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知县纪闻录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4章 遍地是红颜

第二日早朝之后,官家留下了李景瑢在崇政殿议事,缘因着实有件难处理的案子令官家头疼。

官家道:“你这刚上任,朕本该给你些适应的过程,只是这两个案子事关大理寺卿和昌平侯府,必得处理谨慎,马虎不得,案子定要处理得令涉案双方都心服口服,省得他们成日里在朕的耳根子旁磨叨,也只有是你去处理,朕才能放心啊”

“官家放心,臣知道此事事关两家体面和女子声名,必会慎之又慎”

官家赞许道:“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坐在榻上,左手便靠着软枕,手指揉着太阳穴,李景瑢道:“官家的头疾一直都未见起色吗,太医可有何诊断?”

“老毛病了,这国家大事哪儿有一样不令朕操心的,这次朱寺卿爱女之事若是真的,那便是世风日下了,高门大户教养出的女子都是这般德行,更遑论小门小户教养出的女子了,朕的子民若有过错,便是朕没教导好,朕又岂能不为之忧心呢”

“官家为国为民,虽然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可也要以身体为重”

“无碍,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若隔几日不犯头疾,反倒觉得生病了一样”,官家的脸上露出一丝沧桑的笑容,他一直都不甚健壮,看着似乎比同龄人还要老一些。

官家身边的内臣元喜见官家脸色不好,立即招招手叫左右内侍端来了一碗清养茶,这是专门为缓解官家头疾而配的,内臣元喜是从官家未登基前便侍奉左右的,长的白白胖胖,身材圆润,见谁都是一副笑容满面、和和气气的模样,因他一直在官家左右,所以就算是宰执这类大权在握的官员,也对他十分客气。

李景瑢和他目光交接的时候,微微颔首。

官家喝下茶后,头疾缓解多了,“回去看看康王叔吧,你这一出去就是三个月,也有日子没回家了”

李景瑢似乎并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祖父......一向身体康健,又有父亲还有景璋他们陪着,景瑢此时顾着开封府里的案子,日后有时间会多陪伴祖父的”

官家知道他是与康王府里的人有芥蒂,只是找个借口不回去罢了,“你呀,也别怪王叔这么多年对你有些冷淡,身为男子就是要多磨砺,不苦其心志、累其筋骨,小树是永远无法长成参天大树的,这一路全靠你自己摸爬滚打上来的,因此你如今取得的地位也让众人心服口服,并无人认为你是靠康王叔的荫蔽而扶摇直上的,你要理解他的苦心啊”

“是,景瑢明白”

他虽是如是说,但官家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认同,只好苦口婆心道:“康王叔还是属意你的,不然也不会在你垂髫之龄的年纪,为你与嘉城郡主定下个好婚约,只是嘉城郡主红颜薄命,那次上元节灯会之后便再无下落了,那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之久,婚约早已解除,你不用为此一直束缚自己,也要朝前看看,我们李家大好儿郎的婚姻大事总不能就此耽误了,康王叔也一直有意与你再说一桩姻缘”

李景瑢拱手道:“前月汴京城内拐卖案再起,这伙人沉寂多年再次行动,此时正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时机,臣想先给郡主一个交代,虽然我与她素未谋面,但也曾有过一丝浅缘,在此事未了之前,臣始终无法安心”

官家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如此有情有义,朕也不强求了,除夕转眼就到了,对别人来说这是个欢聚的时刻,但对你来说却是需要异常警醒的时刻,你可要替朕把好关,汴京不可再出这样的案子了”

“臣明白”

官家又打量了他一阵,而后站起来背着手走道:“最近天牢里很热闹,大理寺、刑部、审刑院的人都去了,怎未见你去提审那宋澜,可是早已了解清楚了?”

这话另含深意,李景瑢道:“臣一直在调查此案的证据,宋澜那里只是他承认与否的问题,此案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证据定罪”

官家深沉睿智的眼眸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这几年犯通敌叛国罪者不在少数,可是朕短了他们什么,让他们如此为敌国卖命?”

李景瑢顿了一下道:“此罪,免死金牌难逃”

官家的眼眸倏而变得锐利,随后又平复了回去,其实李景瑢的这句话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因为这潜在的表明了他的态度,并把此事归结为了党争。

“是......这样吗?”,说罢官家沉沉的笑了。

----------------------

晚间翠柳巷正是彩灯高结、美玉添香的时候。

“哟,这......不是唐公子么?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可是找到了好地方,不屑来咱们仙桥苑了?”

萧溪棠在外一向自称唐公子。

他笑道:“看钱妈妈你说的,我这段日子是外出探亲去了,你还别说,哪儿的姑娘都没有咱们这儿的钟行首姿容艳丽、才情出众,这不一回来便径直来你这儿了吗”

钱妈妈呦了一声道:“月娘最近可是时常被那些王孙贵族相约至府中献艺,这会子正去方府唱曲呢,若要找她,可有的等了,不如我给你推荐几个其他的美娘子”

“那倒也行,再给我备上一壶好酒几个好菜,选几个会吹拉弹唱的美娘子们,技艺不需要很高超,最重要的是要......美”

钱妈妈眉毛一挑,“唐公子的品味我知道,您在厢房中等着便是”

“谁说我不在的,这不是回来了吗?”,一个娇弱但不显轻浮的声音响起。

萧溪棠回头一看,正是钟行首。

“唐公子”,她娇美一笑。

钱妈妈问道:“月娘,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不是去方府了吗?”

钟离月道:“方老爷府上来了客人,便叫我先回来了”

“那正好,唐公子也好久没来了,你陪他吧”

钟离月浅浅一笑,眼眸闪过一丝娇媚,道:“好”

他们径直上了三楼厢房,三楼只有行首和照顾行首的丫鬟住在这里,这是行首才能拥有的待遇。

萧溪棠在房间中背着手转了一圈,道:“这里还是老样子啊”

钟离月边拿琵琶边道:“咱们今天是唱曲还是奏乐?”

萧溪棠找地儿一坐,道:“不急,先叙叙旧”

“那好,后院儿里还有竹叶青,我叫朝云去取”

“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记得我的口味”,他笑道。

钟离月嗔怪他道:“还说呢,上次见你已经是四年前了”

“出去探了个亲,本来想着能指望我这兄弟提携我一把,可天不遂人愿,没想到他却卷入了一桩案子里去,我这路也被人堵上了”

钟离月问道:“那他可是犯了什么事?我这些年在汴京也算有些名声,经常出入一些权贵之家,还是有一些能说得上话的地方,若能帮你我一定会帮”

“你一个女子,我怎么能让你为我去和那些饱暖思淫的官儿们去求情呢,他们一定会借机占你便宜的,我可舍不得”

钟离月微微一笑,“烟花贱质、弱柳浮萍,如今有幸得人抬举,做到行首的位置,也不似从前那般身不由己,他们多少还会顾及那些与我交好之家的面子,所以唐公子你若有需要,尽管与我开口”

笃笃笃,外面有敲门声,钟离月看了一眼萧溪棠又看向门口道:“进”

是朝云端着竹叶青上来了,“放这吧,我想吃王记酒酿圆子,去帮我买回来”

朝云道是然后退了出去,也不知道钟行首怎么便想吃这排队至少要一个时辰起的酒酿圆子了,但她也仍然得去买。

见朝云走后,钟离月道:“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唐公子可以放心说,这三楼没有人的”

他状若为难,犹豫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跟你们这还有点关系”

“怎么说?”

“我本以为你们这会停业整顿,可今日来却见你们丝毫未受影响”

钟离月道:“这里来的达官贵人们太多了,官府也不想得罪这里的主顾,便未明令禁止,大家也当无事一般,唐公子要说的可是前日在我们这发生的命案?”

“没错,我那朋友与魏衙内有些关系,魏衙内虽然平日里浪荡些,但也不至于杀一个青楼女子,如今因为受此事牵连,他升官无望了,连累我也不能仰仗他的提携,所以我在寻找这案子有没有是意外或是其他的可能?”

钟离月凝眉想了一想,“那魏衙内我也打过几次照面,虽然曾点名让我伺候于他,但被我拒绝后钱妈妈三言两语便将他哄好了,后来又找的秋月,我见并不是那种爱闹事的人,只不过是个爱寻花问柳的好色之徒罢了”

“那看来他被萱萱忤逆后恼羞成怒,怒而杀人的可能性要小一些”

“不过,我是女子家,这些事情并不太懂,说的不一定对”

“没关系,我来判断便是,那你可知那日第一个去到萱萱房间的人是谁吗?她又为何会去那里?”

钟离月小声道:“这事只有钱妈妈和我说了,那日第一个去到萱萱房间里的其实是秋月,她说她是梦游走错了房间,看到萱萱倒在桌子旁边,便尖叫了一声,然后周围的人都惊醒了,跑过去查看,才发现萱萱已经没了气息”

“那当时魏衙内是在哪里?”

“从床上惊醒”

“杀人之后还能安然入睡在死者身旁不是杀人魔便是另有隐情”,萧溪棠摸着下巴道:“那秋月和萱萱的关系如何?”

“她们之间的事,我倒是很少关注,只不过我觉得秋月好像有些不待见萱萱,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刻意避开她”

......

萧溪棠与钟离月交谈中,又打听出了一些信息,他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此事目前还不是很明朗,若可以的话还请麻烦帮我打听打听萱萱和秋月之间的事,外面的事我会尽我所能去调查清楚的”

她见萧溪棠起身要走,起身跟着道:“你不留下吗?”

“以前我定要留下来听上一曲聊个彻夜,但今日我还有事未处理完,你也劳累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她眸中难掩失望,而后见他顿了一下,她眼中又亮了一瞬,只是听他道:“对了,现在虽然你是仙桥苑里的行首,但这总归不保险,你一个女流之辈若能脱身还是要寻个稳妥的人,终究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难免还会身不由己,若有需要,我能帮到的一定会帮”

她笑笑,“自我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时便不由我决定了,只有我淡出他们视线时,也许才到脱身的时候,奴家多谢公子好意了”

萧溪棠点点头,离了去。

------------------

“哎呦,这可真是天妒红颜啊,那萱萱虽不是姿色出众,但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的美人儿,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你是没看见啊,她身上那星罗棋布的红色斑点尤为可怖,有些地方不知是不是时日久了,竟还有些蜕皮,尤其是脖子上还有两道挠痕,看样子是那魏衙内恼羞成怒扼死了她”,萧溪棠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在刑部义厅里所看到的萱萱尸体的样子。

“那她脖子上可有一圈青紫色的痕迹?”,宋澜问道。

“这倒是未见”

宋澜诧异,“只有挠痕?”

萧溪棠点头。

“可记得伤口形状?”

“脖子上面的口子大概宽一点,脖子下面的口子窄一点,伤口大约有一寸长”

“奇怪,这倒像是自己挠伤的,若是外人挠伤的则多是斜着的,那魏公子自然是高于她的,若是魏公子挠的也应该是下面的伤痕宽,上面的伤痕窄才是”

萧溪棠恍然道:“若如你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学着你的样子也检查过她的手指甲,指甲里确实有一点异物,有些已经发黑了,我还以为是指甲不净呢”

宋澜道:“很可能是挠掉的带血的皮肉,相隔两天之后有些腐烂发黑了,身体上可还有其他的外伤?”

“这个倒是真没有了,没有你说的那种发青黑色的痕迹”

“那这般便是说明死前未发生过争斗”,宋澜仍不死心的问道:“那她唇周可有外伤?”

萧溪棠摇头,宋澜心想若萧溪棠观察准确,不曾遗漏,那么扼死的可能性便排除了,因为这种死亡方式要么是通过外力按压在颈上,要么通过外力按压在口鼻处,只是这样这两处多少都会有伤痕留下,绝不可能仅仅是两道挠痕。

宋澜又问,“身体可有其他中毒反应?”

萧溪棠再次摇头,“皮肤指甲未见青黑,口鼻处也无异味”

宋澜愁眉苦脸道:“这倒是有些难解了,难道魏衙内真的是无辜的”

“这不是很好吗,若他是无辜的,这个案子你便可以插手了”

“那不一样,若我为了邀功而先入为主的认为他是无辜的,以后很有可能忽视他有罪的线索,这样死者的冤屈便再也无法澄清了”

萧溪棠道:“逝者已逝,我们现在做的是为了让活人不陷入冤屈中”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案子从尸表上已经不能再得出什么线索了,需要从死者周边的人进行走访调查”

“我跟你接触这段时间,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早已经托人帮我打听了,不日便回有消息回来”

宋澜朝他伸出大拇指。

萧溪棠歪头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澜一笑,“赞扬你的意思”

他顿时豁然开朗道:“得你赞扬,好生不易”

宋澜又把拳头收回来,“先别急着自满,那昌平侯世子妃的事怎么样了?”

萧溪棠得意道:“事实是,我这人没法不谦虚,我已打听过了,被抓那人平时就是一个混混,以偷盗为生,顶多和里长、里正这样的人有些勾结,但身后并没有什么势力,犯案前几天,行为也无异常,也无意外而来的财产,兼之上无老下无小,应该只是一次偶然事件”

“果真?”

“我调查过的事情怎会马虎?”

“那他所说的关于昌平侯世子妃的事情都有哪些是真的?”

“无非就是知道世子妃的闺名,知道世子妃在待字闺中的时候曾经许配过光武候的世子,与光武候世子两人在燕集上见过面,还和他的家人们一同出船游玩过,至于后面什么私定终身,私下约见面做风流之事我估计都是他编出来的,只不过前面的事说的都是真的”

宋澜问道:“若他只是一个贼,那么这些事情他是从何知晓的?”

萧溪棠摸摸下巴道:“这个简单,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贼一般都会潜伏踩点,看准时机再去偷,所以很可能是听到了昌平侯世子夫妻二人的闺房夜话,以我的直觉来说,我判断他仅仅是个想要浑水摸鱼但是却把自己搭进去的蠢蛋,他败坏昌平侯世子妃的名声不外乎是想要拖人下水以求生机而已,相信我,在这个案子上我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倒是不无你说的这种可能,只是需要有办法证明这件事是这个贼道听途说的”

萧溪棠狡黠一笑,“这便要靠你了呀,小兰兰”

此时送饭时间到了,萧溪棠得撤了,宋澜连忙嘱咐道:“抓紧点时间,除夕之后可便要会审了”

萧溪棠道:“呀,明日便是除夕了,我会找机会来看你的,等我啊”

他离开后,岳鹏飞道:“你这朋友倒是挺厉害的,在天牢里也能通行无阻”

宋澜笑道:“他惯会些小伎俩,擅伪装,冒充送饭的禁子进来鱼龙混珠很得心应手的”

他笑了笑,以为是宋澜不肯完全与他托底,就算是他那朋友擅伪装,这天牢也无法这般来去自如的,不过这世上亲近之人尚不可相信,更何况是在牢中认识不久的人,遂转而道:“这牢里的时日颠倒,不知不觉已经又要辞岁了,春天过了,秋天也不远了”

宋澜笃定道:“别的我不敢说,但至少我还能陪岳将军你渡过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