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到家中,夏洋才来得及细看医生的诊断结果。她拿着盖了章的鉴定意见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鉴定意见书写得模糊不清,她逐字逐字看过去,总觉得教授在意见书上所说的与真实的情况相去甚远。她不相信,严东难道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这不可能。如果他真是个身体健康精神正常的人,他不会象现在这个样子,而且以前的一切出乎意料的行为都难以得到合理的解释。其实,在去医院之前,夏洋早就在心里断定严东一定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她之所以去找医生,是想对自己的判断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甚至还可以拿到法庭上去,作为严东无罪或罪轻的辩解。然而,摆在她面前的结果,是她远远没有意料到的,这样一个结果不仅帮不了她的忙,反而把的思绪和计划全都打乱了。她久久望着意见书发呆,眼睛里一丝神采也没有,仿佛被无情的命运之神夺去了生命的光彩。
严东一回到家,就摊在C上看电视,对医院的事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对呆在一旁黯然神伤的夏洋连看也不看一眼。他倒是有一种打了胜仗沾沾自喜的感觉,对着电视不时地发出阵阵哈哈的笑声。这种从未有过的高兴劲不免让夏洋产生怀疑,她顿时觉得,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必定发生了她意想不到的情况,她想来想去,或许就在医生和他单独谈话的那会儿,事情发生了转机,转向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让医生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她恍然间又想起了医生给她看过的那几张纸,虽然她那时来不及多看,但她还是飞快地捕捉到了上面的一些内容。那是一份简单的心理测试卷,严东对每一道题都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夏洋现在竭力回忆起其中的几道来,其中有一道题是这样的,“你是不是经常想自沙?”严东的选择是“否”,另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失眠多梦?”严东的选择也是“否”,还有一道题问:“你是不是对与别人打交道感到害怕?”他的回答是“否”。通过这一连串的回想,夏洋似乎明白了,严东不论在测试上还是在回答医生的询问上,他都撒了谎,他在医生面前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情况。所以,医生最终作出结论说他没有任何毛病,只是因为最近受了刑事案子的牵涉,才弄得郁郁寡欢,神情抑郁,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无需做特别的治疗,等时间长了案子有了定论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夏洋对医生的这个结论当然不能认同,况且她现在已能确凿无误地证明严东在这个问题上对医生撒了谎,依据这些谎言作出的判断根本不足为信。
夏洋想明白了其中原由之后,收拾好失望的神情,向着严东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他的床边坐下。严东还是只顾看电视,时而咯咯地发笑。夏洋看着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忍无可忍,一手夺过他手中的遥控器,把电视“嚓”的一声关掉了。这种架势完全可以与新婚头几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夏洋相比,吓得严东连忙收住了笑容,低着头看着被套上的鲜艳的紫罗兰发呆,两手相互玩着指甲儿,好像在做好准备应对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夏洋一动不动地看着严东,怒火在她的身体四处快速蔓延,涨得满脸通红,好似火山迸发前的那一刻,岩浆已在地下疯狂地涌动。猛地,夏洋把手中紧紧捏着的那张纸扔到了严东的身上。严东不敢抬头去看,继续做着一些紧张不安的动作。接着,夏洋象山洪暴发似的呜呜大哭起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严东面前放声痛哭了。
同一种手段用了多次效用就会不断减弱,同一种声音重复了多遍也会变得毫无效果。面对夏洋汹涌不止的泪水,严东除了最初的一惊,片刻之后就恢复了故态,变得冷漠、固执、俨然不可侵犯,与他刚才看电视时的那副得意情形完全有天壤之别。
夏洋一点也不甘心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对于事情的进展也不能不令她担忧。最近一段时间,对于严东她已经付诸了足够的耐心和超常的精力,她简直觉得自己如果再不找到一点支撑就有可能坚持不住了。她特别地想哭,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明明知道哭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真正地理解她、帮助她,她从前从来不哭,不管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没有哭过,即使在那几次她路过巷口时万人注目鄙视的情况下她也没有哭,只是最近几次,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脆弱了,只要碰到一点点困难,感到一点点失望,觉着前途渺茫,她就会哭。大多数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里或蒙在被子里悄悄地流泪。在严东面前,即使心里再难受,她也总要坚强地强装笑容。
泪水流过了,她时常会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或许一种重新开始的勇气。泪水并不总是引来同情和怜悯,它最大功用还在于涤荡心灵的渣滓和累赘,洗尽胸中的冤屈和怨恨。夏洋自然已受用到泪水的效果了,她只希望能够自在地哭个够,无所顾忌地哭个够。怜悯和同情对于她来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她就这样在泪水中学会新的生活新的考验,表面上看来她变得多愁善感、弱不能堪了,实际上她只想一个人默默地承担生活不断地给她制造的接踵而至的磨难。
在这一过程中,夏洋的女性和母性无疑得到了极大的历练。她哭够之后,她就想,如果严东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该多好,她可以照顾他,爱护他,教导他,尽自己所能让他快乐地成长,幸福地享受生活。她可以逗他玩,给他讲故事,讲自己的心里话,他不一定能懂,但她会很快乐。可眼前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却怎么也让她弄不懂,既没有孩子的天真无邪也没有成人的深思熟虑,甚至根本不思考问题或胡思乱想问题,他已经把自己全部封闭起来了,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让人觉得带有谎言的成份,旁人根本无法理解他,琢磨他,更说不上与他对话了。对于这样一个人,对于这样一个摆在自己面前的生活难题,夏洋觉着自己的努力是显得多么地渺小,多么地微不足道,她不知道她这种声息微弱徒而无功的敲门何时才能打开对方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