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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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暗箭难防

黎明,曙光透过云层照亮了京城东门外军营。

一群精神抖擞的后生正在训练场上有序地进行晨练。

他们穿着整齐的军装,生龙活虎地排成方阵,等待指令。他们挺拔身姿,高昂胸膛,极力展现他们的军人本色。

寒风中,雾气从他们口中喷出,但似乎并不影响他们的热情。

随着指挥官发出一声有力的呼喝,士兵们立刻一起出拳。

跳高、翻滚、腾挪,精准有力、一气呵成,无一不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和敏捷的身手。

士兵们操练武器各有不同,应着呐喊声一出一收,声动山岳,气势如虹。兵刃在黎明的光芒下闪着熠熠寒光,每一次出击亮出的不仅是他们对抗敌人的武器,更是他们志气与责任。

士兵们的呼喊声在军营中回荡。他们喊出的口号洪亮有力,彰显着他们对所属将军的忠诚。

经济策马扬鞭,尘土覆在这群后生的脸上。经济审视着自己的部下,目光炯炯有神,心中一阵自豪,朗声喝彩道:“好!”

士兵们配合默契的场景令他十分满意,他深知这支队伍将为国家的安宁和自己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

“椒远公当为晋公,得天下……”自从那日遇见那个神神叨叨的道士之后,这句话就一直在经济脑中回荡。

说来也奇怪,他一向都不信什么术士,也和这些旁门左道之人素无来往。偏偏那日他在街上闲逛,两三个随从远远地跟在身后,被一个道士拦住了去路。

那道士生得阔目大耳,剑眉细眼,低声道:“小道夜观天象,见毕觜(zī)闪耀,预示椒远公当为晋公,得天下。”

经济一惊,忙四顾,见无人,方强压兴奋颤声道:“道长在何处仙修?在下有惑请教。”

那道士呵呵一笑,拱手道:“来日还会再见,椒远公一月之内必立大功,愿君自爱。”说罢,转身往北飘然而去。

经济本欲追上,念及此道神神秘秘的也不敢全信,心想若有验证,再寻他不迟,因步回原路。得天下的念头千回百转于心,甚是自满欣喜,止不住地喜上眉梢。

待出了坊门,连左右侍从都不曾看见。

左右侍从见状,皆笑问道:“二郎有什么喜事,也说出来叫咱们乐乐?”

经济笑着白了左右一眼,仍闭口不答,径直跨上马,向着军营疾驰而去。

“得天下么?”他心中不禁冷笑自嘲。

父亲虽然有些话只找他们兄弟商量,但是基本上都是兄长熙载在和父亲讨论,父亲在做重大决定之前也必定要征求兄长的意见。他们说的东西自己大多还理解不了,有时兄长提出的观点连浸淫官场多年的父亲都会虎躯一震,自己如何能与这般优秀的兄长一较高下呢?

别说兄长,现在的自己只怕是连长居内院的四姊络秀都比不过。四姊一个女子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拉起一支几万人的队伍,还能让将士们信服,这本事他自认为是做不到的。

经济念及此处又不禁泄了气。

“难道我真的不如他们吗?”

正这样想着,忽见大将军府司马行谧含笑走进。

行谧穿着一袭白衣,衬得他姿仪俊伟,风度翩翩。义师中谁都知道,这位行司马才名显赫,足智多谋,平日里恃才傲物,唯有对能者有几分客气,却与二郎经济最是交好。

“看来我来得不巧啊,叨唠二郎治军了!”行谧笑语。

“这是哪里的话?你行司马驾临,我怎么能不作陪呢?”经济也笑。

经济遂将手中长鞭丢给随从,翻身下马,拍了拍行谧的肩膀,两人一起来到经济的军帐中。

“幼静,那晚宴席间你说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能泄露天机,今下能给我透点底了吗?”经济遣开卫兵,对行谧笑道。

“机缘到时,我自然不会再瞒着二郎。”行谧微笑。

经济知道行谧这人软硬不吃,他不愿意说谁都没办法。

“适才我未出声呼唤二郎时,见二郎眉宇之间似有忧愁之色,不知二郎有何为难之处?”

经济听了,便把那日偶遇道士一时悉数告诉了行谧。

行谧思忖道:“这个时候来找二郎,还说这么一番话,不是押宝,就是试探。”

“幼静,你素来和方士有交情,你可认识他?”

经济于是将那位道士的形容样貌仔仔细细地描述一遍。

行谧思索半日,道:“我着实想不起这是何人,想来与我并不相识。不知二郎是如何回应的?”

“我什么都没说,他自行离开了。你也别这么疑神疑鬼的,也许我真的天命所归呢!你不也这般看好我的吗?”

行谧微微一笑:“当初在泽平狱中,行谧言天下大乱只有能者方可平定,二郎说自己是商汤、周武王一般的人才,舍我其谁。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有胆魄,没有人马,就如同打架没有力气,如何能取得胜利呢?”

经济不明就里,只是顺着行谧的话点头道:“这话极是。”

“当初主公迟迟不敢起兵也是因为泽平的兵马太少,所以主公才令大郎在今郡招揽有识之士。宿安没甚本事,偏生命好,养了宿伯玉这个了不起的儿子。

“宿伯玉在今郡黑白通吃,表面上父亲外出做官,他为了照顾体弱的妹妹留在家中。宿安家道中落,上京都要徒步。宿伯玉管家之后,家中僮仆过百,条理分明,有章可循,乡里皆称为能。而他又雅好学问,礼贤下士,故学士多有归附,由是为远近所称。莫看宿伯玉生得白净,其剑术却不赖,见豪杰并起,亦阴结少年千余人,周旋于河东。

“大郎原为今郡官员,又有宿伯玉这个强助,在今郡可谓是如鱼得水。宿伯玉为大郎四处奔走,联络各方,让他暗中结交了七万人马,这实在太了不起!我行谧对大郎和宿伯玉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这并不意味着二郎没有出头之日!大郎毕竟年长二郎十岁,这阅历与人脉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经济听了频频点头。

“二郎如今有雄心壮志,又有行谧为二郎筹谋,二郎只需放下身段,真心求交,必然会有不少有志之士投入幕府中的。譬如那个夏绥,那便是一位不可多得之人才啊!听说他从前还在五陵学宫讲学,连昔日宰相虞素都对他赞赏有加!”

“五陵学宫?就是那个不收学费,专供贫苦人家子弟读书的学校?”

“正是。日后二郎一定要好好请教这位夏绥先生。平日里也要对他十分礼遇。”

“夏绥刚刚还来帐中了,对我十分感谢,希望他以后不要辜负我的救命之恩。”

“回想起起义之事,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建议主公与猃狁大单于结盟。猃狁是最好的外援,他们虽然战力惊人,但是目光短浅,心里只有财宝和女人。主公给单于的书信说只要猃狁借兵攻下京城,土地和人口归主公,财宝和女人归猃狁,大单于就欣然应允了!大单于真是大手笔,拔根汗毛就是五百骑兵和二千匹战马!”

经济指了指帐外旗杆上红白交错的军旗,笑道:“这也是你的手笔!不过我觉得有些自欺欺人了!”

原来,虞朝的军旗是红色的,猃狁的军旗是白色的。夏本既与猃狁结盟,又想要打着匡扶虞室的旗号起兵,双方都不想得罪。行谧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行谧笑:“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但总要师出有名啊!嘴上都是忠心,心里全是私心。”

“可不是嘛,连爹都称赞若非是幼静之口才,如何能得这般强援!”

“我任职泽平多年,与猃狁人有不浅的交情,这点小事又有何难!二郎且放心,有行谧在一日,猃狁这尊大佛必然不会为大郎所用的!猃狁既然可以做主公的外援,有朝一日亦可为二郎所用,扶二郎上霸主之位!”

“猃狁会愿意帮我吗?”

“猃狁谁都不看重,他最乐见中原分裂,彼此争夺,只要南面不一统,就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他抗衡,他就可以平衡各方,收取保护费,坐享其成。当初他不也是把南面诸国都当成是自己的孝顺儿子嘛!咱们可以充分利用这一点,让猃狁心甘情愿地交出兵马。等到二郎成为霸主,再收拾他不迟!”

经济点点头,这个方略甚合他意。

“幼静,谢谢你,如此为我筹谋!”

“二郎如此说便是折煞我了,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当初若非二郎赏识我这把老骨头,将我从狱中捞出来,行谧如何能安坐帐中吹嘘呢?”

原来当初夏本除了让熙载在今郡招兵买马、结交豪强,也让经济在泽平郡招揽对虞室不满的能臣武将。因为夏本明面上还是虞室的皇亲国戚,虞帝任命的泽平留守,身边更是有两个替虞帝监视的副留守,以致于夏本只能佯作忠心耿耿,这些谋反篡逆的事情只能让两个儿子以个人名义进行,一旦事泄,夏本或许还能“大义灭亲”进行切割。

彼时的行谧是泽平治下的安于县的县令,因为他贵婿夏缜起兵反虞,他连坐下狱,等待朝廷的发落。经济就偷偷进入监狱中,与行谧促膝长谈,表达起兵的意愿。

行谧对此一拍即合,积极献策献言。经济就将其“引荐”给夏本,行谧最终成为夏本身边的股肱之臣。

行谧自然而然是将经济视为自己的伯乐与救命恩人。

夏本不想承认自己早早就心怀不轨,自然不会说是他派经济去狱中的;经济能收获行谧这位谋士的赤胆忠心,又何必说出真相?

“幼静真是厉害,猃狁大阏氏可是虞朝公主,听说她非常有手段,在猃狁颇有权势,能说服猃狁结盟攻打京城,这口才又岂是宿叔能及的?”

“大单于可不比他爹,只会一味舔虞帝臭脚!公主再厉害,也比不过整个猃狁的利益。至于宿安嘛,他也不过是上辈子积福,得了一对好儿女!我是苦命相,为主公鞍前马后,差点丢了性命!宿安却在美人帐下坐享其成!”

“说到美人,那玄懿公主可是一位大美人呢!可是连我爹都忌惮她!真是了不得!”经济感叹不已。

“哦?二郎见过玄懿公主?”

“我当然见过!我娘出殡时,玄懿公主还亲自来探丧上祭。公主那神仙般模样,你见一次就终身难忘!只可惜那时我爹还在外面讨伐贼寇,葬礼都回不来!”

“主公一心为国,叫人敬佩。”

“你说这公主也真叫人琢磨不透啊!你说她都泥菩萨过江了,身边还养个小女孩!我听我四姊两儿子说,公主经常把那个小女孩带在身边,对她细声细语、关怀备至,而且模样更是像极了她!”

经济突然压低声音,探身向行谧道:“我从前听我娘说公主和许多官员都不清不楚的,你说,那该不会是公主和谁偷生的孩子吧?”

“……”

行谧有些无语,果然不论何等英雄,面对八卦都是一样的。

“听文明殿一位宦官说,那小女孩是魏王府的公主。俗话说‘养女随姑’,小公主长得像玄懿公主也不足为奇。”

“魏王府……的公主?”

“虞法规定帝女和宗女都称为公主,只有在封号上进行区分。一般来说,帝女和太子之女以郡名为封号,譬如玄懿公主之姊以襄阳郡为封号,称为‘襄阳公主’。而诸王之女以县名为封号。当然了,公主的封邑也是有差别的。玄懿公主已经出家,不享有封号,世人便以法号称呼。”经济显然对“公主”这个称号有些不明就里,行谧立即解释。

“原来如此!”经济听完,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二郎看起来似乎很不甘心啊!”行谧笑道。

当听小外甥说那个小女孩很有可能是玄懿法师私生女时,经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面是对真相强烈的好奇,一面是对肆意叛道的崇拜。现在听了行谧的辟谣,经济反倒是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感到了无生气。

“哪有!对了,这个魏王是什么人啊?公主的亲兄弟?”

“是的。魏王是玄懿公主之次兄。”

“魏王是皇后之子吗?”

“至尊所有子女都是苌皇后所生。”

“这就奇怪了!明德太子死了好多年了,这个魏王没顶上去吗?”

“谁知道呢!我一向在地方任职,京城中风云也不太了解。二郎或许可以去问些京官。不过我听说朝中有人认为应该立燕王……”

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凄惨凌厉,惨烈异常,那女子偏偏中气十足,呼喊了好长一段时间。

行谧蹙眉问不语,心道不知是哪个营妓在嚎叫。

“是我那可怜的七妹妹。”经济见了行谧的神色,道。

“七娘?”行谧颇为震惊,“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从何时候起就这样了。也许是一路上见战场厮杀血流成河吓坏了吧,当初让她和介祉一起留守泽平,她偏偏不!我大兄找了好几个大夫给她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痰火盛实。原来她是跟着大兄的,这不是给我四姊看到了,四姊就接到她帐中了。”

随着苏怿等其余各路人马的加入,络秀所率领的盟军最鼎盛时达到了十万人。夏本的义师与盟军会师时,夏本将盟军交由二郎节度。夏本虽然让络秀和柯赞各自开府,但命令络秀和柯赞都听从经济调遣,所以络秀的军帐和经济的军帐相差不远。

行谧听经济口气冷漠,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经济不解:“幼静,何故发笑?”

“尘归尘,土归土。义师起兵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各复其位——虞帝应废,主公当霸,二郎该贵。起义之前,四娘久居内院,相夫教子;京都攻破,四娘回归家庭,做一个贤妻良母。

“义师如今有兵马二十万,其中三万乃是泽平来的元从之兵,七万是大郎在今郡招募之英杰侠士,六万是四娘在京畿聚集的山野流寇。京都守军三十万,其中精兵十万为武家所有,必然不会效忠二郎,咱们也不会视之为自己人。二郎若要兵马,必须从义师这二十万入手。”

“今下二郎麾下也有不少兵马,只是二郎无法直接统率士兵——中间还隔着四娘与柯郎。柯郎原也是光杆将军,替主公将兵罢了。四娘组建之盟军才是关键。”

经济叹道:“知我者,幼静也!我亦觉得四姊夹在中间,我都使唤不动人,先前每每作战我还要看四姊的脸色!四姊和四姊夫明明都是爹派来辅助我的,怎么喧宾夺主了!你说,哪有我四姊那样当娘的,自己去外头耍威风出风头,儿子丢到一边,差点命都没了!”

“昨日主公接见官员,柯家有几位辈分极高的前辈亦对此表达不满。二郎,不妨实话告诉你,当初主公听说四娘之盟军拖住了京都守军时,主公欣喜之余也有些不痛快。主公将盟军划归二郎统领便可见一斑。”

“可是要让四姊卸甲岂是易事?”

“四娘手下那些将领原来也不过是家仆和草寇身份,碍于柯郎与主公不在京畿,这才听命于四娘。如今盟军已然加入义师,二郎又是义师名正言顺的少主,若主公将他们划归二郎麾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如此一来,四娘就成了光杆将军,有名无实罢了!”

经济这才回过味来:“幼静,那晚你所说的喜事莫非就是……”

行谧微笑,道:“若真如那道士所言二郎一个月之内会立军功,那么咱们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你是说,下个月我若出征,爹就会把盟军将领直接划归到我幕府?可是咱们有什么理由留四姊在京都呢?就凭柯家长辈几句话?”

“主公马上就要与武家谈判了,不论谈判成功与否,谈判过后义师必然是要整编的,届时就一切分明了。”

“你已经出手了?”

“我原打算以两位小郎君还需父母教养为由,劝四娘交出兵权。谁知道真是天助二郎,叫我听说了一个喜事,配上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已经说得主公有几分心动了!主公虽未明言,但我已有八成把握了!二郎就安心等着出征令吧!”

“话都到这份上了,别卖关子啊!究竟是什么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