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物语3:国王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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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兴高采烈

“这下也得让米拉波伯爵大吃一惊。”

布瓦热兰现在心情正好。

离开路易十六的房间时心情还有点兴奋。等到了杜伊勒里宫,进入只有高级教士的议会教会委员室时已恢复平静,整个人客客气气。要问为何,十二月二十三日议会答辩上,正是米拉波伯爵敦促了陛下公开承诺批准法案。教士众人不知详情,但听说米拉波伯爵单方面递交了行动计划。这是说服陛下的一大要因。

“真不敢当。本来陛下强硬地拒绝强制宣誓,却一下子调转方向,倾向于批准了。趁着这个势头,陛下在三天前的议会上公开承诺了,若非已经既成事实,路易十六陛下这般执拗,刚才差点让他逃了。”

布瓦热兰边笑边弹着手上的纸夹。红色的厚纸里收着路易十六签署的文件。总算大功告成。有了它就不怕了。

“顺利,一切都会顺利的。”

兴奋之情难于言表。相当有成就感吧。布瓦热兰比往常话多了些。对此塔列朗感到些许不愉快。

——至少有点不舒服。

此时没理由感到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工作大获成功。说服路易十六少不了普罗旺斯的艾克斯总主教的功劳。在搭档的劝说下,自己与布瓦热兰会面,冰释前嫌,以谦卑的态度请求其帮助。现在携手努力、共同奋斗、平等相待,实现了强制宣誓法案的批准。

没有什么感到窘迫的缘由。本来应该兴高采烈、欢声笑语,不输布瓦热兰。至少也应该长舒一口气,有完成工作的满足感。怎么说我才是带头的。我是这样定位自己,努力到今天的。

——却透不过气。

连自己都无法解释。面对这样难受到几近束缚的现实,塔列朗越来越气恼。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堂堂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竟偶尔露出卑躬屈膝的笑容,为何非要变得如此弱小?!

“……”

塔列朗终于明白过来。无法抑制心中的不满本身,或许是完成工作的成就感、满足感、安心感的反面。正如至今为止我不断告诫自己的那样。

“忍耐,忍耐。”

现在正是忍耐的时候。没拿到路易十六签署的文件前,不论发生什么都得忍耐。

如今目的达到,我就没有压抑自己的理由了。可为何我现在仍在继续忍耐?为何现在我非得和其他高级教士站在一起,迎合兴高采烈的艾克斯总主教?

塔列朗越琢磨越生气。这完全无法解释。是因为坚持忍耐使我染上了卑躬屈膝的恶习吗?还是习惯了一面对布瓦热兰就屈辱地缩小自我?

——要是这样的话得尽早矫正回来。

塔列朗想。身边的高级教士继续调笑,不是的,虽然米拉波伯爵发挥了影响力,但布瓦热兰主教的劝说却是关键一招。

“在场的各位都认为主教是法兰西圣界的领导者,追随您是正确的选择,我们现在感到十分自豪。”

“哪里哪里,没那么夸张……”

“说的是事实。幸亏布瓦热兰阁下,您救了法兰西教会。教会差一点到了毁灭的境地啊。”

“说的也对。虽然看上去不是什么大问题,在陛下御前轻松收拾了局面,实际上却是凶险万分。可说是到了走投无路的状态啊,法兰西教会是被逼到了毁灭、分裂的关口。”

“回想起来不禁背后一凉。好歹摆脱了困境。之后再向罗马发起总攻……”

“不,罗马怎么说都没关系。现在要看的是法兰西内部……”

塔列朗突然发觉所有人看向自己,甚至感受到一种杀气。当然,他也不是不明白原因。因为被议会拒绝后,自己一度放弃成立法兰西教会会议。不,是因为自己辩解说情况并非如此,还会继续朝着成立的方向努力,却还没有成形的方案可以拿给他们看。

“好了,好了,各位同僚,还不能操之过急。”

布瓦热兰再次居中调解。操之过急不一定会有好结果。众所周知,执拗不次于路易十六的议会不好对付。议会并不乐见出现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国家权力的最高机构,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这些主张。从政局来看,拉斐德侯爵现在的权势一手遮天。目前比较妥当的看法是,在米拉波伯爵上台前都无法可想。

“是啊,不管欧坦主教阁下再怎么积极争取,没办法也是没办法。”

如此看来操之过急只会妨碍工作。布瓦热兰好像在为这边辩解。

政局的分析没有错。托故于此,说明了塔列朗没有消极怠工,反而在为法兰西教会会议的成立日夜奋斗:一心扑在上面,参与法案起草,时不我待地找到议长调整动议日程,更是动用大贵族中熟识的关系与各派别议员沟通。

——更没理由非议我。

哪里还有人怒目相对,众人即便夸奖、慰问、感谢,也丝毫不奇怪。没什么可愧疚的。布瓦热兰为自己辩护是理所当然的,这点上塔列朗很有信心。虽然,内心对此也有怒气的。

——这不一副监护人做派吗?

塔列朗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不高兴的原因在于,布瓦热兰时而叱责时而保护自己,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原来是这样,应该是搞错了。原来是这样,助长了此举。说起来,为过去的错误道歉,我相当于是低头了。

仅仅是和解吗?如果一定要拜托对方帮忙的话,不低下头是不行的。所以布瓦热兰才一步步蹬鼻子上脸,把我当成男仆一样对待,全然一副主人做派。

——正因如此我才郁郁不快。

全员看着塔列朗,但他一直保持沉默。可以报告一下关于设立法兰西教会会议进展情况,正好趁此机会除去高级教士们的反感。至少能得到布瓦热兰主教的赞赏之辞。不过,我讨厌这样去讨好。

——我并非仆人。

出身高贵的自己干不出来。即便沦落天涯也不愿接受。塔列朗不想压抑自己。说得好听是忍耐、自制,但反过来说也等同于自我贬损。

——我还是做不到。

塔列朗流露出不悦的神情,这下他不再掩饰。至少在你们这伙人面前不必谦恭。你们这些家伙不过是算计得失的小人而已,和路易十六毫无二致,最后都会屈服。

——我不同。

我塔列朗具备绝对虔诚的信仰。信仰不是一句空话。我对自身的价值有着绝对的自信,毫不动摇。我不会输,绝不会。

塔列朗一边心中默念,一边站起身。众人有点吃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又觉得都是一伙的,因而带着点轻视的意味。周遭没有躁动,都默默观察着他。

“怎么了?欧坦主教阁下。”

布瓦热兰问道。塔列朗不作答,仍向前走。拖着不便的腿脚踉踉跄跄前行,伸手拿过红色的纸夹。对不起,主教,失礼了。让我确认一下文件。对的,这样就对了。路易十六确实签署好了。

“那么我便收下了。”

“欧坦主教阁下,这……”

“我说我收下了。正如您所说,有了它就不用害怕了。”

塔列朗一边说一边打开门。

门打开半边,在旁边房间待命的侍从上前。塔列朗腿脚不便,总是带着三个人,让他们在跟前方便服侍。这里面有一个巨汉保镖,有时令他驱散让人讨厌的家伙。因此没什么可怕的。

“各位,已经没有别的事了吧。”

“……”

“对了,法兰西教会会议。哈,那种东西,谁要设立来着?”

“你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

塔列朗没听完布瓦热兰的话,伸出舌头做着滑稽的表情,便跳着左脚离开了房间。

背后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肥胖的众人慌乱之下想要追赶出来,但保镖在外面堵住门。追上我那是无稽之谈。

——更何况想从上压制我。

塔列朗的笑声在石壁间回响。这下舒服了。我并不需要那些自认为是上级的人。教会算得上是个组织,本来主教这个职位,什么时候放弃我都无所谓。

冷静下来,还有点后悔。布瓦热兰应该勃然大怒了吧。教士又对我愤恨起来了。可我塔列朗现在不想去修复。管他呢。不是我坏。我忍耐至今,倒想要表扬一下自己。

——坏的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受点惩罚吧。缩紧肩膀的塔列朗没有朝后看。我相信自己不会输。因为路易十六签署的文件在我手上。强制宣誓法案顺利实施,所有教士都必须在八天内宣誓。如果不想被免职,除了宣誓没有别的办法。我赢了。这场胜利是无法动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