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关于妻子儿女
如果有人一时认为考珀伍德在商业上走的这一着棋轻率、考虑不周，那只能说明他不甚了解这个精明老练的人罢了。他根据“人生与控制”的观点（东区监狱里十三个月的反省使他的观点得到证实，不可动摇）确定了一个固定的方针。他应该而且总能独断专行。除非向他恳求，否则谁都无权向他提出半点儿要求，他再也没有必要冒险同斯特纳等人合伙了，因为斯特纳的缘故他在费城损失惨重。从金融知识和勇气的角度，他完全能证明自己是首屈一指的。别人必须围着他转，就像行星绕着太阳一样。
再说，在费城丢脸后他便想，他基本上不奢望能在交际上“受欢迎”，这是大城市的所谓上流社会对这个词的解释；他空闲之时考虑着这点，便感到他未来的合伙人绝不会是在社会上占重要地位的富翁，即社会上的宗派势利之徒，而是已从或正从底层爬上来的创业者或金融能手，他们没有丝毫野心，这样的人很多。如果凭运气和努力，他在金融界拥有了较强的实力，到那时他或许有希望向社会发号施令。他在性格上是个人主义的，甚至是无政府主义的，并没有一点点真正民主的气息，可是在脾气上他同情下层民众甚于同情上流人士，而且他能更清楚地了解民众。也许这点略微可以证明他为何想同彼得·拉弗林那样朴实却又有些怪癖的人物合作。他占有了他，如同一位外科医生挑选一把特别的刀子或工具去动手术一样。老拉弗林虽然精明，可是在考珀伍德强有力的控制中注定只能作为一件工具，当一名忙忙碌碌的听差，甘心接受这个具有最灵活头脑的人的命令。考珀伍德很满意暂用彼得·拉弗林公司的名义做生意（事实上，他宁愿这样）；因为这样他就能充分隐蔽起来，避免别人过分注意，同时逐渐干出一两件一鸣惊人的事，想借此在芝加哥未来的金融界里站稳脚跟。
为了给自己和爱琳在芝加哥的交际界和金融界打下基础，考珀伍德的律师哈巴·斯达格始终都在尽力取得丽莲的信任，可是她对律师们就像对她那难以驾驭的丈夫一样，是从不相信的。现在她是个身材高大、相貌一般、态度严厉的女人，只不过仍带着那一度曾使考珀伍德着迷的娴静的余韵。她的鼻旁、嘴边和眼角的皱纹日渐明显。她冷漠而苛刻、克制而自负，甚至像受到了伤害的样子。
斯达格像一只暗中行动的雄猫默然沉思，正是能应付她的合适人选。没有比他更会阿谀奉承、见机行事的人了，他的座右铭大概就是：谨慎说话，小心走路。
“亲爱的考珀伍德夫人，”一个春天的下午，他坐在她的西费城的朴素的客厅里劝说道，“不必说，你的丈夫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也不必说，与他争斗是白费劲。即使他全都错了，当然，他的错误确实也不少，”丽莲气愤地动了一动，斯达格先生使用一种不赞成的态度张开他那双纤细的手，“考珀伍德先生是怎样一种人，他到底能不能被人牵制？他并非庸常之辈，考珀伍德夫人。没人能经历他所经历的事，又能达到他今天的地位，并且能做一个普通的人。如果你听从我的劝告，你就会由他去了。同意跟他离婚吧。他愿意甚至很想对你和你的孩子们做好安排。我有把握，他定会非常爽快地关心他们的前途。但是由于你不愿按法定手续同他离婚，他变得十分急躁。我特别担心，你不这样做，事情会闹到法庭上去。如果事情还没有闹到这种地步之前，我能提出一种很合你心意的方案，我倒是非常高兴。你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令我痛心不已。我很难过，事情竟闹到如此地步。”
斯达格先生显出一种特别难受的不赞成的态度，抬起眼来。他对这个混乱世界的易变的潮流深为惋惜。
丽莲大概是第十五次或第二十次耐心地听完他的话。考珀伍德是不会回来的。在律师中，斯达格算得上是她最好的朋友。另外，他在交际方面也令她满意。即使他的职业就是玩弄手段，她也仍然有点儿相信他的话。他又圆滑而详细地谈了许多其他方面。最后，在第二十一次拜访时，他装出很苦恼的样子对她说，她的丈夫决定同她在经济上断绝关系，不再替她付账，而且在法院判决之前，他什么责任也不负了，并且说，他斯达格也对这件事撒手不管啦。考珀伍德夫人感到自己必须让步了，于是她提出了她的最后要求。如果他肯答应给她和孩子们二十万美元（这是考珀伍德自己的提议），以后在商业上再替他们唯一的儿子小弗兰克帮些忙，她便放过他。她非常不愿意这样办。她清楚，如果这样的话，实际上便意味着爱琳·巴特勒得胜了。但是，毕竟那个下贱货已在费城受到了相当的侮辱，不一定还能在所有交际场合抬起头来。她答应提出申请，这个申请斯达格会替她写的。靠着这位善言而狡猾的绅士的策划，这事最后就以极其秘密的方式慢慢地通过了当地法院的批准。大约过了六个星期，三家费城报纸上很简略地刊发了一条准许离婚的消息。考珀伍德夫人看到报纸时大吃一惊，这事怎么竟这样不被人注意。她原来特别担心登出更详细的议论文章。她不了解她丈夫的这位有趣的律师曾在司法界和新闻界像猫一样钻来钻去。考珀伍德有一次到芝加哥去，读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大大松了一口气，终于解决了，现在他能让爱琳做他的夫人了，他给她发了封谜一样的贺电。爱琳看到电报，浑身都发抖了，啊，很快她就要做新获得市民权的芝加哥金融家弗兰克·阿尔杰农·考珀伍德的合法新娘了，以后——
“哦，”她在费城的家里读着电报的时候，说道，“真是太好了！现在我就要成为考珀伍德夫人了。哦，上帝呀！”
第一位弗兰克·阿尔杰农·考珀伍德夫人认真思索着她丈夫的通奸、破产、坐牢、在杰伊·库克公司破产前的投机买卖和他现在经济上的飞黄腾达的种种情形，对人生的不可捉摸感到惊异。绝对有上帝，《圣经》上就是这样说的。她的丈夫虽然恶劣，却不能算是绝对地坏，因为他替她想得非常周全，而且孩子们也喜欢他。说实在的，在那场刑事诉讼期间，他并不比另外几个已被释放的人更坏。可是他却被判了刑，她当时，而且永远为那件事情难过。他是一个能干而又无情的人，她不清楚该如何看待这一切。她真正要斥责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下贱、轻浮、愚蠢、邪恶的爱琳·巴特勒，她是勾引他的坏女人，而现在她大概要做他的老婆了。毫无疑问，上帝定会惩罚她的。他也肯定要惩罚她。所以她每个星期日都到教堂去，她相信，不管怎样，事情总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