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烈火(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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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战士们都各回原位休息去了。薛强把小队干部留下来,讨论怎样应付敌人的长期“扫荡”和坚持斗争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沉重又艰巨的,一粒黑油灯的暗光抖抖乱跳着,给人们脸上映了一层灰色。屋子里虽然平静,呼吸却是短促的。战争的损伤加给人们的悲怆情绪,在面临难题的此时此刻,尤其浓浊起来。金山和玉柱,却在地下铺了个草席子,鼻子里早已打起呼噜。

钱万里考虑了好久,第一个发言说:

“从敌人对这次‘扫荡’的准备和规模看,它坚决把我们消灭的决心是很顽强的。眼前我们的任务就是如何不让它消灭,不去对它作不必要的刺激,尽量缩小目标,把力量保存下来,以后慢慢再想法发展。因此,执行党的县委决议,把大队分散开来隐蔽活动,是完全必要的。怎样分散呢?我的意见,最好以小队为单位,既缩小了目标,便利隐蔽,又不失战斗的突击力量。”

副政委点点头,刘一萍也忙点点头。

周铁汉沉了一阵说:“我从小长这么大,可是还没听说过有这样活动的队伍。”

钱万里说:“是的,以前我也这么想。不过,从古至今,也没有过像八路军这样的队伍。我们没有粮,没有饷,没有后方,也没有武器弹药的接济,不是一样抗日吗?不是打过很多胜仗吗?为什么能够这样呢?就因为我们有两件法宝:党的领导和群众条件。有党打着灯笼给我们照路,我们就跌不进泥坑,走不了岔道;有党站在高处为我们瞭望,随时教给我们办法和智慧,我们就有能力冲过一切难关。再加上广大群众的支持,真正做到军民一条心,我们就会是鱼儿游在大海,过去干得呱呱叫,今后的隐蔽活动一样可以坚持得好。因为,只要我们自己不离开它,这两件法宝,永远会为我们保镖的。”

周铁汉没话可说了,就爽快问道:“那么,一小队上哪儿去呢?”

副政委看看大家,见刘一萍想说又不想说的,便道:“大家都是共产党员,只管放心讨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刘一萍搓搓手,慢条斯理地说:“钱大队长说得好,离了群众条件什么都不好办。我看,谁在哪儿社会关系多,谁就在哪儿,既便利隐蔽活动,又容易掌握情况,至少,站脚地方是现成的。我这话也不知对不对?”

大队长点点头,薛副政委干脆说:“这好办啦,周铁汉是二区人,就在二五区吧。刘小队长是三区的,三四区就归二小队。一区情况眼下不能去,且迟迟再说。”

周铁汉把脑袋连摇几摇说:“那可不行,我爹是个老顽固,早就腻歪八路军的合理负担[15],和我更是不对眼,跟他的眼中钉一样,开头我参加八路军他挺高兴,后来八路军的气越来越壮,他又后悔了。像我这样的关系,还是离远点好。”

薛强想了想,一蹦跳起来说:“你干娘不是挺好吗?你一说就是‘人穷心好,顶得住十个亲娘’,这还不是最好的关系?再说,战士们的关系还多着哪。”

一提起干娘,周铁汉心里的小窗户呼嗒就开了,点头道:“那倒是,无产阶级,忠实可靠,最疼八路军。”

薛强问人们还有什么意见,周铁汉猛想起另一件事,问道:

“仗还让打吗?”

未等别人开口,刘一萍好像有什么使他一下高兴起来似的,抢过去说:

“没听说不要刺激敌人吗?这是原则!——可要打呗,还不是在你。”

副政委加上一句说:“当然,在有利的条件下,还可以打一打。”

刘一萍一面往炕下出溜,一面说:“大伙儿没了意见就该走啦。”

周铁汉说:“意见是没有了,总觉着这么一离散,心里怪热乎乎的不得劲,战士们都在丧气头上,怕一离散更慌乱了。”

副政委连鼓励带安慰地说:“你忘啦,兵随将领草随风啊!战士的两只眼还不都围着干部转,我们先挺住腰板,打起精神,战士们就出不了松包。”他对着全屋人讲演似的大声说起来:

“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都是在越苦的时候越志气刚强,越勇敢无畏。我们都是干部,又是党员,革命干部天不怕地不怕,共产党员从来就有威武不屈、杀不退、吓不倒的精神的。小伙子们干吧,无产阶级就要在最艰苦的时候,打出天下来。”

周铁汉把胸膛一挺说:“对,离不开娘的小子是松小子,一辈子没有出息。”

临走,大队长把周铁汉和刘一萍的盒子枪收了,交罗锅子送给县委。关于建立一区小队的事,确定派孙二冬去。但因沟外情况还紧得喘不上气,让他暂时仍随二小队活动,待几天再说。

钱万里和薛强也分了工,大队长跟一小队,副政委跟二小队,把联络地点、几时碰头都规定好了。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很难解决,在这紧急万变的环境中,只剩了罗锅子一个侦察员,其他三个还不见回来,生死不明。没有侦察员,队伍就是瞎子,有说不清的危险。临时从班里提吧,又怕没经验倒坏了事。愁了好久,还是把罗锅子分给了二小队,但他得每天去小刘村放下一份情报,钱万里好派人去取。一小队只好先抽个人顶替一下,一面加紧跟区小队联系。临分手,钱万里跟薛强把两天来刘一萍的情况谈了一下,建议他经常注意教育。

阴了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出了屋就一片黑咕咚。周铁汉把队伍整理好,靠东墙根排起来,小声地热烈地动员了一会儿。在黑影里,战士们一动不动,也没有一个说话。周铁汉告诉大队长,一切都布置好了,走吧!

钱万里扣上扣子,穿戴整齐,把盒子枪挎上,金山抱着“马四环”跟在后头走出来。

三十多人的队伍又劈作两半,一、二小队要离别了。

一小队走出门来,轻轻地靠墙根向西拐下去,奔了羊肠小道。在黑漆漆的门洞里,好多个黑影互相拉一拉手,拍一拍肩膀,听得见一两声酸楚的道别:

“再见啦!”

“再见。”

“唉!”

风刮得庄稼叶子刷啦刷啦响,也许要下雨了。

周铁汉扛着大枪,雄伟的身影消没在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