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与邻为善
“乔,你忙里忙慌干什么去?”一个雪花飘飘的下午,梅格看到妹妹披挂了破旧的布袋袍、兜帽、胶皮靴子,一手提扫把,一手拎铁锨,大步穿过门厅,忍不住问道。
“出门锻炼。”乔淘气地眨眨眼回答。
“早晨一去一回,那么长的路,还不够吗。外面又阴又冷,我劝你还是像我一样,守着温暖的火炉多好。”梅格打一个冷战说道。
“管你自己吧!我不是小猫咪,不想整天缩在火炉边打盹儿。我喜欢刺激,这就出门去碰运气。”
梅格回到炉前,继续烘脚,读她的《撒克逊劫后英雄略》[15];乔吭哧吭哧地动手扫雪。雪下得不大,乔用扫把很快绕了园子清出一条路来,待太阳出来后,好让贝丝散步,因为那些残疾娃娃得过过风儿。这园子把马奇夫妇家的住宅与劳伦斯先生家的住宅隔开,两处住宅同在市郊,那里有丛林、草坪、阔大的花园和静寂的街巷,一派田园风光。两所住宅之间有一道低矮的篱障,一侧是老旧的红砖房子,少了夏日满墙的藤萝和周遭盛开的鲜花,不免显得寒碜、简陋;另一侧是恢宏的石砌大宅,从高敞的马车房、清洁的路面,到暖房和透过华丽的窗幔闪现的精美摆设,处处显示了舒适与奢华。虽然如此,这宅子仍让人感到孤寂,死气沉沉的,没有孩子在草坪上嬉闹,没有窗前母亲的笑脸,除了那位老先生和他的孙子进出,终日门庭冷落。
在乔活跃的想象中,这宅子像是一座神奇的宫殿,堂堂皇皇、气象万千,可惜无人消受。她早就想体味隐在其中的辉煌,结识“劳伦斯家的小男孩”,而那男孩子,似乎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他知道从哪儿开始。晚会之后,她的心思更急切,设计了种种办法与他交往,不过,近来他很少露面,乔都以为他又远行了。结果有一天,她看见楼上的窗子里,有一张暗淡的面庞,忧郁地望着她家的花园,贝丝和艾美正在那里打雪仗。
“那孩子太缺少朋友和乐趣了。”她对自己说,“他爷爷不知道他向往些什么,只管把他关在屋里。他需要和一群快活的男孩子打打闹闹,或者有些活泼的少年人陪伴。我真想到隔壁去,同那老先生说说。”
这个主意让乔兴奋,她喜欢做些独出心裁的事情,梅格常常就为她的调皮而尴尬,“到隔壁去”的计划酝酿已久,这个雪天的下午,乔决心去付诸实施。她瞧见劳伦斯先生乘车出门了,就冲出门去,清一条路到篱障前,边喘气边窥探。那边静悄悄的——楼下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用人们也不见个人影儿,四下里寂静无声息,只有楼上窗前,一头鬈曲的黑发,埋在细瘦的臂膊上。
“他在那儿呢。”乔思忖道,“可怜的人啊!孤孤单单,又是这么个阴沉的日子。怎么能这样儿!我扔个雪球上去,唤他露面,安慰安慰他。”
一把松软的雪粉飞扬开,男孩儿转过脸来,那副无精打采的神情立刻消失了,大大的眼睛焕发出光彩,开心地笑了。乔点点头,也笑起来,挥舞扫把喊道:“你好吗?是不是病了?”
劳瑞打开窗子,像只寒鸦似的沙哑了嗓子叫道:
“好多了,谢谢。我得了重感冒,被关了一星期了。”
“真抱歉。你怎么打发时光呢?”
“还能怎样,这里像个坟墓。”
“你不看看书?”
“看得不多,他们不让我看。”
“不会找人读给你听?”
“爷爷有时读一读,但他对我的书不感兴趣,我也讨厌去求布鲁克。”
“那么有人来看你吗?”
“我不想见任何人。男孩子太闹腾,我会头晕。”
“没有什么乖巧的女孩子为你读书,陪你玩儿吗?女孩子很安静,又喜欢看护别人。”
“我一个都不认识。”
“你认识我们啊。”乔说道,笑出声来,又连忙收煞住。
“可不是嘛!你能过来吗?求你了。”
“我可既不安静,也不乖巧;不过我可以过去,只要妈妈同意,我去问她。关上那扇窗,乖乖等着,我就来。”
说罢,乔扛上扫把,奔回家去,一路上猜想她们会说她些什么。劳瑞得知有人要来陪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忙做些准备。正如马奇太太所说,他是个“小绅士”,为了显示对客人的尊重,他梳理了头发,换上了洁净的领衬,尽力把屋子收拾整齐。这屋子,尽管有五六个仆人料理,仍然是乱七八糟的。不一会儿,门外铃声震响,还有人脆生生地开口求见“劳瑞先生”,面带疑惑的仆人跑来通报说,有一位年轻女士过访。
“很好,请她上来,是乔小姐。”劳瑞快步走到他的小会客厅门前,迎接客人。乔出现了,两颊红润,喜盈盈的也不拘束,一手端了只遮盖了的碟子,一手揽了贝丝的三只小猫。
“我来了,拖拖拉拉一大堆。妈妈嘱咐我问候你,很高兴我能帮你做些什么。梅格要我带上她的果冻,她做这个最拿手。贝丝说她的小猫很会哄人。我知道你一定得见笑,我也不能回绝,贝丝只想对别人好。”
贝丝出借的小宠物还真管用,劳瑞只顾与它们嬉耍,不再腼腆,很快与乔有说有笑。
“这果冻太漂亮了,让人舍不得吃。”看见乔揭开碟盖,露出果冻,绿叶和艾美心爱的鲜红色天笠葵绕在周围,他欢快地笑道。
“这算不了什么,她们只想表达一点心意。吩咐女仆放起来,待你吃茶时当作小点心。很家常的东西,你放心吃吧,很软,滑溜溜的,不会伤到你的嗓子。这房间可真舒适!”
“收拾整洁点儿还行,但女仆们很懒,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叫她们勤快些。真烦人。”
“给我两分钟时间,只需掸掸炉床,喏——把壁炉上的东西码放整齐,喏——书放在这儿,花瓶摆在那儿,沙发挪到背光处,枕头拍得蓬松些。好啦,这下好多了。”
果然如此,谈笑之间乔便把一切收拾得有条有理,让屋里焕然一新。劳瑞一声不吭,满怀敬佩地看着她。待乔请他坐回到沙发上,他满意地叹息一声坐下,感激地说道:
“多亏你了!不错,屋里本该是这样。现在呢,请坐在那张大椅子上,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别,我是来陪你的。我给你读书,好吗?”乔盯上了身边几本颇为诱人的书籍。
“谢谢,这些书我都读过了。如果你不在意,我宁愿聊一会儿。”劳瑞答道。
“随便好了,我可以聊上一整天,只要你想听。贝丝说我从来不知道何时该闭嘴。”
“贝丝就是那个脸蛋儿红红的女孩儿,天天待在家里,偶尔才提了个小篮子出门?”劳瑞很有兴趣地问。
“没错儿,就是贝丝,她是我的小跟班儿,可乖啦。”
“漂亮的是梅格,头发卷曲的是艾美,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劳瑞的脸红了,但坦率地回答说:“是这样,我经常听你们相互招呼,一个人在这楼上时,我会忍不住眺望你们的房子,你们好像总是那么快活。请原谅我的唐突,有时你们忘了关窗帘,就是摆了花的那扇窗子。灯点亮后,炉火,还有你们和妈妈围坐在桌前,就像是一幅画:她的脸正对着我,掩在花丛后面,那么甜美,我不由自主地看她,我没有妈妈,你知道。”劳瑞低下头去拨火,掩饰他止不住颤抖的嘴唇。
劳瑞黯然神伤的目光打动了乔温柔的心扉。她打小儿受的是纯朴的教育,心地明净,长到十五岁,仍然像个孩子似的坦白天真。劳瑞病弱又孤独,她很想与他分享家庭的温暖与欢乐。她一副友善的神情,高亢的嗓门也柔和了许多,她说:
“我们再不会拉上窗帘了,你想看只管看好了。不过,我倒希望,与其偷偷摸摸,你不如来我家里看个够。妈妈棒极了,她能给你很大安慰,贝丝会为你唱歌,只要我求她,艾美可以为你跳舞。梅格和我领你看我们的舞台道具,笑死你。我们一定能玩得很开心。可是你爷爷答应你来吗?”
“如果是你母亲邀请,我想他会答应的。他挺和善,虽然看上去不是这样;他由着我的性子,怕只怕我给生人找麻烦。”劳瑞越说越兴奋。
“怎么是生人,咱们是邻居啊,你用不着担心会麻烦别人。我们早想认识你了,我都琢磨了很长时间。你知道,我们来这儿没多久,但与所有的邻居都熟了,只剩你们家。”
“爷爷净顾他的藏书,对外边的事不闻不问。布鲁克先生就是我的家庭教师,但不在这里住,没有人陪我,我只能待在家里,想办法打发日子。”
“真惨。你得打起精神,四下里走走,只要有人请你,这样你就会有很多朋友,还有很多好去处。别那么腼腆,习惯了就没事儿了。”
劳瑞脸又红了,但听人说他腼腆,也没在意,因为乔是一片好心,你无论如何不会把她的坦率当成冒犯。
劳瑞盯了炉火,乔乐呵呵地东张西望,过了一会儿,劳瑞换个话题问道:“你喜欢你的学校吗?”
“我不上学,我是个做事儿的大丈夫,哦,不,做事儿的妞儿。我得陪伴我的阿婆,这位老太太,挺可爱的,就是脾气太暴。”乔回答道。
劳瑞刚要张嘴再问,猛然省悟一个劲儿打探别人的隐私,实在不太礼貌,他刹住话头儿,一时倒有点儿不自在。乔喜欢他通情达理的样子,倒也不忌讳拿马奇阿婆说笑几句,于是便眉飞色舞地描述起这位凶巴巴的老妇人,她的肥胖的狮子狗儿,操一口西班牙语的鹦鹉,还有让她流连忘返的书房。劳瑞听得入迷,当乔说到那位不苟言笑的老先生来向马奇阿婆求婚,被鹦鹉猛地扯下假发恼羞成怒时,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惹得一个女仆探头探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噢!真是太逗了,再说点儿什么。”他从沙发垫子上抬起头来,脸上像是笑开了花儿。
乔大受鼓舞,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她们的话剧和舞台设计啦,对爸爸的想念和担心啦,还有她们的小天地中里发生的种种趣事。
接着,他们又谈起了书,让乔高兴的是,她发现劳瑞也很爱书,读过的书甚至比她还多。
“你既然这么喜欢书,不妨随我下楼,浏览一下我家的藏书。爷爷出去了,你不必害怕。”劳瑞站起身说道。
“我可什么都不怕。”乔把头一昂答道。
“我知道你无所畏惧!”男孩儿钦佩地望了她说,不过他心中暗想,倘若爷爷肝火正旺时被他撞上,就不信她一点都不惊慌。
整幢房子里弥漫着夏日的气息,劳瑞头前带路,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听任乔驻足观赏让她好奇的东西,最后,他们来到书房,乔不由得拍着巴掌,欢呼雀跃,像她通常极度兴奋时那样。书房里排了一架架的书,还有画作和雕像,精致的小柜里堆满了硬币和稀罕玩意儿,摆设了躺椅、形状奇特的桌子,青铜器;最令人惊叹的是,有一个开敞的大壁炉,四周镶满花式瓷砖。
“多堂皇啊!”乔陷在丝绒椅子里叹息道,东张西望,一副陶醉的神情,“西奥多·劳伦斯,你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孩子了。”她又郑重其事地补充道。
“人不能在书堆里过活啊。”劳瑞坐在对面的桌上,摇摇头说道。
还没来得及再说下去,门外铃声大作,乔噌地一下站起,惊呼道:“完了,完了!你爷爷回来了!”
“噢,回来又怎样?你说过,你可什么都不怕的。”男孩的话里带了促狭。
“可能我还是有点儿怕他,我也不知道怕从何来。妈咪答应我来看你,我想你也不至于看看就看坏了。”乔安慰自己,但两眼始终盯着门口。
“给你一看,倒好多了,真得谢谢你。我只担心你陪我说话儿说累了,太有意思了,我不愿意打断它。”劳瑞感激地说。
“医生瞧病来了,先生。”女仆点头示意。
“能失陪一会儿吗?我想我必须去见他。”劳瑞说。
“你快去吧,别管我。我在这里快乐得像只蟋蟀。”乔答道。
劳瑞走了,客人留在屋里自得其乐。她站在老人家的一幅精美的肖像前端详,身后的门又开了,她头也不回,自顾自说道:“现在我敢说,我用不着怕他,他的眼睛很和善,虽然嘴巴有些吓人,看上去他还挺专横的。他的模样虽比不上我外公,不过我喜欢他。”
“承蒙夸奖,小姐。”身后响起低沉的声音,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老劳伦斯先生站在那里。
可怜的乔羞得满脸通红,心怦怦地跳,拼命回忆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一时间,她恨不得赶快逃走,但那也太丢人了,姐姐妹妹会笑话她,所以,她决定原地不动,想法子搭救自己。她抬眼看看,觉得老人家浓密的灰白眉毛下,炯炯有神的眼睛比画像上还要和善,狡黠地一眨一眨的,这大大打消了她的畏惧。令人尴尬的片刻沉默后,老先生突然声音更加低沉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怕我了?”
“不算很怕,先生。”
“而且你认为我的模样比不上你外公?”
“是比不上,先生。”
“我还挺专横,是吗?”
“我不过是说我觉得。”
“尽管如此,你仍然喜欢我?”
“是的,我喜欢你,先生。”
这个回答让老人家很受用,他笑了一声,上前与她握手,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严肃地打量一番,点点头说道:“你有你外公的气质,虽说长得不像。他是个好人,亲爱的;更难得的是,他很勇敢,正正堂堂。我们朋友一场,足以令我自豪。”
“谢谢你,先生。”打这儿开始,乔觉得自在多了,因为这话很顺耳。
“你跟我那孩子搞什么名堂,嗯?”接下来的问题可有点儿尖锐。
“只想与邻为善罢了,先生。”乔讲述了她上门的经过。
“这么说,你是认为他需要点儿欢乐?”
“是的,先生,他看来有些孤独,同龄人或许能逗他开朗起来。我们虽说是女孩子,但只要能够,我们愿意帮些忙,我们不会忘记你那些精美的圣诞礼物。”乔热切地说。
“噢,噢,噢!都是那孩子的主意。那位可怜的妇人怎样了?”
“挺好的,先生。”乔立刻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赫梅尔一家人,还说她妈妈已经说动一些境况更富裕的朋友接济他们。
“和她父亲一样仁义。等天气好些,我去拜访她,请你转告她。哦,是吃茶的铃声,我们的下午茶很早,是为了照顾那孩子。你也来吧,好邻居做到底。”
“只要你乐意,先生。”
“不乐意的话,我就不会邀请你了。”劳伦斯先生老派地伸出胳膊让她挽起。
“梅格知道了不知会说什么?”乔边走边琢磨,扑闪着大眼睛,想象她如何向家人讲述这一切。
“嗨!瞧瞧,这孩子莫非疯了不成?”老人喝道,眼见得劳瑞从楼上急匆匆冲下来,发现乔竟然挽了人见人怕的爷爷款款走来,一下子愣住了。
“我不知道你回来,先生。”他开口说道,乔得意地给他递了个眼色。
“显然如此,否则你也不能这样子下楼。来用茶吧,先生,斯文一点儿。”劳伦斯先生慈爱地拂拂劳瑞的头发,向前走去,身后劳瑞一副怪模怪样,逗得乔差点儿笑出声。
老人喝了四杯茶,说话不多,只顾望着这两个年轻人,他们仿佛老朋友见面,聊得很热乎,小孙子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孩子的脸色现在红润起来,有了神采,举止活泼多了,笑声显然是发自内心。
“她说得不错,这孩子太孤独了。且看这些小姑娘们能带给他什么吧。”劳伦斯先生心中暗想。乔讨他欢喜,这般直率和精灵古怪,很投他的脾气;而且,她似乎很理解身边的小男孩,好像她自己就是个男孩子。
如果劳伦斯一家人真像乔说过的那么“古板”,她根本就不会同他们打交道了,逢到这类人,她总是很羞怯、拘谨。但看到他们都挺随和、平易近人,她也放松下来,表现得很出色。茶点过后,乔准备告辞,但劳瑞说还想请她看些东西,遂领她前往暖房,在那里已经为她的到来点亮了烛火。对乔来说,暖房犹如仙境一般,她沿着走道来回穿梭,陶醉于烂漫的花阵、柔和的光影、馥郁的香气和高垂的藤萝蕨草中。与此同时,她的新朋友忙着挑选绚丽的花朵剪下,直到捧都捧不过来,然后,他将花朵扎好,说道:“请把这带给你母亲,告诉她我喜欢她送来的良药。”那副欢快的神情,让乔喜不自禁。
他们来到客厅,见劳伦斯先生站在阔大的窗子前,但乔立时给一架敞盖的台式大钢琴吸引住了。
“你会弹钢琴?”她转身问道,佩服得不得了。
“偶尔弹弹。”他谦和地回答。
“弹上一曲吧。我很想听,回去我可以讲给贝丝。”
“你先来好吗?”
“我哪儿会啊,笨着呢,学也白搭,不过我可喜欢音乐啦。”
劳瑞坐下弹起来,乔在一旁聆听,脸贴在天芥花和香水月季上,嗅个不停。他弹得那么动人,又一点不摆架子,益发增加了乔对这位“劳伦斯家的小男孩”的敬重。她真希望贝丝也来听,不过没有说出口,只是夸个不停,说得劳瑞脸都红了,爷爷走来解围:“好啦,好啦,女士。美言太多了,对他没好处。他的琴弹得不错,但我希望在正经事儿上,他也有两下子。你要走吗?好吧,我非常感谢你,下次再来。代我向你母亲致意。晚安,乔大夫。”
他很客气地与乔握手告别,但神情有些不快。走入门厅后,乔问劳瑞她是否说错了什么。劳瑞摇摇头。
“没事儿,全是因为我。他不喜欢听我弹琴。”
“为什么呢?”
“哪天我再讲给你。约翰会送你回去,我得止步了。”
“不用人送,我没那么娇贵,而且几步就走到了。留心照顾自己,好不好?”
“好的,但你还会再来,是吗?”
“只要你答应病好后前来看我们。”
“我一定会的。”
“晚安,劳瑞!”
“晚安,乔,晚安!”
全家人听乔讲罢一下午的经历,很想一起去隔壁登门拜访,人人都从篱障那边的大宅子里发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马奇太太想与念旧的老先生谈谈她父亲;梅格渴望去花房走上一遭;贝丝叹息那架大钢琴;艾美则想前去欣赏那些绘画和雕塑。
“妈妈,劳伦斯先生干吗不乐意劳瑞弹钢琴呢?”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或许是因为他儿子,就是劳瑞的父亲,娶了一位意大利太太,是音乐家,这让倨傲的老人很不高兴。其实,那位夫人才貌双全,脾气禀性又好,但老人家就是不喜欢她,自打儿子结婚后,父子再没见过面。劳瑞还小时夫妇两人就都去世了,后来,劳瑞的爷爷把他接到家里。这孩子生在意大利,我想他的身体不是很强壮,老人担心连他也失去,呵护得无微不至。劳瑞像他母亲一样,天性喜爱音乐,他爷爷必是怕他也想去当音乐家;不管怎么说吧,他的才华显然让老人想起了他怪罪的那位夫人,所以才像乔说的‘神情不快’。”
“天啊,太浪漫了!”梅格赞叹道。
“想想有多蠢!”乔说道,“他想当音乐家,就当好了,干吗非要怄他,送他上大学,毁了他的生活。”
“他的黑眼睛那么漂亮,举止那么优雅,原来如此。意大利人一向很有气质。”有点多愁善感的梅格说。
“你怎么知道他的眼睛和举止?你又从没跟他交谈过。”乔叫道,她倒没那么细腻。
“我在晚会上见过他,还有你刚才讲的,可见他很文气。他感谢妈妈送药给他,这话儿说得多耐人寻味。”
“我想他说得的是你的果冻。”
“小丫头,你可真笨!他当然说的是你。”
“是吗?”乔睁大眼睛,似乎她想都没往这上想过。
“没见过这么懵懂的女孩儿!夸你你也不知道。”梅格一副老于世故的口吻说道。
“都是说着玩儿呢,求你行行好,别扫兴。劳瑞是个有趣的男孩儿,我喜欢他,好话,歹话,还有你刚才的瞎掰,我才不往心里去呢。他没妈妈了,我们都该善待他,他兴许会来看我们,可以吗,妈咪?”
“当然可以,乔,我很欢迎你的小朋友,还有,我要梅格记住,少女就是少女,但凡可能,别忙着长大成人。”
“我可不是少女,我还不到十三岁呢。”艾美插嘴道,“你说呢,贝丝?”
“我在想我们的‘天路历程’。”贝丝答道,刚才的话她一点没听见,“我们如何决心向善,走出‘泥沼’,穿过‘窄门’,不屈不挠地攀上陡峭的山坡,对面的大宅子,装满了宝物,或许就是我们的‘富丽宫’。”
“但我们得先走过狮子群。”乔说道,这前景令她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