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物语3:国王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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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说服

“总之,《教士公民组织法》不是需要陛下忧虑的大问题。”

“可是,布瓦热兰阁下,罗马方面难掩不满,该如何是好……”

“那位脾气难以捉摸的大人可曾有过不唠唠叨叨的时候?但都没成大气候,不可能对外宣称开除教籍。所以这意味着,那位大人还有静观时变的闲暇。这和异端邪说、新教运动什么的不一样,也不是反基督教的暴举。罗马教皇非常清楚这一点,非常清楚。”

“但是……”

“在下理解陛下担忧的万一之紧急情况。下令开展新的事物总归会感到不安,正是需要教皇陛下祝福的时候。想到这我也不免心生怒气。这时候教皇还在静观事态发展。大概还认为法兰西新法可以之后再议,换句话说这是在消极怠工。”

路易十六原本紧张的表情才舒缓一点,渐露笑意。布瓦热兰一直步步紧逼,此刻大约是生出了一点从容,突然离开本题。

“眼下我国没有法兰西教会会议之类的最高顾问机构。”

一瞬之间他看向这边。塔列朗点头称赞,但内心并不愉快。啊,我明白,我明白,现在正在说服路易十六的关头。还不是可以大意的时候,还没有完全进入你的手掌心。

塔列朗点头也是敦促其完成任务的信号。布瓦热兰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工作。哎呀,如果有法兰西教会会议那就好了,不然只有教皇陛下来完成这项职责。

“陛下所言甚是,有了罗马的祝福就减少一个担心。事实上,有此担心的不只陛下您一人。”

“意思是……”

“其他的当事人,是的,便是法兰西的教士。”

“是这样的吗?”

“眼前的形势瞬息万变,面对议会提出的新架构,我们这些被选为教士代表获得议席的人,也是好不容易才跟上形势。不,即便不是议员,哪怕是高级教士,也很可能会命人向自己汇报如今巴黎所议之事项,自行琢磨理解。可是,法兰西各地忙于教务无暇他顾的基层神父们,则大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们当然会感到不安。布瓦热兰总结后,路易十六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自己不是一个人,不该一个人被责怪,大家都一样。明白过来后多少减缓了被逼入绝境的感受。不存在正面交锋,其实双方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得到这一暗示后孤军奋斗的担忧感一下烟消云散了。啊,眼下这个情况,陛下已经进了布瓦热兰的手掌心了。

——不愧是布瓦热兰阁下。

塔列朗感慨。不愧是米拉波认可的人。软硬兼施巧妙地操纵会话,在对方不曾察觉之时就将对手收入囊中。

“是的,我们已经有点穷途末路了。再这样下去可会让教会分裂啊。”

“教会分裂,这种事怎么会……”

“不,不,陛下。强制教士向宪法宣誓,其中肯定有拒绝的教士。这样下去,法兰西教会便会分裂为宣誓派和拒宣誓派。”

“所以朕才不想批准强制执行宣誓的法案……”

“可以说这是陛下贤明之判断。可是看看现在的法兰西,现在的巴黎。”

布瓦热兰悲悯地皱紧眉头。是的,陛下不批准,强制宣誓法案遭到废弃的话,又会引起抗议集会。情绪激动的群众集会说不准会引发武力暴动。可能引发袭击教会,对神父强加私刑等一系列后果。

“因为这必定要依靠陛下的力量。”

“说朕的力量。朕还有什么可做的。国王之权被那新议会夺取。民众的暴力之前,朕甚感无力……”

“先一步阻止教会分裂便可。因此,请陛下批准强制宣誓法案。”

“但是强行批准那样的法案,教士反对的声音会不绝于耳。”

“若有陛下的背书则完全不同。”

“但朕并非罗马教皇。不能给予祝福。只能站在法兰西国王的立场……”

“不,并不单是法兰西国王。还是‘笃信王’。”

“……”

“正如陛下所言,法兰西国王至高无上的地位自古就伴随着神的荣光。受神祝福的路易十六认同的话,就能一下消除教士们的不安感。神赋予陛下迈入新时代的勇气。”

布瓦热兰在这刹住。路易十六有点招架不住。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但听起来都只不过是借口。

“但这样就不把罗马教皇放在眼里……”

“我会继续做教皇方面的工作。有可能新设立法兰西教会会议,作为新的圣界的最高决策机构。”

“是吗?那这样的话……不,但是……”

已经无处可逃。路易十六心里清楚,但又迟迟下不了决心。这样说……总算是……能让教士安下心来……可朕的担忧依然无法解决……

布瓦热兰当然不会允许路易十六找借口逃跑。

“不揣冒昧,陛下。陛下所指的万一之事态,万一法兰西发生教会分裂,那时岂不是有损陛下‘笃信王’之称号。”

“……”

“首先要避免教会分裂。如能成功,那教皇方面的祝福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应该可以说,就算教皇再怎么善变,也不会来搅乱已然事态平息的法兰西,故意挑起教会分裂。”

“说的也是……”

“事已至此,陛下要给议会一个准话。”

布瓦热兰这时突然提高声调。一改此前摆事实讲道理的姿态,这下有点威胁的意思。是的,事关重大。陛下总不能说是忘了吧?哪怕被再三催促批准法案,哪怕要接受这气恼却又无奈的结果,可陛下早已在三天前的议会上公开承诺过了。

“批准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强制宣誓法案,是已有准备的事。眼下已经批准通过《教士公民组织法》,没有理由拒绝补充法案。这是陛下的金口玉言。”

“那时候……”

路易十六说了一半,吞下后半句。看透再继续抵抗也没有用,他不再多费口舌,反而深深叹气。

“明白了,啊,明白了。”

国王走向窗边的书桌。肥胖的身体挡住了视线,只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不久听到穿法袍的众人发出痛苦的哽咽声,接着听到手拍打的声响。法案经过署名批准了。

——到底让步了。

塔列朗不屑一顾。不过如此。因得失而屈服。哪怕信仰同一个神,若非真实执拗的信仰,是没法坚持到最后的。

前来说服的高级教士们在桌子旁沸腾起来。扒开人群钻出来的是一脸严肃的路易十六。虽说答应签名,但无法否认失败者的屈辱感。他明白自己只有接受,更加心烦意乱了。

国王擦过在一旁观察的塔列朗的衣袖,往里面的房间走去。数名亲信让在一边,盯着国王矮胖的背影。身材高大的贵族表现出同感的神情,迎接路易十六。

撒有白粉的假发和近似银色的金色眉毛。这样的浅金色倒不多见。纯种的法兰西人里也有金发,但因为有拉丁血统,不至于这么浅。

是外国人吗,塔列朗猜测。这么想来倒确实听说凡尔赛有一个来自同盟国瑞典的人。

——名字应该是费尔森伯爵。

刹那间胸中扑通扑通直跳。

塔列朗对第六感其实有种神秘的自信。这时某种不可知的冲动驱使他向前走。不把右腿不方便放在心上似的,不知为何心情极为迫切。

听见路易十六的声音。是啊,到底签署了法案。已经有点后悔了。

“做这种国王,还不如去当梅斯的王。”

塔列朗听到这句话时停下脚步。用手指捏起落在脚下的线头,便原路返回。反而加入本来厌恶的教士一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不必说,塔列朗此时必然是在暗自思考。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想做这种国王,想做梅斯的王。

梅斯市位于法兰西东北,是地处洛林的边境城镇。

——难道在计划逃亡国外?

一瞬间战栗袭来,塔列朗马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这多虑了。

不,贵族中有的选择逃亡,这样的想法倒也未必不会出现在法兰西国王的脑海中。毕竟,要说法国之外,有国王之弟阿图瓦伯爵出逃后恣意而行的反革命运动。连路易十六的大舅子奥地利皇帝,似乎也可能会支持反革命运动。

即便如此,路易十六至今仍在观望。首先出逃并不容易,路易十六有着让人称赞的执拗,但到了大胆行动的时候压根就是个窝囊废。再加上宫廷保密顾问官绝对不会准许此事。法兰西国王逃亡绝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