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3章 有点臭
宋澜惋惜的看了唐庆礼一眼,“还有个事我一直有个疑惑,葛四的尸体一直未曾被发现,你到底是将葛四的尸体藏在何处?”
唐庆礼道:“我正想说大人刚刚的推测简直便是亲眼目睹一般,但唯有一个事说错了,那条大黄狗虽是我投的毒饼,可我一直在胡氏铜铺旁一个茶馆的二楼,并不是在巷子口跟踪的你们”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毒大黄,他对你并没有威胁”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
宋澜看见他手指上的戒指印才明白,那日大黄叼走葛四的头之前,大抵是吞了唐庆礼遗落在地上的戒指,唐庆礼害怕会因这枚戒指而暴露,所以才想要毒狗。
“那日我发现葛四的头不见了后,以为他是滚到了哪里,正要找时,便听见巷子外有脚步声,我连忙扶起葛四,巷子背暗,离得远看不清,葛四又比我高,我给他戴上我的帽子,扶着他走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巷子口的人向我问路,我胡乱将他打发走后,想着带着一具尸体也走不远,还不如将他藏起来,我想起附近有一个泔水巷,便带着他的尸体去到那里,藏在了一个泔水桶里,我也不知为何直到现在还未有人发现他的尸体?”
长汀县的泔水车是每天晚上亥时之后运往城外的,按理说当日运泔水出城的工人应该很快便能发现,这么久都没消息,想必运送泔水的工人们也很有问题,这个疑问值得后续继续查证。
还有便是唐庆礼说他当日是坐在胡氏铜铺旁边酒楼的二楼里,这个他倒没有必要说谎,那么那日在巷子口处消失的人便是另有其人了。
唐庆礼解答了宋澜的疑问,但却留下了更多的疑问,虽然这场荒谬的杀人案就算到此为止了,可是宋澜却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挥挥手,衙役上来将一应相关人等带了下去。
这时卖柑橘的小贩道:“大......大人,我的推车......可以拿走了吧?”
“哦,对,还有你的推车”,她刚要答应,又反应过来道:“等等,你推车上的布料得要作为证据保留在案”
有衙役过来将推车上勾着布料的地方切了下来,小贩这才推着少了一角的推车走了。
宋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感伤,有的人的一生已经断了来路,而有的人还要继续为生活奔波着,这便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吧。
萧溪棠对唐庆礼的遭遇也甚感惋惜,道:“有没有办法可以令唐庆礼的刑罚减轻一些,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赔掉性命太可惜了”
李景瑢反问道:“那被他杀死的葛四、潘克忠不无辜吗?他们的家人不无辜吗?哪怕似葛四这般的乞丐,也有一个余婆婆牵挂他,人命是不能用一杆秤去衡量的”
容王则幽幽道:“更何况他杀的可是我的线人,这影响可很大了呢”
宋澜趁势道:“既然这样,便更需要我与他们接头了”
容王疑惑道:“接什么头?”,他还不知道有人在之前交给了宋澜一封通敌信呢。
“倭国的细作?”,李景瑢问道。
宋澜诧异,“李大人怎么知晓?”
李景瑢并不意外,“倭国细作在东南沿海一直猖獗,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愧是景瑢,果然是深谋远虑,有你在此处坐镇,本王也可宽宽心”,容王打了个哈欠,抻着懒腰道:“这故事也听了一晚上了,本王都有些困了,覆灭倭寇之事便交给你们了,本王先行回府休息,若有什么行动及时只会本王一声便是”
容王走后,宋澜松了口气,肚子也跟着咕噜一叫,萧溪棠道:“我就说吧,刚刚吃的点心早便消化了,我这还有一些柑橘,你要不要先垫垫”
“难得你大方”,宋澜一把接过柑橘,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说说,你们想吃什么,我请你们”
“府上厨娘的手艺不错,要不要试试?”,李景瑢道。
二人看着李景瑢,倒是觉得意外,他竟然会主动邀请他们,而萧溪棠心里想的是,去吃李府的菜倒不如回去吃秋萍做的。
宋澜倒是来者不拒道:“去去去,李大人盛情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萧溪棠道:“我想秋萍”
宋澜则道:“她不想你”
结果便是萧溪棠还是跟着宋澜去到了李府,不得不说李府厨娘的手艺还是极好的,他吃上好吃的便忘记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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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上,萧溪棠道:“你还别说,提刑府找的这个厨娘,手艺不错,也就比秋萍差那么一点点”
宋澜摸着自己溜圆的肚子道:“不要太苛刻了,岂止是不错啊,简直是厨神级的”
“对了,刚刚你在吃饭时和我们约定的符号还挺有意思的,都是你自己想的吗,我竟从来没见过这些符号?”
宋澜心想那可是英语啊,你们没见过就对了,但仍大言不惭的承认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有我在,有什么不时之需需要备的”,萧溪棠撇撇嘴。
“正是因为你,才需要备不时之需”,宋澜毫不掩饰的嘲笑他。
两人打打闹闹的回了府去,有人却在他们身后注视着。
提刑府内有一二层小楼,李景瑢正望着走在街上的两人。
站在一旁的阿和道:“宋大人是个有趣的人”
“再有趣以后也不会和我产生交集了”
阿和疑惑的看着他。
他淡淡道:“堤坝修筑好后,官家便要我回汴京了”
李景瑢转身不再看向窗外,好似外边的人就会如此简单的与他从此再无交集了。
阿和耸耸肩,随他家大人下了楼,大人的心事如同一汪湖水,什么时候起了一点皱那都是极难得之事,但他知道有的涟漪已经在不经意间化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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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澜回州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之前留在府中的真宋澜也已经安置去休息了,她消消食便也径直去睡觉了。
房间内渐渐有细微的咯吱咯吱声,月光照在那人身上,拉出了长长的人影,有人在动宋澜屋内的门栓,他一点点的挪动门栓,终于把它弄开,而后他步履轻缓的走到了屋内,手中拿着的东西在透过门缝的月光下反射出寒光,他脚步迅速直奔床上的宋澜而去。
他麻利的拉开被子,然而却傻了眼,此时床上空无一人。
这时宋澜从床后面急速绕了过来,一个尖锐的东西抵在了来者的脖子上,她看清来人面貌后惊讶道:“怎么是你啊?”
刚刚睡觉时,觉轻的宋澜便听到屋内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察觉有人在动她的门栓,她听到声音后,立马便躲到了床板的后面,这种情况她已经驾轻就熟了,反正萧溪棠就住在附近,只要她发出些声响,他立刻便能赶来。
来人问道:“你手中怎么会有簪子?”
“我为何会有簪子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吗,哥”,来者正是真正的宋澜。
“你不是小清”,真宋澜瞪着她道。
“既然确定我不是小清,为何不当着容王的面拆穿我,反而要单枪匹马的来挟持我”
真宋澜眉头一皱,“你既能假扮小清,自然是令她的行动受到了限制,只有秘密的控制住了你,才能让小清安然无恙”
宋澜一笑,“得了吧,你不过是怕当面拆穿我,会连累你犯上欺君之罪,不过我没想到原来你对你妹妹也有感情,不然哪个爱妹妹的哥哥会让自己的妹妹替自己做这种欺君犯上的事”
“我......”,他一时有些哑口无言,沉默了片刻后道:“小清聪慧坚毅,这些事她能处理的比我更好”
“即便你这么说,也还是一个懦弱鬼,你难道不知道南汀县历任知县都是什么下场,她一个女子又能应对的多好,不过你妹妹确实如你所说是个身份不一般的女人,只不过......差点运气”
“你什么意思?”,他有些紧张,“小清到底被你怎么样了?你若敢伤害她,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就凭你?”,这话倒很好笑。
然而宋澜此时的笑意却未达眼角,她打量着真宋澜,虽然灭口是保守秘密最简单的办法,可她又做不得真的杀了这个真宋澜,但若不想让他把事情说出去,只能说谎话先安抚住他,她道:“我没有害她,是你妹妹先找到我的,她跟我说要我顶替她的身份前去做南汀县的知县,她要跟着她的心上人远走高飞,离开兴朝”
“你胡说,一定是你害了小清”,真宋澜并不好糊弄。
“我若害了她,赵应又怎会与我一道一起骗你?”
“他......”,真宋澜一时有点语塞,又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便问道:“那小清去了哪里?”
“倭国,和她嫁的那个人去倭国了,不过因不想被人看出端倪,便留了赵应给我,以免给你们带来麻烦”
“那你又为什么要答应,这可是欺君之罪,会掉脑袋的”,真宋澜仍质疑道。
“我在这里又没什么牵挂的,何况去当知县还有钱挣”
宋澜说的话合情合理,真宋澜嘟囔了一句,“这世上还真有要钱不要命的人”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是用了什么方式假扮成我妹妹的,竟然可以以假乱真”
“这是我自己的脸,没有做过易容”,说着宋澜使劲的揉搓自己的脸给他看,他更是诧异的不得了,这世上居然还有长得这般像的人。
宋澜继续道:“我虽不知道你与容王殿下说了什么,但是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若你乱说话令他起了疑心,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了”
他梗着脖子不说话,宋澜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同意了,现在我把簪子拿下来,你若是有异动,也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宋澜慢慢的把手拿下来,真宋澜也很识趣,没有什么异动,宋澜道:“你妹妹无事,而我也会扮演好她的角色,至于宋家那边我也会关照一二,所以管好自己的嘴,对大家都好”
真宋澜哼了一声,离了宋澜的房间,这时吊在梁上的萧溪棠跳下来道:“他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宋澜道:“除非他也不惜命,才要与我同归于尽”
“那便好”,萧溪棠打了打哈欠,准备回去睡觉,宋澜道:“话说,你是何时来的?”
“从他在你屋外晃悠的时候我便在梁上了”
宋澜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够意思”
萧溪棠黑脸道:“谁是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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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大黄连日里吃了好多东西,排泄了好几日,才把唐庆礼的那枚白玉戒指排泄出来,这个案子的证据链才算完整。
这期间州府的衙役也到城外处理泔水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把十二月初四那天晚上运送泔水的工人找到了,最后在泔水被焚烧之前,终于拦下了那个已经重度腐败的尸体。
泔水加上高度腐败的尸体,宋澜这次是真的站的有点远,鼻孔里虽然塞着浸着油的纸捻子,那腐臭的气味也直往鼻子里钻,萧溪棠这个缺德的,这种时候跑的极快,只肯在附近的茶舍里等她,他嫌这味道太大了,怕气味浸染到他的衣服上,这衣服便不能要了。
宋澜厉声质问着他们,“你们在十二月初四亥时便应该运送泔水出城,为何连泔水桶里进了个尸体都未发现,是懒于做事,还是想要帮犯人隐瞒?”
其中一个运送泔水的工人道:“大人恕罪,小民也是害怕被问责啊,都说移尸罪是要被下狱的,小人不过运个泔水,并不是我们杀了人,也不是我们帮人移了尸,若是因此下了狱那可太冤枉了”
“移尸罪?”,宋澜有些愣,赵应点点头,确实有这么个罪。
另一个人也道:“是啊,大人,我们是把泔水桶里尸体运到这之后才发现的端倪,当时把桶内的东西倒入了垃圾坑后,发现里面竟还塞有个尸体,当时连腿都吓软了,更别说脑子还会思考事情了”
宋澜道:“既然你们害怕因移尸罪而被论罚,那么暗中把尸体运回原处,再做报案人,这罪过便完全罚不到你们身上了”
第一个工人道:“我们来时是不知道桶里有尸体的,但若是把尸体运回去,恐怕会在路上便被别人发现我们慌慌张张的样子,到时候便更是有嘴也说不清了,所以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好”
宋澜真是气他们的这份胆小,白白耽误了时间,“那你们可知,长汀县内近日最大的案子便是独头案,这具尸体八九不离十便是那受害人的尸体,怎的不知给官府提供些线索,也好让官府少走些弯路”,她想的是,若是能早些注意到唐庆礼,也许后续便不会有接二连三的受害人了,也许还能挽救回唐庆礼的人生。
第二个工人道:“我们当时也纠结犹豫了好几天,直到后来我们看到官府公布了独头案受害者的身份,以为官府已经调查清楚了,所以便打消了去官府报案的想法”
宋澜气道:“你的意思是怪官府公布的消息太快咯”
“不敢不敢,是小民胆小,真的不敢冒着下狱的风险而不顾一家老小啊”,二人都有些焦急。
宋澜看着他们的样子,虽然延误了办案进程,可也是由于无知和怯懦,还有迫于一家生计的压力,她又无法严厉的责怪他们,但普法教育还是得提上日程,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算他们的移尸罪,若他们当时无下狱的忧虑,这案子定将会是另一番的模样。
宋澜无奈道:“这案子虽然与你们无关,但若有下次,千万记住若在未知情况下移动了尸体,并不算移尸罪,但若知情不报便是包庇罪了”
两人连声应是,但恐怕心里想的是,这种情况还是再也不要遇到的好。
宋澜心想,只是这尸体该怎么办,已经腐烂成了那个样子,又和泔水混在了一起,没有一个衙役愿意下去捞尸的。
她只能随意的点,“小甲你下去捞一下”
小甲勉强的笑道:“大人,您也知道我家那个夜叉,脾气凶的很,我要是满身臭味的回家,这几日都不得安生”
“那小乙你?”
小乙也勉强的笑道:“大人,您也知道我娘子刚生了个闺女,小孩子对这气味比较敏感,怕是会哭个不停”
虽然都是借口,但宋澜平时和气惯了,也无法硬叫他们下去。
“大人......”,有个年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溪棠扶着余婆婆颤颤悠悠的走了过来。
宋澜瞪了萧溪棠一眼,意思是你怎么把余婆婆带来了。
“大人,我听说阿四的尸体找到了,是在城外的垃圾坑里?”,她语气满是心疼。
宋澜只得先安抚她道:“婆婆,您别着急,本官正派衙役们下去捞呢”
“怕是无人愿意下去吧,毕竟是那么污秽的地方”
“哪有的事,您别多想”
“刚刚大人与官人们的话我都听见了,这是人之常情,但我想阿四也是孤苦伶仃的,被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杀害也是可怜,不应该躺在这样污秽的地方,我老婆子虽然没有什么钱,但也愿意用我为之不多的积蓄来请位官人帮我把这可怜的孩子捞上来”
为了不让余婆婆自责,葛四之死的缘由并没有告诉她,而是与她说葛四是路遇歹徒见义勇为而死的,这样她的心里也算好过些。
余婆婆的积蓄只有十两银子,虽不多,但也是她能拿出来的天文数字,为了让那个报她一饭之恩的年轻人能葬在一个干净之地。
小甲深呼了口气道;“小乙,你可帮我打着点掩护,我家那位长个狗鼻子,我最近先不回家了,她要是问起你,你便说我这段日子出去办案了”
小乙道:“要不还是我去吧”
“算了吧,你闺女刚出生,你若几日不见不知要怎么想呢”,说着小甲便系着绳索下了垃圾坑。
宋澜道:“小甲,本官个人再给你加十两”
小甲笑道:“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宋澜道:“一定算话”
其实,这个世界还是有人愿意去成全别人的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