巧没有关系。

比如豆腐脑咸党和甜党的分歧。哪怕你当过一百次最佳辩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不可能说服一个豆腐脑咸党相信“甜豆腐脑更好吃”。

因为双方对于“好吃”的概念是相反的。

而且，你的豆腐脑“客观上”一定比他的好吃吗？

这类问题从来没有标准答案，就像考不考编制，回家还是出去闯，结婚还是单身，要不要生孩子，奋斗还是咸鱼，要梦想还是生活……所有人生选择，都没有标准答案。

你不能说自己是对的，对方是错的。

因为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价值观和某个选择的结果也都不会一样。

4

原本相互理解的人，各自走进不同的世界，是很常见的事情。

比如父母都是体制内的，孩子搞了互联网。

比如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一个独身主义，一个结婚生子。

比如一对大学生情侣，女生想出国读研，男生要回家上班。

这时候就会出现很多煽情的语句，比如父母只能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啦，发小说我们从小无话不谈如今相见陌路啦，或者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啦。

是很让人难过，但人要学着习惯这种事情。

很多人没法习惯。

他们使劲地说服、争吵、哭闹或者威胁，并且自以为这是一种“沟通”。

有人说你翅膀硬了就别回这个家；有人说你变了，你说过的话都是骗人的。他们非要证明世界就该是静止的，所有人，尤其是曾经的伙伴，都必须永远生活在原地——属于自己的原地。

比如父母说在外面给人打工多不稳定，还是回老家考个编制是正经。

比如闺蜜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结婚就嫁不出去了。

比如男孩劝女孩，国外压力那么大，人干吗活得那么累呢？

有用吗？

那些人会回来吗？

你说大象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威逼利诱也好，涕泪交流也罢，手里握着大象尾巴的人会相信吗？

所以说啊，不要说服，不要争吵，不要满口为你好，也不要哀叹你变了。

都没用。

人们互相对着对方大喊，会发现隔着群山万壑，听不见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