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俺不想当贫困户
古朴的红砖红瓦小院里,农具被主人摆放得井井有条,院子清扫得很干净。不大的院里有个小菜园,几只穿着黄底黑花羽衣的小母鸡被塑料网围起来圈养。房子很老,墙上、瓦上长满青苔,好像披着一件绿丝绒外套。进得屋内,一位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老人急忙起身让座、递烟。屋子太小,靠西墙放着两把铁制椅子,对面是一张三人沙发。屋里从来没装过这么多人,勉强坐下几位同志,其他人随意地靠墙或者倚门框站着。没等我们问他家的基本情况,老人家打开的话匣子就如决堤的水一般,滔滔不绝涌了出来。
老人性格开朗,声音洪亮。他说,他家穷就穷在这个病儿身上。说来话长,老人今年七十三岁,年轻时在县水利局打井队工作,还是个队长,领着人打井打到了林县,就是修红旗渠那地方。后来又领着人干建筑,先后在河南、山西等的建筑工地参加建设。1973年任乡经联社副主任,做劳务输出,带领大队一百多号人出去搞建筑。那时候集体经济发展得好,大家心也齐。1985年,政府鼓励个人下海,他把乡集体的建筑队承包过来,每年给乡里交钱。承包了建筑队后,他成了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中的一员。
他说别看现在他房子旧,三十年前这房子在农村是万元户才能有的。他有俩儿一个闺女。那年,小儿子辛华东刚十八岁,正上高三,不好好学习,快高考了还不知道用功。他骂了儿子一顿又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从那时起儿子就“神经”了。后悔啊!早知如此,逼着孩子考什么大学啊。别人家孩子不上大学,种地、打工不也过得好好的吗?那时候他手里有十几万,去新乡的精神病医院给儿子辛华东看病,一次拎三万。病好得差不多了,他把辛华东带到山西去上班。后来辛华东谈了个女朋友,谈了半年,辛华东看不惯人家城里人每天下班都要跳舞,一气之下分手了。之前从医院出来时,医生就强调不要让孩子受刺激,这病容易复发,犯一次加重一次。这次受了刺激,辛华东的病又加重了。
后来多次去医院,辛华东的病一直没除根。听人家说起哪儿看得好,就去哪儿看,附近的几个市都去过。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带回家,班也不上了。别看辛华东有病,提亲的人还是很多的。那时候穷,辛华东长得帅气还念过书,家里条件又好,说媒的成群,把门槛都踏破了。回来二十天见了二十九个女孩。后来和现在的媳妇冬梅结了婚,两人生了一双儿女。要不是辛华东后来又犯病,这日子该多好啊!
老人说,刚结婚那阵儿还不错,基本没有犯过病。过了五六年,辛华东又开始犯病了,老是打媳妇,还总是半夜三更打。没办法,又去给他看病,到处看,也不能出去挣钱了,手里十几万的存款都因辛华东看病吃药慢慢花光了。
老人很豁达,他对今后的日子充满乐观。他说:“现在孙子已经结婚了,在北京打工,做电脑雕刻、广告等技术活,一个月吃罢喝罢还能剩两万多块钱,他打算有钱了自己也开个店。孙女学习好,去年高中毕业,考了个三本没去上,非要再考,非考个名牌大学不中。”
老人很头疼儿子的病,他说,儿子精神有病,但从不跟其他人犯浑,就打老婆。一来二去,他媳妇受不了,整天窝着气,得了肝癌,前几年做了手术,现在到北京跟着她儿子生活。这一家俩病人,搁谁家能受得了?咋办呢,只苦了自己和老伴。自从儿子得病,他就辞掉工作,南来北往去给儿子看病,不挣钱还花钱。如今,人家都翻盖楼房,他还住着老房子,屋顶都漏水了。华东家里有困难了,大儿子和闺女都帮他,可是,毕竟各自成家了,哪个能时时处处管着他呢?没办法,还是老两口能管多久管多久吧。
老人呵呵一笑,继续说:“我们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我爷爷跟着孙连仲当副官,我二十一岁结婚,三个孩子学习都好。大儿子和闺女在外地做的是和文化有关的生意,也都有房有车。大儿子家的孙子做的也是和文化有关的工作。”话说至此,老人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老汉接着说:“工作队来了可真好,带华东做了精神病鉴定,又给我们认定了贫困户。现在华东和他媳妇都是低保户和贫困户,以后华东看病可以走绿色通道。还给申请了健康扶贫,国家垫钱看病,看了再报销,报销比例也高。看病难的问题国家基本都给解决了,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儿不能自理,2015年认定贫困户的时候把他的名额挂在了我的名下,村里还有人提意见。你们这次来扶贫,村里开大会,重新认定贫困户,经过村民评议,张榜公示,俺还是被认定为贫困户了,可见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种认定方式是公平的。俺也不想当贫困户,无奈家里俩病人,挣多少钱也不够看病的,实在是撑不住。国家能帮我们解决药费就行了,其他补助我们都不要。你们是真帮人,也是国家政策好。工作队发给我们几只羊,低保每月有,孙女上学一年三千的补助还免学费,考上大学还继续补助,这都是我们最需要的。我老了,干不动重活,放羊还行。我儿以前会拉架子车,割麦、挑粪都会。他好吸烟,给他几盒烟就能哄着他干活。现在干活都用机器了,他也成了‘废人’了……现在有国家兜底,我和老伴也可以放心了。等孙子孙女有钱了,有能力照顾华东了,俺也不当这个贫困户了。”说完,老汉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我们边起身告辞,边安慰老人:“只要孩子们争气,以后就有希望,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院子里,他的老伴顶着满头白发正在晒花生,两块塑料布上分别摊着大小不同的花生。这个时候不该有新鲜的花生,我问她哪儿来的。她笑答,烧锅时从花生秧子上拽下来的。我看其中一块塑料布上的花生只有黄豆粒大小,便问她这样的花生做什么用,她说煮稀饭时放上。我很诧异,这么小的花生里根本不可能有仁儿,怎么吃?她笑笑,说:“没啥下锅的,放稀饭里变变味罢了,瘪花生嫩,有股甜丝丝的味儿,总比白糊涂(稀饭)好喝。”我嘴上夸她会过日子,心里却酸酸的……
告辞出来去老辛家,那是我的帮扶户。我已经提前看了几遍他家的基本情况,知道他们家也是因病致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