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7章 鱼不上钩
河堤的工地上有人指挥道:“这里,这里,你们都得得仔细些,沙袋要摞的严丝合缝,这是关系着汀州全体百姓安全的事,万不能马虎”
一人道:“老鲁,你说你这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赵监工都没你这般仔细,你这又是费啥劲呢?”
老鲁道:“这长汀河的下游便是你我的家,若是堤坝崩了,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那人不以为然道:“我们又不是偷工减料,不过是干的粗糙了些,哪儿有那么严重”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有一威严之声传了过来,只见岸上走过来一不怒自威的人,道:“每一处都差一点点,修堤这么大的工程岂不是处处都是差漏,这里按照他刚才的指示,再做加固”
“你......是?”,下面的人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很有身份的人,因此不敢反驳,只好按他说的去做。
老鲁过来拱手道:“这位相公是......?”
跟在那人身后的人道:“这位是李提刑李大人”
李景瑢道:“平日里的施工都是这般懒散吗?这里的监工呢?”
“监工他平时也算严厉,只是......?”
“只是什么?”
老鲁摸摸头,“只是,这工程太大了,监工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有些时候管不到位也是情有可原,所以像我这样好管闲事的人还请这位相公莫见怪”
“你并非是好管闲事,而是忧他人之忧,你在这里是什么职?”
老鲁答道:“运输队的小队长,手下管着十人”
“本官现附你督查之责,纠察监督堤坝上懈怠、敷衍之况,若有不服你管的,可以直接告知本官或宋大人”
他受宠若惊,连忙跪地叩谢,“多谢大人”
宋澜从仓库里出来的时候,老远就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望到了李景瑢,不知什么风把他吹来的。
她朝着李景瑢这边走过来,招呼道:“李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堤坝上看看?”
“我来视察视察这堤坝的修筑”,他目光如炬的盯着宋澜身后的赵应,弄得赵应有些不自在。
宋澜也回头瞅瞅赵应,“怎么了,是阿应脸上蹭上什么东西了吗?”
李景瑢道:“这工地上有不少磨洋工、耍滑头的人,不知是上行下效还是监管有差”
宋澜道:“阿应可不是那种偷懒耍滑的人,这几日他都早出晚归的,有时候连秋萍做的晚饭都吃不上,你若这么说他可便太冤枉了,这堤坝这么长,就算是跑断腿,也不可能每一处都勘察仔细”
“若精力有限,那便该分摊出去,好的管事者绝对不会每件事都事必躬亲”
“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像你......”,宋澜可是一个护犊子的,可话没说完,便听赵应说道:“李大人也是为了堤坝工程好,属下受教了”
李景瑢俯身凑到宋澜面前,“你还没有你的下属懂事”
宋澜捏着拳头便想直接招呼到他脸上,却又听他道:“那日在游船上与你联络的四个人,我的人已经跟踪到了他们的所在地”
宋澜哦了一声,“那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细说”
四人去了堤坝里的一处临时茶舍,敞篷的地方,周围没有其他人,也无被人听去的担心,赵应则是在茶舍外守着。
“说说看,你得来的消息”,宋澜道。
“那天那个船夫的确姓孔,名叫孔胜春,只不过他本职不是一个船夫,而是长汀县郊外村庄里的一个铁匠,平时会带些铁器到城里贩卖,小本生意,养活他自己一个倒是足够了,所以四十多岁还是独身一人,这很不正常”
萧溪棠道:“哪里不正常了,正因为只能养得起自己,所以不想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日后跟着自己吃苦受罪,所以独身一人,这简直是个好男人啊”
宋澜道:“没错,况且他是细作,若有了家庭便相当于有了软肋,独身一人也是说的过去”
李景瑢淡淡道:“我还未说完”
宋澜尴尬道:“你说你说”
“家里没有女人,也未打听到他有相好的女人,那么会去香料铺,是不是就显得很奇怪了”
“所以,那日我在船上闻到的香味,果然是香料铺里染上的香味”
李景瑢道:“我从阿丁那里打听到了孔胜春的日常踪迹,发现他每月都会去一家吴记香料铺”
宋澜诧异道:“每月?我不过前两天才与他们接头,阿丁怎知早些去打听孔胜春每月的行踪”
“阿丁可是一个消息贩子,手下的小乞丐们,虽然每天看着是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要么便是在草席上浑若无骨的一趟,但其实这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每个都入了他们的眼,他们不一定会全部记录下来,但有些被他们盯过一段时间的都会存有记录,孔胜春不过刚好是被他们记录的之一。
唯一不足的是他们的记录并不全,被记录者只在他们日常的活动范围内有记录,超出他们的活动范围的行踪便记录不上了”
宋澜咋舌,“这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而且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可能是用不上的消息”。
阿丁的这一组织可是堪比明朝的锦衣卫了,她乍一想便觉得浑身发毛,是否自己的某些行为,也曾时时刻刻的入了某些人的眼。
李景瑢道:“正是因为存在我这样的大主顾,有从他们手里买消息的需求,他们的生活也还算滋润,做乞丐不过是一份工作罢了,每天只要躺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再做些记录,便能有不菲的收入,难道还有比这更加轻松的活计吗?”
宋澜道:“如此说来,这份活计倒真是令人艳羡,那之前黄全安为知州时,为何好多事情不见他们记录,若是直接能向他们打听出消息,也不用我们费这么多劲”
李景瑢道:“阿丁也不是个愣头青,知道什么该记,什么人该跟,身家性命容易丢的事和人,向他们打听是打听不到的”
“倒是会权衡利弊,那除了孔胜春当日船上的其他人可打听到了?”
“其他几个人不过也是长汀县县郊几个村里的村民,他们之中,应该是以孔胜春为首,我认为盯他们的意义不大”
宋澜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下一步还得从长汀县的香料铺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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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事完毕后,宋澜出去一拍赵应的肩膀道:“别熬太晚了,身上的责任可以适当分些给别人,一人总没有三头六臂,哪里做得过来”
赵应道:“知道了,大人”
“还有啊,晚上记得回来吃饭啊,可别让秋萍把饭一晚上溜三遍了”
赵应笑着应着。
萧溪棠则嘟囔着,“这秋萍可太没眼光了”
宋澜道:“秋萍的眼光才好呢,人家找的可是过日子的人”
萧溪棠辩道:“我怎么不是过日子的人了”
“你先别急着对号入座,晚上帮我一忙”
宋澜这话说完之后,李景瑢和萧溪棠都瞅了她一眼,突然之间,气氛有些微妙,她不解道:“看我做什么?”
萧溪棠笑嘻嘻地道:“兰兰,你终于看到我的好了,放心吧,我会去的”
宋澜脸很黑,李景瑢的脸也有点黑,宋澜道:“看在我请你帮忙的份上,我不骂你,不过我说的是让你帮我去军器所做点事”
萧溪棠惊讶道:“不是吧,你真的想要毁掉那批神臂弓?双飞弩已制造出来的消息不是故意放给细作的吗,毁了神臂弓,又没有双飞弩,汀州如何防御外敌?”
“自然不是真毁,我可不能做那千古罪人”
“那你待如何?”
宋澜神秘兮兮地道:“自然是要做一障眼法了,你且按我说的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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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州牢城营,一间营房内,有牢犯在窃窃私语道:“听说过两天有人要到矿地上让我们采矿”
一人道:“采矿可是很累的活啊,你说当初咱们在外面好好的,为何要来这种地方受罪”
另一人道:“这里管吃管住的,白日里又能到外面放风,晚上还能回来休息,不然还继续做那山贼的行当吗,山都让人毁了,可有人想过我们一分一毫吗?”
“那这里要干的活也太累了吧”
“若是放你到外面,你可有一技傍身能够吃穿不愁,莫要眼高手低了,最起码呆在这里不会被冻死饿死”
其中一人应和道:“坎哥说的有道理啊,最起码在这里觉睡得踏实,不用再枕在刀尖上了”
又有一人道:“最近我看老鬼他们那些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呢?”
坎哥道:“给我看紧了他们,要是琢磨怎么坏我们,咱们可得先下手为强”
这牢城营里也是拉帮结派的,坎哥他们以前做山贼的是一伙,老鬼又是另一伙,还有其他一些帮派,在这里只有比别的帮派高上一头,才不会让泥地里的其他人将他们踩到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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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萧溪棠一身夜行衣奔行在军器所各间房屋的屋檐上,很快来到军器所中间位置的院落里,这里一如白天来时一样,守备森严,夜晚带队在此守备的人是蔡军器丞。
白天的时候,宋澜得以让周军器监打开大门,确认了神臂弓确实是保存在这里的。
钥匙是在周军监和蔡军器丞身上,要一人一把合二为一才能将此门打开,若钥匙有异,他们便会察觉到有人对神臂弓图谋不轨。
但据宋澜判定军器所内有倭国奸细,既授意宋澜去毁坏神臂弓,那么这个人便有办法去检验神臂弓到底有没有被毁坏。
那么这个内奸在军器所内既要有一定地位,又能够暗中为宋澜行方便,这么看来周军监和蔡军器丞便很可以,他们两个之间必有一个是倭国奸细。
宋澜让萧溪棠今晚过来,也是为了试试他们。
萧溪棠首先在弓弩院旁边的刀剑院里弄出了声响,蔡军器丞很快便察觉到了刀剑院内有动静,问道:“那边是什么动静?”
底下的官差道:“不知道那边是不是进了贼人,有些响动,属下带人去看一看吧”
蔡军器丞指挥道:“你带两个人先去看看便是,其他的守备原地待命,弓弩院这边无论发生何事都是不能短人的”
“是”
过了一会儿,那官差回来了,道:“是刀剑院里摆放兵器的架子倒了,还好不是进贼了”
蔡军器丞也松口气,一笑道:“就说哪个贼能这么不开眼,居然敢跑到军器所偷东西了,虚惊一场就好”
官差应承道:“大人说的也是”
趴在屋檐上的萧溪棠心想,就是我这么个贼这般不开眼,非要跑到你们军器所搞点事情来。
刚才的动静太小了,可能试不太出来,他准备动作再大一点,这一次,他在旁边的枪戟院扔下了两片瓦,枪戟院的守备听到声音,连忙过来查看,却感觉有人影在他们眼前飘荡。
有官差道:“那边是不是有人,快追过去看看”
身后的官差连忙向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枪戟院的声音渐渐喧嚣了起来。
蔡军器丞正打着精神在弓弩院里巡守呢,听见前院的声音,眉头微皱,“前院怎么也有动静了?”
官差道:“不知前院又发生了什么,属下带人去看看吧”
蔡军器丞面色紧张了起来道:“今天的怪事怎么这么多呢,你快去看看,可别真出什么幺蛾子”
“属下明白”
蔡军器丞又紧了紧手里的钥匙,他都想好了,若真有人想对神臂弓图谋不轨,他宁可把钥匙吞了,也不能让被人抢走。
过了一会儿,官差回来报告说,“是前院屋子上的两片瓦掉了下来,又不知道从哪儿进来的一只黑猫,前院的守备看成了人影,闹了个乌龙”
“前院的屋子?刚刚翻修不久,怎的瓦片还会掉下来,一定是工人们偷懒耍滑,明日着人给我重新修整一遍,今日的情况万不可再出现。这还没发生什么呢,我们便这样草木皆兵了,若是真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潜入到军器所里来,我们自己先乱作一团岂不是给了他们机会”
“是,属下明白了”
蔡军器丞嘱咐完又回头看了看弓弩院,眉宇紧皱,不知今日还能不能消停会儿,这接二连三的动静弄得他都有些神经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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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记香料铺,快打烊的时候,有一人走进了店内,店老板一看来人,愣了一下后迎上来道:“您许久不来了,之前定的货,还在我这留存着呢,我带您去看看”
客人道:“好”
吴老板径直带着那客人进到了后屋,打开了暗门,进入了密室。
一进暗室,吴老板恭敬道:“田先生,是发什么什么事了吗,您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让底下人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套”
吴老板道:“您说的可是双飞弩将要运抵汀州的事?”
来人肃容道:“这是假的,他们压根就没有造出双飞弩,不过是为了引诱我们的人出手,好消灭我们在汀州境内的有生力量”
吴老板听罢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条,展开道:“我刚收到消息,这上面说的是容王在军器所内亲口所说此消息,竟未想到容王也参与到了此事当中”
那位被称为田先生的人道:“容王是大兴的皇室,他会参与其中并不意外,倒是宋澜于我们来说有大用”
吴老板道:“可是她并非真正的宋清,我们此前多番试探又有何用?”
田先生道:“宋澜只是为我们暗度陈仓之用,不然我们的人进入汀州境内后,也迟早也会被他们查到,不如将错就错好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样就可以隐藏我们的真实目的了”
吴老板仍有隐忧道:“可是那假宋清能够达到今天的地位,说明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像李景瑢和月下美人这类人的帮助,而且容王似乎也对他们的行为多有纵容,田先生潜伏不易一定要谨慎小心啊”
“这我知道,不过即便她身边有再多人的帮助,只要我们拿捏住她女子的身份,她便翻不出我们的手掌心里去”
吴老板恭维道:“田先生所言极是”
“对了,据我所知他们可是在军器所外的四个大门都派了暗哨看守,你这消息又是从何而来的?”
“田先生放心,我们在军器所中的那位暗哨还很安全,现在还不到暴露他身份的时候,我们也是怕有尾巴,所以都减少了联络,只是将消息放在竹塞里,顺着军器所内的水渠流出,在香料铺附近的河内我们布了极细的网,竹塞会被细网拦住,有人定期会去打捞,消息便会传递到我们手中”
“若是这样我便放心了,不过即便是我们的人传送出来的消息,你们也要仔细分辨,切勿着急咬勾,反而落了他们的圈套里”
吴老板恭谨着道:“属下自当小心谨慎”
“还有你这店里的香料最近换一换,老孔身上沾了你们店里的味道被宋澜察觉了,以后出入你店铺里的人要记得消除身上的味道再去办事,不然很容易暴露出咱们的据点”
吴老板闻听目露诧异,后背早已出了一层冷汗,“多亏田先生提醒,这的确是一个隐患,属下立马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