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战斗开始
考珀伍德在向本市三家煤气公司提出的建议均告失败后，就把他在郊区创建几个竞争公司的打算直接告诉了阿迪生，这位银行家听了后，很是赞赏地瞪眼看着他。“他真是个能干的家伙！”他最后喊道，“你肯定行！我将支持你获得成功！”接着他就指点考珀伍德，说他需要在各村镇议会中取得若干有力人士的支持。“他们一概滑得像泥鳅，”他继续说道，“其中有两个人更是狡猾的带头羊。你找好律师了吗？”
“还没有找好，我目前正在四处物色合适的人。”
“啊，你当然清楚这事的重要性。有一个人，老将军贾德森·范·西克尔，在这类事情上受过足够的训练。他非常可靠。”
贾德森·范·西克尔将军加入进来，刚开始就对全局有了暗示。这位老军人已年过半百，内战期间曾任过师长，但他真正发迹，却是因为他先对伊利诺伊州南部的地产提出假契，随后在要好的老同事面前呈递诉状，用以证实他那虚假的权利。他现在是一个十分走红的掮客，替人办事总要索取大笔酬金。人们因此把他比作牧场里引羊上钩的羊囮子，它受过训练，混到羊群里，把那些被赶去屠杀而驻足不前胆战心惊的羊平安地领进屠宰场，而在羊群向前走去时，它却悄悄溜到后面准备逃走。他是一个态度暧昧的老律师，脑子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坏事：篡改遗嘱、撕毁契约、操纵法官、收买陪审团、贿赂市议员和立法人员、签订意义模糊的协议和契约，以及数不胜数千变万化的玩弄法律与制造借口的勾当。因为他从前的职务，他在一般政客、法官和律师中无疑有一些得力的关系。他对所有案件都喜欢插手，多半是因为有利可图而且可以不受牵连。在冬天非赴约会不可的时候，他总是先穿上一件破旧的灰斜纹呢大衣，然后戴上一顶用了多年、拉扯得不成形了的软呢帽，并把它拉得低低的，罩在那几乎没有生气的灰色的眼睛上面，慢慢向前走去。在夏天，他的衣服皱得仿佛穿了几个星期的睡衣似的。他喜欢抽烟。他的面貌倒有点儿像格兰特将军，双唇上下短短的白胡子，看上去总有邋遢之嫌，一簇灰白色的头发垂在前额上。他是位可怜的将军，既不十分快乐，也不十分悲哀。他是一个怀疑论者，对人类失去了信心和希望，对谁都毫无感情。
“考珀伍德先生，我来告诉你这些小村镇议会的情形，”初次见面的客套话讲完后，范·西克尔庄重地说道，“他们可比市议会更坏，而市议会已经不能再坏了。只要是牵扯到这些家伙的地方，若不花钱，任何事都办不通。我并不喜欢过分苛刻地批评别人，然而这些家伙——”他摇了摇头。
“我明白，”考珀伍德说，“哪怕你什么都答应他们，还是不能使他们十分满意。”
“在你以为他们已被你掌管的时候，”将军继续说，“他们大多数人还是不会言听计从。他们会出卖你。在你尚未将事情办妥之前，就是他们暗地里到北区煤气公司把全部事情告诉他们了，你也只好再给他们钱。竞争性的议案也会出台。”老将军板起脸。“但是，其中有一两个人还行，”他补充说，“只要你能激发他们的兴趣就可以了，这两个人就是杜尼威先生和杰里奇先生。”
“至于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我可不管，将军，”考珀伍德温和地提醒他，“但是我希望必须办得迅速而又秘密。我不想为这些琐事费时耗神。你认为不大张旗鼓就把事情办妥，大约要用多少钱？”
“啊，在我尚未认真研究这件事以前，这很难说，”将军若有所思地说，“可能只用四千美元，也可能要用四万美元，甚至更多。我打算花上一点儿时间，认真研究一下。”这位老绅士想了解考珀伍德准备花多少钱。
“啊，这个我们现在倒是不必劳神。我情愿在必要的范围内尽可能大方些。我已派人去找湖景煤气燃料公司总经理西彭斯先生了，他不用多久就会到这里来。你可要同他尽量密切合作。”
过了一会儿，精神饱满的西彭斯来了。考珀伍德安排西彭斯和范·西克尔两人互相协作，并且别让他的名字牵扯到与这个计划有关的一切事情之内。不久，他俩就一道离开了，这两人真是古怪的一对。浑身灰蒙蒙的老将军，举止迟缓，感到人生无常，需要抓紧利用；西彭斯则精明活泼，决心通过在遥远的北区悄悄创办公司的阴谋，来对他昔日的仇敌南区煤气公司实施一种理想的报复。十分钟后，两人便十分投机了。将军向西彭斯介绍村议员杜尼威缺乏政治度量又无耻，雅各布·杰里奇友好却花钱如流水。生活就是如此。
在海德公园公司的组织机构中，考珀伍德因为不想孤注一掷，便决定再找一个律师，另请一个傀儡总经理，虽说他已提议德·索托·西彭斯当所有公司的实际总顾问。他正仔细考虑这件事时，一个比老将军年轻很多的人出场了，他就是肯特·巴罗斯·麦克吉本，本州最高法院前法官马歇尔·斯坎蒙·麦克吉本的独生子。肯特·巴罗斯·麦克吉本现年三十三岁，身高体壮，仪表尚佳。他在处理事务方面毫不含糊，却有些花花公子派头，有时还显得落落寡合。他在迪波恩街一个黄金地段有一家事务所。除非有要紧事情，否则他每天总是九点钟才到事务所，到后也一直沉默寡言，苦思冥想。恰巧正是他替出售三十七街和密执安大街的地皮给考珀伍德的那家房地产公司起草的契约，写好后他就来到考珀伍德的写字间，问考珀伍德有没有什么附带的细目要加。他被领进房内，考珀伍德那双敏锐的、善于分析的眼睛盯着他，马上便看出这是他所欣赏的人物。麦克吉本那种落落寡合的高雅神情正好合他的心意。考珀伍德欣赏他的服装、他难以把握的性格、他的社交风度，麦克吉本也很快感受到了高级金融界的气氛。他注意到了考珀伍德那套带红线条的淡褐色服装、栗色领带和小巧的玉石袖扣。他那压着玻璃的写字台，一尘不染而又气派非凡，房间里的木器全是樱桃木的，用手工磨光后，又上过油漆，有关美国生活的富有情趣的绘画复制品都装上了合适的镜框。那时刚开始流行的打字机很是显眼，新的证券报价机嘀嘀嗒嗒不停地报着现时的价格。考珀伍德的秘书是一个年轻的波兰女子，名叫安东纳蒂·诺华克，外表沉静，显得很精明，皮肤黑黑的，特别有魅力。
“你做什么生意呀，麦克吉本先生？”考珀伍德在谈话中很偶然地问了一句。他听了麦克吉本的讲述后，懒洋洋地补充道：“你可以下星期来我这里。我有点儿事或许与你这一行有关。”
如果是另一个人说这话，麦克吉本绝对会厌恶这种遥遥无期的建议。现在正好相反，他却非常高兴。眼前这个人抓住了他的幻想，他那冷静的理智已经瓦解。当他第二次来到这里时，考珀伍德说出他早想干的那种工作的性质时，麦克吉本便像鱼儿吃饵一般地上钩了。
“我希望你能让我办这件事情，考珀伍德先生，”他满脸期待地说，“这事我从未干过，但我相信我能办好。我住在海德公园，认识大多数村议员。我能替你向他们施加一定的影响。”
考珀伍德微笑着，显得很愉快的样子。
于是，第二家公司便宣告成立，由麦克吉本挑选的傀儡们充当职员。考珀伍德没有告诉老将军范·西克尔，就邀请了德·索托·西彭斯当实际顾问。特许状申请书已经拟好，肯特·巴罗斯·麦克吉本在南区开始了不动声色的工作，逐渐获取了许多村议员的信任。
还有第三个律师巴顿·斯廷森，三个律师中他最年轻，但绝非本领最小，他是一个脸色苍白、头发乌黑、眼睛明亮、带有罗密欧气质的青年。考珀伍德曾碰见他为拉弗林办事。他受聘在西区公司工作，这家公司以老拉弗林为名义上的创办人，以雄心勃勃的德·索托·西彭斯为实际顾问。不过，斯廷森并非悠闲浪荡的罗密欧，而是一个热忱、机敏的人，他出身不高但很求上进。考珀伍德发现了知识分子的柔弱性，它虽能给某些人带来不幸，却给他带来了好运。考珀伍德需要有知识有才干的雇员，情愿给他们优厚的待遇，使他们终日忙碌，并且把他们当成上宾，但他们却必须极度忠心。斯廷森虽然有着冷静沉着的外表，却可能已吻过这位大主教的手了。玩弄手段的奥妙就在这里。
那么请看一看北区、南区、西区的情形吧，暗地里有人南来北往，东奔西走。在湖景，老将军范·西克尔和德·索托·西彭斯正和诡计多端的村议员兼药房老板杜尼威和选区领袖兼大屠宰商雅各布·杰里奇商议，这两人都很有礼貌，但却一味勒索，经常在内室和药房咖啡室畅谈着那些简直列成了详细表格的有关报酬和利益的细目。在海德公园，肯特·巴罗斯·麦克吉本先生神气十足，衣着漂亮，算得上律师中的契斯特菲尔德，伯格道尔跟他在一起，此人属高级雇员，名义上是海德公园煤气燃料公司的总经理，头发很长，神情暧昧。他们两人正同柳藤用具制造商兼村议员阿尔弗雷德·戴维斯和酒吧老板巴特里克·吉尔刚商议，拟订了将来的股份分配方案，提出了现金报酬，赠送地皮、礼物等。还请看一看，在西区的杜葛拉斯村和西郊公园，干瘦而幽默的彼得·拉弗林和巴顿·斯廷森在市区界线外面正在办着一件或几件相同的交涉。
市区几家煤气公司已分裂成三派，对目前快要到来的事情毫无准备。待消息最后透露出来，特许证申请书已向几个村议会递交时，那几家老公司就互相猜疑对方背信弃义、侵权和巧取豪夺。每家公司都派出一名小律师到几个有关地区的村议会去，但是尚无一家公司知道谁是这一切的幕后人及行动的总筹划。在任何一家公司能合理地提出异议之前，在它能决定甘愿拿出很多钱来使邻近它的郊区可以注意使用以前，在它能发起一场法律斗争以前，那些使申请公司如愿以偿的条例即村议会的条例已提出来了；每件提案按照法律程序经过宣读和一次公开听取意见后，便差不多一致通过了。郊区几家小报发出了一阵惊慌的叫嚣，这是由于他们在发放报酬时大概忘记了这些小报。市区大报开始并不怎么在意，因为这些地方全属郊外；它们仅仅评论说，这些村议会仿效市议会干得出色的罪恶勾当且一开头就学得很像。
考珀伍德在早报上看到授予他特许证时，便微笑了。此后他每天满意地听着拉弗林、西彭斯、麦克吉本和范·西克尔汇报别人要收买他们或接收他们的特许证。他与西彭斯共同制订开设各煤气厂的规划。现在要发行债券，出售股票，要给用户发供应煤气合同，要建造贮气库，采购煤气罐，还要铺设煤气管道，必须消除公众已被鼓动起来的反对情绪。所有这些事情，德·索托·西彭斯都显示出了一个能手的本领。有了范·西克尔、麦克吉本和斯廷森在各区当他的顾问，他们能向考珀伍德提出一些简单明了的建议；对这些建议，考珀伍德只需点头同意或说“不行”就可以了。考珀伍德同意后，德·索托·西彭斯就为买材料、造厂房、挖土埋管道而大忙起来。考珀伍德十分高兴，决定要永远留住德·索托·西彭斯与他合作。德·索托·西彭斯想到自己获得了一个报仇雪恨和成就大业的机会，也高兴不已，感激不尽。
“我们同那帮骗子们还不算完，”有一天，他扬扬得意地向考珀伍德说，“他们要同我们打官司，他们以后或许会合起伙来，他们曾经炸掉了我的煤气厂，他们也许会再炸掉我们两人的。”
“让他们炸吧，”考珀伍德说，“我们也会炸，而且还会控告他们。我就喜欢打官司。我们必须将他们卡得死死的，让他们求饶。”他的双眼开心地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