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舟共济
栖筠从仲府回到宫中,一切似乎又回归平静,她和往常一样陪伴在玄懿法师身边,夜晚随着玄懿法师打坐,白天跟着老师学习。
教导栖筠的老师是谛教的惠恒禅师,惠恒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未出家时就学识渊博。书斋中除了栖筠,还有三个女孩。这三个女孩都是从贵胄中遴选,作为栖筠的伴读。这三个女孩的年纪都比栖筠大。
宫中居住有许多大臣子女,有的是功臣之后,有的则是皇亲国戚,譬如当年的夏本就是作为皇后的外甥入住宫中。一般来说,功臣子女自襁褓起就养在宫中,到了六七岁就会送回本家。而像夏本这种皇亲国戚,就要等到结婚才会让其到宫外自立门户。
惠恒坐在讲台前,四个女孩每人一桌在讲台下。四个女孩不是一起授课的,而是一对一教学:一个人在讲台上学习时,其余三人就在台下朗声背诵。
栖筠拿着书卷来到台上,惠恒也不接书,随意起了个头便要栖筠接下去背,又提问了几个注释,听得栖筠答得流利,就开始点书。
栖筠翻到今日要学习的那一页,惠恒拿起象牙制成的句读印,这句读印长约两寸,两头都能印出图案,一头粗一头细,分别印出大小圆圈。惠恒将那句读印沾上印泥,开始范读,每到断句处就用细的那一头盖上圆圈。
惠恒读一句,栖筠也跟着读一句。惠恒领着栖筠读了三遍,就开始讲解,讲到精彩处或是哪个字用得极为精巧,即用粗的那一头盖上一个大圆圈。
栖筠才开蒙,所以每次上台授书惠恒只传授十个字左右。而其他三个女孩每次学二三十个字。栖筠学了这十几个字,拿着书就回到位置上背诵。
栖筠悟性高,早在惠恒领读时就能记下七八成了。回到位置上又结合着书上注释理解几遍,没一会功夫就记熟了。这个时候栖筠就应该举手示意,告诉老师她可以上台复讲了。
栖筠抬头,见到台上还有其他人在授书,于是支着脑袋听着旁边两个女孩背书。栖筠虽然不知道她们读的是什么书,但是听起来对仗工整、音律铿锵。
栖筠听后桌女孩读了两遍,虽然不知道字该怎么写,却已经能背诵了。而那女孩却背得磕磕绊绊,栖筠心中不禁道:“真笨啊……”
栖筠本身记性很好,加之身边有三个女孩一起学习,她存了好胜之心:一定要比她们学得快,学得好。而且从兵荒马乱的日子中逃离,她无比珍惜这里平静且衣食无忧的生活。
邻桌的女孩拿着书卷从讲台下来,栖筠连忙摆正身子,又读了几遍课本,确保不会背错,就高高举起右手。惠恒已经不再惊讶栖筠学习的神速,微微点头示意栖筠上台。
栖筠将书卷交给惠恒,站立得笔直,开始背诵原句,原句背完就逐字逐句地讲解注释。栖筠悄悄觑着惠恒的神色,惠恒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栖筠还是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满意。
一时检查通过,栖筠再次上书。如此反复,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学的时间。
女孩们上课的时间不算长,因为他们年纪都不大,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嬉戏。栖筠和她们玩不到一起去,她还是更喜欢虞仹。所以下学之后她会先回住处,估摸着虞仹也下学了才会去找虞仹。
栖筠自来到宫中,一直是和玄懿法师住在一起。玄懿法师给她安排了保姆和一众侍女,并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兰若负责她的生活起居。
等她回到住处,见玄懿法师还在打坐,就让兰若陪她去百福殿寻虞仹玩。百福殿也在内廷,位于两仪殿之西、百福门之内。夏本虽然将虞仹护送至太极殿,但是太极殿是皇帝举行“中朝”听政之所,虞仹不敢居住,就搬到内廷的百福殿了。
在路上,栖筠问兰若:“太极殿是至尊之所吧,难道燕王兄要做新君?”
“燕王是至尊嫡长孙,他做新君名正言顺。”
“可我听说宫中有立储风波,故而并非所有人都认为应由燕王兄继位。”
兰若环顾四周,要看是否有人。她知道这位小公主天资聪颖,寻常糊弄小孩的方法对她可一点都不管用,她低声问:“公主还听说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姊姊,但是姊姊也要为我解惑!”
这小公主果然不让人占便宜,兰若心想,于是点点头。
“我听说至尊英明神武,从来不因女子身份而轻视师父。表面上朝廷分为三派:魏王派、燕王派和宋王派。但至尊心里是想托付师父以大任。我想知道来龙去脉。”
兰若心里一惊,道:“公主从何处听来的?”
“我答应过对方,要为消息来源保密。”
“公主可要答应我,千万不能外传,也不能和法师讨论这事。”
栖筠认真地用力点了两下头:“这我明白,这必然是一件十分机密且重大之事,关系到虞室命脉呢!”
兰若压低了声音:“至尊曾与苌皇后说魏王单纯不堪大任,宋王、燕王年幼,尚不知好歹,唯有玄懿法师沉稳聪慧,多权略,乐施兼爱,一女抵得万子,莫若叫她做了储君,自己也无愧江山了。不过皇后殿下认为此事不妥……”
“这有何不妥?至尊说得没错啊!就凭多年对我不闻不问,我便知道我父亲不是个可靠之人。师父也的确很出色,京里谁不是对她俯首帖耳、满心敬服?”
兰若失笑:“法师是女子,又是方外之人,如何能担任储君呢?”
“出家可以返俗啊。至于女子……我真不明白为何女子就不能继承家业,都是一个爹娘养的。朝廷都说选贤举能,难道女子生来不配称‘贤’不配称‘能’吗?我在刀剑下求生时,便知男人女人都一样,只有强者才能主宰一切,而强者是不分男女的。”
“正是因为法师有才能,所以至尊才许法师参政。可是大家都说,至尊太宠法师了。”
“宠?”栖筠嗤之以鼻,“这不是师父应得的吗?若非要从子孙中选择继承人,不该选最贤能之人吗?难道就为了那些奇怪的规矩,要把江山交到平庸之人手中?”
兰若听了,轻声反问:“可是有人反对说,法师是女子,她继任大统后,再下一代该传给谁呢?若法师终身未婚,或许会还会传给侄子,延续虞氏。若她自己有孩子,就是拱手将江山送给别人了。公主以为如何?”
栖筠不假思索道:“胡搅蛮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女子!师父有孩子也可以姓虞啊,怎么就是‘让给别人’了呢?”
“可是在他们看来外孙总是‘外姓男’。”
“我听说一些异族因主少母壮,担心幼主被母族控制,就去母留子。我们也可以去父留子啊!办法总比困难多啊!那至尊有何应对之策呢?”
“朝中有浮波国派来学习的使者,使者曾向至尊谏言:若法师真要婚配,可从我朝远支宗室中选一位良人,以二人之子继承大统。”
“哇!这个法子甚好啊!我朝自诩天朝上国,怎么胸怀气度还不如人家蛮夷小国?”
兰若听了,哭笑不得:“可是法师拒绝了。”
“为什么呀?”栖筠有些惊讶,她思索片刻,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师父一直不愿还俗是否因为她不想成婚?即便能够当储君,她也不想违背初心?”
她曾经听兰若说,举国上下对谛教十分崇敬,有许多贵族小姐因为对父母定下的婚事不满意就出家为尼,终身不嫁。
“法师的心思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兰若微笑,“好了,如今公主都知道了,可以去燕王那里了吗?”
栖筠知道不能深究下去了,不再追问,登时换了一副神色,蹦蹦跳跳地就往虞仹所在的百福殿去了。
来到百福殿,只见虞仹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昂首沉思。侍读常思忠立在一旁,垂手不语。
虞仹搬到百福殿之后,栖筠几乎每日都来找虞仹玩,所以除非虞仹有交代,侍从们都不会拦着栖筠进来。
“兄长,你在看什么呢?”
两人已经没有最初的生分,栖筠也改口了。
虞仹身边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所以对于这个小妹妹自是十分疼爱,对栖筠满是好奇的提问也是知无不答。
“我在观看地图,这图上标明了各地军阀割据的情况。”
栖筠不懂军事,也只是抬头瞄了一眼,微笑道:“仹兄如何操心起外面之事了?夏公与武家谈判在即,这夏公只怕要后院起火了!夏家方入京都,夏二郎便生了坐天下之心,你说有趣否?”
虞仹知道玄懿法师有意培养栖筠,朝局之事也不向栖筠避讳。最重要的是,虞仹看出这栖筠和玄懿法师一样像个锯嘴葫芦,什么事只听不说。乍一聊似乎是个话痨,但从来不将自己的事说出来,笑眯眯地不知不觉连你肠子上有几道褶子都能盘出来。
不过虞仹却未料到栖筠能嫣然笑语出这番话。
“师父告诉你的?”
“我自己看出来的!当然,师父所知远甚于我。”
虞仹颔首,道:“夏氏围京都之时,师父便派行人潜入其军营中观察,夏家大郎、二郎皆是指挥作战的好手,只是当时受限颇多,未得深入调查。行人回报:世子及二郎雄韬伟略,倾财赈施,谦恭下士。不论对方是何身份,但凡一技可称,一艺可取,便以礼相待,未尝怠慢松懈。故深孚众望,颇得人心。”
所谓“行人”便是指间谍。
虞仹续道:“京都一破,师父加派人手在大将军府内,夏二郎一举一动莫不入眼。他随夏公巡视京城,歆羡之情状一时形于色。”
“原来兄长也知道啊,看来是我班门弄斧了!师父曾说,夏公和世子皆是锋芒不露、城府颇深,对付他们须慎之又慎,但是若要对付一个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十八岁少年,还是易如反掌的。”
“哦?师父倒不曾与我说要从夏二郎下手。今日我去请安,师父还说夏二郎不时便要立功。”
“立功?”
“师父说,蔡起占据规西之地,是京畿军阀之中最狂妄之辈,他见夏本夺了京师,定然心有不甘,必围扶风。依我猜测,蔡起会派其子蔡崴出兵。那蔡崴力能举鼎,擅长骑射,军中号为万人敌,是蔡起最得力的干将。”
栖筠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禁问:“规西是哪里,扶风又是哪里?”
虞仹拿起一个长杆,在地图上一指,不假思索道:“好比你见一个大盆里有一只鸟,这只鸟名为‘三辅’,也就是‘京畿’。京兆就是鸟的躯体,鸟伸展着两只翅膀,左翅膀是扶风,右翅膀是冯翊。至于‘规西’,是指规西郡,位于盆外西北,是进入这个大盆,也是拥卫鸟儿之重要门户,管辖诸多关隘要塞。”
栖筠水灵灵的眼睛一转,立刻便在脑中想像出情景,颔首道:“我明白了。”
栖筠又追问:“那师父怎知这夏二郎必定能胜?”
“师父说,夏二郎迄今并未打出名声,蔡崴定然轻视他,一个是信心百倍,一个傲慢轻敌,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栖筠一面点头,一面笑:“若他败了,那便不值得师父再费心。”
虞仹觉得栖筠一颦一笑实在太可爱了,他最喜欢看这个小妹妹笑了,仿佛她甜甜一笑就能化解所有苦难。
钟离愔也很喜欢栖筠。那一天离开仲府之后,钟离愔就给虞仹写信,信中说起栖筠。虞仹见这对未来的姑嫂相处融洽,心里也十分高兴。
他们订婚之后,虽然不能经常见面,但是一直有书信往来。这也是玄懿法师建议他这么做的,希望两个年轻人在婚前能有充分的沟通。当然,负责交换书信的人也是玄懿法师安排的,说自己人比较安全,避免被有心人截获。
不过玄懿法师从来不过问他与钟离愔往来的细节。虞仹倒不担心玄懿法师会去偷看他和钟离愔的书信,如果他连玄懿法师都无法信任,这世上便再没有可信任之人。他由衷地相信玄懿法师是真的为他好。
“钟离小姐还写信来问你好呢!”
“兄长替我谢谢嫂嫂!”栖筠半带调侃地微笑。
钟离愔因为智救祖父一事在京城名声大噪,也在族内获得了不小的话语权,连现任家主钟离顺都让她几分。她祖父去世前,玄懿法师定下了她和燕王的婚事。现在她似乎成了钟离家和皇室的新一任友好交往的使者。
钟离愔比他想象得还要有胆魄和进取心,说话也直来直去。
第一次见面是在城南的芙蓉园里,彼时小荷才露尖尖角,清风徐来,少男少女开始了交谈。
不等虞仹开口,钟离愔便开始谈论起天下各军阀的得失,她见虞仹有些惊讶,笑道:“殿下不正是看中我好兵法,兴军事么?难道这难得的独处时光,殿下想与我谈论天气与荷花?”
那一天他们两个在仲府花园见面,钟离愔笑道:“如此一来,我与殿下之婚事便是公之于众了。我会替法师敲打钟离家的,钟离家的立场是一贯的,断不会轻易倒向夏国公。可是殿下也需蹈光养晦,不能总在玄懿法师的庇护之下。”
虞仹说起若有不测,恐会牵连钟离愔,希望两人延期成婚或是解除婚约。
钟离愔却笑,道:“命运如此安排,我们都无力改变,只能大胆往前走。”
除了看中她的家世之外,他对钟离愔也是真心欣赏和仰慕的。不过这种联姻也不在乎真心吧?
“原本以为她只是单纯接受家族的安排,没想到她竟然对我有几分爱意。这倒让我有些惶恐,生怕辜负了她。”虞仹坦然。
栖筠托腮,眨着眼睛:“这有什么奇怪的。兄长你可是一个美男子,温文尔雅,又有学识胸襟,武功也不弱,愔姊姊喜欢你是意料之中的。若我不是兄长的妹妹,我还想嫁给你呢!兄长,师父说过做人要谦卑,可是也不能妄自菲薄!”
这一番话可把虞仹逗笑了。
“兄长,我可是认真的,你写得一手好字,我还想让你教我呢!你瞧我写的像蚯蚓跳舞呢!”
虞仹笑:“凡事都要踏踏实实,你只要每天用心练习,一定会有成果的。我也是临摹了十多年,才写得有些模样。师父更是每天都在练字,你见过师父的字吗?从前许多人都想求得师父一副墨宝呢!”
“我没见过。对了,怎么好几天都没看见小舅了?”
栖筠进来时都能见到常思忠,却没见仲挺。
“挺舅舅啊,他如今高升为夏大郎幕府祭酒了。”
“兄长,你恨舅舅吗?”栖筠沉默了一会,问道。
“不恨。他有自己的考量,我不能强迫他。况且此事是师父同意的,我更不能说什么。挺舅舅还带了几个族人一起去了义师。像外祖家这种繁荣昌盛的大族素来是两条腿走路。就是皇族中应该也有不少人暗中与夏公联系。”
“若最后我们胜了,兄长会清算他们吗?”
“他们也是为了生存。”虞仹摇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得通敌书信,我会尽数销毁。”
“小舅与夏大郎是挚友,想来仲家也是因此派遣小舅投诚?跟随小舅的都是些什么人?”
“仲晏彬和仲彦勋——他们是堂兄弟,出自外祖家其余房支。仲晏彬原任治书侍御史,后遭弹劾,被贬为被贬为大理司直。仲彦勋原是魏王府典签,为你父王专掌机要。如今随挺舅舅一起在夏大郎幕府。”
“原来是借舅舅搭上夏大郎车啊!”栖筠嘲讽道。
“若说搭车,或许师父搭车远比其他人容易。”
栖筠一愣,郑重道:“师父不会抛弃我们的!绝对不会!”
虞仹看着栖筠,笑意荡漾脸庞:“我从来不怀疑姑姑一片丹心,只是担心姑姑因为顾念我而丧失生机。”
“兄长,咱们是一家人,我也会保护你的!”
虞仹微笑,摸了摸栖筠的脑袋:“应该是兄长保护你才是!”
虞仹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他与父母缘薄,在他的记忆中甚至没有父母的身影,因为父母早在他记事之前就双双离世。上头虽有两个兄长,然都肩负重任,各自之官,极少见面,书信不通,唯有这个才来到宫中数月的栖筠才让他感受到了一点手足之情。
在他为数不多与亲人相处的记忆中,除了祖父祖母,出现最多的身影就是二姑姑玄懿法师。祖父祖母时常写信给他,对他十分疼爱,有什么奇珍异宝、山珍海味都会派人送到东宫,身边的人和器物都配备最好的。
在虞仹心里,祖父祖母的地位是至高且不可撼动的。姑姑玄懿法师是极其特别的一位,姑姑不像祖父祖母一样,无论何种境况都夸奖自己。姑姑会在指出他的不足和错误时,给予鼓励。姑姑的批评从来不会使他气馁,只会让他更加平和地往前走。
他很喜欢跟姑姑相处,很喜欢听姑姑说话。旁人只会在意他是否饱食穿暖,而只有姑姑会在意他的情绪,会宽慰他,让他感到温暖。虽然随着他年岁渐长、见识增加,他对姑姑许多行为并不认同,但姑姑在他心目中地位仍是稳如泰山。
深宫长大的孩子最能体察他人的转瞬即逝的心绪。姑姑经常跟他说起父亲,说起他们兄妹年幼时的趣事。虞仹从各色人等口中听说过自己的父亲。虞仹能从姑姑的言语之间感受到兄妹间的情真意切,这种感觉他在栖筠身上也深深地印证。
他耳边不禁响起玄懿法师的声音:
“今下你只需‘无为’,一切有我。”
“别说得这般沉重,凡事都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结果想。”
如今他能够和栖筠在这里玩笑嬉戏,也是玄懿法师在替他们遮风挡雨、负重前行。他知道,姑姑太累了。其实,他已经长大了,他想为她分担一点。
“兄长,别发呆了!走,咱们去找师父!”栖筠拉了拉虞仹的袖子,笑道。
虞仹这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用膳时分。
来到玄懿法师住处,那边已经摆上饭了。虞仹和栖筠连忙就坐,玄懿法师先过问虞仹的功课,再问栖筠。
虞仹微笑道:“妹妹学得这样快,比起我小时候可厉害了百倍不止呢!”
栖筠惊喜不已,微张小嘴,问道:“兄长不是在哄我吧?”
虞仹伸手掐了掐她粉红圆润的小脸,微笑道:“不信你问问师父!你才五岁就已经将这《诗》背得滚瓜烂熟,比我强多了!论资质,满宫里也就只有荀婕妤这位大才女在你之上了!”
“荀婕妤?”
玄懿法师微笑道:“仹说的是,若非荀婕妤不在京师,我也属意她来教导栖筠。”
她见栖筠一脸好奇,解释道:“荀婕妤是位大才女,在闺阁时就才名远扬,后来做了嫔妃,至尊还允许她将自己的诗文刊印成集。她常常应制奉和,人皆称美。”
“至尊可真是开明!”栖筠不禁想,又问道:“至尊也是才高八斗吧,否则不会欣赏如此才女?”
“至尊可是文曲星下凡呢!”虞仹眼睛亮晶晶的,闪耀着仰慕之情,“回头我让人把至尊文集给你看。”
“好啊!好啊!”
自听说至尊有意传位给玄懿法师后,栖筠对这位独具慧眼、敦本务实的祖父颇有好感。又听说祖父不像寻常丈夫一样,生怕被妻子抢过风头,言语打压,还支持嫔妃刊印诗文,更是有些仰慕。
“仹,钟离家认为今当多事之秋,希望你与愔尽快成婚。”
虞仹和栖筠两兄妹登时止了嬉笑。
虞室讲究礼仪,成婚还是按照六礼进行,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他和钟离愔的婚姻流程已经走完纳征了,接下来就是订婚期和迎娶了。
虞仹是亲王,他成婚需要由皇帝下旨册封王妃。所以对皇室来说,下旨即为请期。尴尬之处在于,京畿大事虽然掌握在玄懿法师手中,但是她没有册封王妃之权。而钟离家此时提出这个诉求,所求为何不言而喻。
栖筠不懂其中凶险,笑道:“好得紧啊!这样以后我就可以和愔姊姊一起玩啦!师父曾说要不是兄长求娶,便要将愔姊姊接到身边培养。如今正好两全其美:兄长有了媳妇儿,师父也有了学生!”
虞仹看着玄懿法师,问道:“那师父以为奈何?”
栖筠见虞仹神色没有丝毫欣喜,有些惊奇,也望向玄懿法师。只见玄懿法师盥手毕,将手帕放置托盘上,道:“我答应了。不过得看他们控不控得住武家。不日就要进行谈判,武家虽然遣人来过表忠心,说绝不会接受夏公的招揽。至于是否阳奉阴违,且等耳目回话。”
“师父与武家之间究竟约定了什么?”虞仹坚定地看着玄懿法师,问道。
玄懿法师淡淡看了一眼虞仹,道:“道无形相,知之无益。你只需记住,我身上流淌着虞氏的血,或许方式有些与众不同,但我绝不会做有损虞室之事。”
她端起茶,啜了一口,细细品味。衔着一味茶甘,她的思绪不禁回到两年前,那时父亲南巡在即,母亲苌皇后亲至玄懿寺,对她道:“子房,我留你在京师,是因为你的根基都在关中,以你在教中的身份,目前只有你能镇住此地,我将仹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守住关中。”
子房是玄懿法师未出家时的小名。
“殿下以为我能做到这样的事么?”彼时玄懿法师正在打坐,她双目未睁,只是淡淡回答。
“你父亲在世家中威望甚至比不上你与你长兄,他亏就亏在入主东宫太晚。你长兄自幼成长在大内,又有祖父母宠爱,与堂兄弟们兄友弟恭,他才能在京师种下根基。你叔伯失势后,关中武家一直敌视皇室。而你身为谛教高僧,做到了你长兄都做不到的事,阿娘相信你。”
“私欲之根,在贪瞋痴三毒。人淫于噬欲,则愚暗不明。殿下应该也知道我身在檀林,我所在意之处与常人有异。”玄懿法师睁开眼,凝视着苌皇后。
“那我希望你可以守住虞氏与苌氏一族,可以做到吗?”苌皇后不卑不亢,颇有有林下风气。
玄懿法师沉默片刻,道:“我答应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