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彼得·拉弗林公司
考珀伍德最后同芝加哥农产品交易所的一个旧派经纪人彼得·拉弗林进行合作,对此他心满意足。拉弗林是一个高瘦的投机商,少年时就从密苏里西部来到芝加哥,他一生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芝加哥度过的。他是一个典型的芝加哥农产品交易所的旧派经纪人,长有一副类似安德鲁·杰克逊的面孔和一种类似亨利·克莱、戴维·克罗克特、约翰·温华斯的身材。
考珀伍德从青年时代起就对古怪人物具有一种特别的兴趣,而他们也感到他有趣,他们“喜欢”他。如果他不怕麻烦,他简直能适应任何人的古怪心理。起初他在拉萨尔街闲逛时,曾向一些做证券交易的精明商人们问好;为了同他们混熟,他接连委托他们代做了几笔小生意。于是在一天早晨他就偶然碰见了这位做小麦和玉米生意的老彼得·拉弗林。拉弗林在拉萨尔街紧挨麦迪逊街的地方有一个写字间,他替自己也替别人谨慎地做着粮食和东部铁路股票方面的投机生意。他是一个精明机敏的美国人,或许有苏格兰血统,也具有美国人固有的各种缺点:说话粗鲁、嘴里嚼烟、亵渎神明以及其他小毛病。考珀伍德从他的外表判断,他一定对当时每一个芝加哥要人的情况了如指掌,仅这一点就颇有价值。此外,这个老头子待人直率、说话坦诚、外表老实,而且毫不做作。所有这些品质,考珀伍德认为都特别可贵。
过去三年内,拉弗林曾有一两次在他搞的私人“囤积”上损失惨重,一般人都认为他现在变得谨小慎微了,或者说缩手缩脚了。“这个人再合适不过了。”考珀伍德想道。于是在一天上午他便前去拜访拉弗林,打算向他开一个小户头。
“亨利,”他走进拉弗林那很大但灰尘也很多的写字间时,听见那个老头子向一个神情严肃的年轻职员(彼得·拉弗林的得力助手)说道,“请把匹兹堡和爱利湖股标(票)交给我。”他看见考珀伍德在等着,便又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考珀伍德微笑着。“原来他把股票叫作‘股标’呀,不是吗?”他想道,“很好!我想,我一定会喜欢他。”
他自称是从费城来的,接着又说,他对芝加哥的各种投机生意兴趣浓厚,打算买进看涨的股票,而且特别想买进某家大公司的,最好是公用事业公司的股票。因为随着城市的发展,这种公司一定会发达起来的。
老拉弗林现已整整六十岁,拥有交易所里的一个席位,私人财产二十万美元左右。他好奇地打量着考珀伍德。
“哎呀,如果你在十年或十五年前来这里的话,你就可以在诸多生意上居于有利地位了,”他说道,“早先这里有些煤气公司,奥特韦和阿帕森这帮年轻人得到了优先权,现在这里只有电车路轨了。嗨,原来就是我告诉埃迪·帕金森的。我对他说,如果他来修造那条北州街电车线,他可以做成一笔很好的生意。他曾答应我,如果他真的大功告成了,会送给我一沓股标(票)的,但是他至今未给。不过,我本来就没有对此抱啥希望,”他眼珠一转,又聪明地补充道,“我太老了,那种交易干不了啦。好歹帕金森现已退出了。他上了迈克尔—肯内利那帮人的当。的确,如果你在十年或十五年以前来到这里,你或许能得到优先权。不过,再想那件事已徒劳无益了。他们股标(票)的售价将近一百六十美元啦。”
考珀伍德微微一笑。“嗯,拉弗林先生,”他说,“你在这里做证券交易肯定很久了,你好像了解过去的许多事情。”
“不错,从一八五二年起。”老头子答道。他那长得很密的头发直竖着,看上去像公鸡的鸡冠似的,下巴长长的,最后也许会变成傀儡戏中小丑那样的下巴,鼻子有点钩,颧骨高高的,褐色的面颊向里凹着。他的眼睛如同山猫的眼睛一样明亮、锐利。
“对你直说了吧,拉弗林先生,”考珀伍德继续说道,“我来芝加哥的真正目的就是找个经纪生意上的合伙人。现在我正在东部做金融和经纪生意。我在费城有一家公司,并且在纽约和费城两地的证券交易所里都拥有席位。我在法戈也有些业务。所有代理店家都可以告诉你有关我的情况。你在这里的交易所里拥有一个席位,很显然你在从事纽约和费城的证券交易。如果你愿意同我合伙的话,我们新的公司就完全可以直接处理这一切事情。我自己虽是个真正的门外汉,却想长久地住在芝加哥。现在你同我合伙好吗?你认为我们能在同一个写字间里合作下去吗?”
考珀伍德想显得快乐的时候有一种习惯,总是把两手的指头对碰,指尖对指尖。同时他微笑着,称得上是笑容满面。他的眼睛闪耀着一种热烈、迷人又似乎多情的光彩。
老彼得·拉弗林恰巧也处于那种心理状态,这时,他正希望出现这样的机会并加以利用。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从不把自己的怪脾气交给任何一个女人摆布。事实上,他对女人毫不了解,他的男女关系仅限于同那些只有金钱能买到的(钱也给得极少)最廉价的女人的罪恶勾当。他住在靠近索罗普的哈里森西街的三间小屋里,有时自己做饭。他的唯一伴侣,是一条小小的长耳狗,它老实而又亲热。这条母狗叫珍妮,它跟着主人睡觉。珍妮是个温顺可爱的伴侣,白天在写字间里耐心地等着他,直到他晚上回家。他同它谈话,简直就像与人谈话一样(或许更加亲密),他把狗的眼神、摇尾巴和一般的动作当成回答。他的睡眠时间不长,一般四点半,有时四点钟就起床了。他早晨起来首先是穿裤子,跟珍妮谈话(他除了在商业区理发店里洗澡外一般是不洗澡的)。
“起来吧,珍妮,”他说道,“是起来的时候啦。我们现在该煮咖啡,吃些早点了。我早就看出你躺在那里是装睡了。快点,喂!你已睡够啦。你睡得像我一样久哇。”
珍妮用多情的眼睛瞅他,尾巴在床上轻轻拍着,耳朵上下扇动。
等他完全穿好了衣服,洗过了手脸,把窄的旧领带打成了一个松松的简单的结子,头发也往上梳理好了的时候,珍妮便起来了,扬扬得意地跳来蹦去,好像在说,“你看,我是多么敏捷呀”。
“对啦,”老拉弗林批评道,“你总是后起来。绝对不会先起来的,是吗,珍妮?你总是让你的老朋友先起来,不是吗?”
在严寒的日子里,车轮嘎嘎作响,人的耳朵和手指都有冻僵的危险。老拉弗林却身着一件旧式的满是灰尘的学生大衣,头戴一顶方帽,把珍妮装入一只有点发绿的黑色口袋,连同他正在考虑的若干可爱的“股标(票)”,一起带到商业区去。只有这种天气,他才带珍妮坐车。平时,他们一般走路,因为他喜爱运动。他总能在上午七点半或八点到达写字间,虽说生意一般要到九点以后才开始,而且他一直待到下午四点半或五点才离开。没有顾客的时候,他不是翻翻报纸,就是算算账。下班后,他不是带着珍妮去散步,就是拜访那些生意上的熟人。他居住的房间、报纸、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席位、他的写字间和大街是他仅有的消遣。他绝不关心戏剧、书籍、美术和音乐。就连他关心的女人,也只是点到为止,毫无情调可言。他具有明显的局限性,在考珀伍德这个喜欢怪人的人看来,他让人着迷,但考珀伍德却只利用怪人,他不会像研究艺术似的在他们身上浪费许多时间。
考珀伍德推测,有关芝加哥的金融情况、买卖、机会和诸多人物,只要是老拉弗林不知道的,就差不多用不着知道了。他是一个天生的生意人,既不是公司的领导者,也不是总经理,他从来没能运用他的知识发挥建设性的作用。他镇定自若地对待得与失。失败的时候,他便接连喊道:“呸!我原本就不该这样干呢。”并把指头一弹。在他大赢或即将赢的时候,他把烟草嚼得嘎嘎直响,露出一副天使般的笑容。有时正在交易中他就喊道,“你们这帮家伙最好加入进来呀。还有一阵大雨。”任何小赌局都不会使他轻易陷进去,只有在市场上那种自由的公开的竞争中,或者在他玩弄着小诡计的时候,输赢才会出现在他身上。
这件合伙的事虽说双方没有商谈多久,却也并非马上就达成了协议。老彼得·拉弗林虽然很快便喜欢上了考珀伍德,然而他还得再三考虑。从某一点来看,刚开始,他就沦为了考珀伍德的牺牲品和仆人。他们每天见面,商议各种细节和条件。最后,老彼得露出了原形,他提出要全部利益的整整一半。
“啊,你别要那么多呀,拉弗林。”考珀伍德特别温和地提议道。下午四点到五点的时候,他们坐在拉弗林的私人写字间里,拉弗林嚼着烟草,感到面前摆着一个很好的有趣的问题。“我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拥有一个席位,”考珀伍德继续说道,“那就值四万美元。我在费城证券交易所的席位比你这里的席位还要值钱。这些无疑全都算作本公司的主要资产。公司还要用你的名字。不过,我一定会对你十分大方。算你三分之一就很公平了,我却算你百分之四十九,并且我们要把公司命名为彼得·拉弗林公司。我欣赏你,我想你对我的益处定会很多。我知道你利用我能赚比你单干更多的钱。我本可以与这里许多富人合作,然而我不愿那样。你最好马上决定,让我们开始干起来。”
老拉弗林大喜过望,青年考珀伍德竟然想与他合作。近来他发现,所有那些年轻自大的新到交易所来的人都把他当成一个老顽固。现在却有了一位刚强勇敢、年富力强的东部人,比他小二十岁,显然像他自己一样精明,或许比他更加精明,拉弗林真想同他合伙。另外,考珀伍德那种年轻、健康、进取的模样简直就像一阵春风。
“我倒并不是很在乎公司名称,”拉弗林回答说,“如果你要那样,你可以那样决定,给你占百分之五十一,也就是让你经管这家店铺。不过好吧,我并不反对。我想来到我面前的生意我总能唾手可得。”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考珀伍德说道,“我们还得另找新写字间,拉弗林,你想是吗?这写字间的光线暗了些。”
“随你怎样安排吧,考珀伍德先生,反正对我都一样。我倒乐意看你怎样行事。”
一星期内,琐事全都办完了;两个星期以后,经营粮食和代理商业务的彼得·拉弗林公司的招牌便已挂在一套漂亮房间的大门上,这房间就在拉萨尔街和麦迪逊街拐角的底层,正处于芝加哥金融区的中心。
“你清楚老拉弗林的情况吗?”一个经纪人向另一个经纪人说道。当时他们正从那家有着漂亮的玻璃橱窗、装修得特别豪华、新开张的代理店经过,并看到那大街拐角上的大门两边都挂着沉重而华丽的铜招牌。“他交了什么好运?我老以为他快完蛋了。他的合伙人是谁?”
“不太清楚,我想可能是从东部来的什么人。”
“哎呀,他确实是发财了。你看那玻璃橱窗。”
弗兰克·阿尔杰农·考珀伍德就这样有声有色地开始了他在芝加哥的金融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