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消失的干干净净
在州监牢更里面的一间牢房中，李景瑢与黄全安隔栏相对，“开门”，他淡淡的道。
门嘎吱的打开了，又重新落上了锁，这间牢房里有一股沉重的腐朽味，因是州监牢中关押案犯等级最高的监牢，已经很久没有人入住了。
“我们之间看来还是李提刑赢了”，黄全安略显低沉的声音开口道。
“无所谓赢或不赢，真正赢了你的人不是我，任何一个人担负此任都会是这个结果”
“虽然都会是这个结果，但不见得有大人赢得这般漂亮”，他又叹息了一声，“宋澜是你的人吧，我此前曾对他多番试探都未曾轻信于他，只是因为湘灵的缘故，对他少了一丝防备，却没想到正是这小小的破绽，竟毁了全局”，他望了望李景瑢的身后，见宋澜并没有一起来，“他怎么没和大人一起来？湘灵呢？”
提起黄湘灵他语气变得有些焦急，怕是这些事唯一不能让他泰然自处的便只有黄湘灵了。
“黄湘灵很好，她被送去翠居别院了，宋澜送她去的”
他确认黄湘灵无事松了口气，又哼了一声道：“宋澜上任路上我的确派了澄空寨的人想要截住他，谁知他命大未走那条山路，捡了一条命，而后在驿站时，上面派人想要将他之死做成意外，竟然也被他逃脱了，那时我便该想到能连续逃过两次暗杀的人，该是不简单，可还是对他放松了警惕，只怪我未狠得下心，早些除去他”
李景瑢道：“只因南汀县知县绝不允许不知底细不能为你所用的人上任，长汀河流于其境内，好多事需要从南汀县知县的眼皮子底下办，所以要么一开始那知县便是个死人，要么侥幸到任便要为你所用。
“没错，他既然活着抵达了南汀县，那我便高看他一眼，见他审狱断案颇有见树，便想观察看看到底是否可以为我所用，我见灵儿倾心于他，他倒很会察言观色，既知我未看中他，又十分巧妙的顾全我的颜面拒绝于灵儿，我知道他是个伶俐的，对他的防备也渐渐减弱。
可他终究还是利用了我的女儿，骗取了我的信任，还算他有些良心，知道愧于灵儿，我知道这一天或早或晚都回来，只不过来的有些太早了，宋澜虽官职不高背景不深，我若能护着灵儿，他自然一辈子都无机会做我的女婿，可我现在已沦为阶下囚，灵儿若是真喜欢他，他也有意，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从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得出来，他对灵儿并无中意之情，怕只怕是灵儿的单相思”，他已身陷囹圄，但所思所想皆是其女。
“既然你如此在意你的女儿，明知会有今日的结局，为何还要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盐运一事你以次充好、偷税漏税只是你个人谋些额外之财罢了，但拐卖人口之事却十分恶劣，那些娘子们也是有父有母，你将你的女儿黄湘灵视作珍宝，别人家又何尝不是，为何还要如此做？”
黄全安的脸埋在阴霾里，乱发盖在他脸上，令人不易察清神色，他声音低沉道：“李大人即便再不济，也有康王做为靠山，怎么算也与皇亲带故，就算捅了再大的篓子，康王也不可能不救。
可我本就是一个从小地方出来的人，走了运考中了进士，从南汀县的一个小县丞干起，既没有同乡也没有同党，同批进士也大多在朝为官，根本不屑与我这个四品知州互称同届，我用了十五年才爬到知汀州这个位置上来，可即便到了这个位置上，我也如坐针毡，州里有通判在限制我的权力，下面的知县们又虎视眈眈，还有上面一年比一年繁重的赋税，仅仅靠汀州缴纳的那些盐税怎么足够，难不成大肆征税，令境内百姓变得流离失所，举家迁徙？
汀州沿海，经常受到倭寇的侵袭，百姓若流离失所，便只会给他们一步步蚕食我朝创造条件，我还不想变得遗臭万年成为历史的罪人”
李景瑢听到黄全安这个观点倒是很觉得可笑，“一边杀人放火，一边治病救人，既未做成好人，也不是十足十的坏人，我若是你便只图一样，要么是千古流芳的圣人，要么便做遗臭万年的坏人”
黄全安叹道：“我倒真想看看，若是李提刑处在我这个位置会如何做？”
“既然要做坏人，便不能留有一丝仁慈，不然只能满盘皆输，我没有如黄湘灵之于你的弱点”
“李提刑这话说的未免太早了，来日方长，且需再看”
“所以呢，你可否愿意用你手中的名单换取黄湘灵的无恙？”
“恕此事大人不能如愿了，只有名单就此消失，才能确保灵儿无恙”
“名单消失，那些人许是不会报复于她，但她现在在我们手中，很有可能现在便有性命之危”
他坦然道：“有宋澜在，他会阻止大人你的，这一点我倒是很相信他”
“若她死了呢？”，李景瑢的声音突然一沉。
“有你李提刑在，无人会让她死，这一点我倒是很相信你”
他走近一步，提起黄全安的领子，“你要知道，我可以现在便让你生不如死”
“为了灵儿平安，我甘之如饴”，他丝毫没有犹豫。
“那你能说些什么？一点也不透露便想完好无损的从我手下过，你总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如此好说话的人吧”
“何不去问杨通判，他知道的可是比我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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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翠居别院中黄全安问汴京使者上面为何要对宋澜一个小小的知县痛下杀手，那斗篷之下的人便是杨通判。
通判，对州府的长官有监察的责任，以制约知州的权力，是那人派来监视他最好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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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间牢房里，有烛火亮了起来，“原来杨通判才是主导这一切的人啊”
“是黄全安说的？”，杨万里丝毫不意外李景瑢会这么快将矛头调转到他的身上，又有些讽刺的道：“他也就敢供出我来了，早就说过让他早些除去宋澜，他果然是与李提刑一路的，害我们栽了个跟头”
“凡事不能后悔，因为后悔也只是会增添苦恼，没有一点用处”
杨万里讥笑一声道：“人活一世，焉有不遇后悔之事，希望李提刑日后遇到时，也能如今日一般淡然自若”
“本官还来日方长，可是杨通判不见得能来日方长了，黄全安之所以不敢供出旁人，是因为他还有女儿黄湘灵在外，而你的家人随你来到了长汀县，现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若想他们好过一点，便说出京城里的那些人，那样也许还能保住你和他们的命”
他从上到下认真的大量了一番李景瑢，而后歪着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不好意思，我在你身上看不到赢面，一个康王不受宠的长孙，注定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有血沫渐渐从他嘴里溢出，李景瑢见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按下他的头道：“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只见他喉咙一蠕动，血呕出的更多了，染红了牙齿，他断断续续的道：“我怎能不防着会有这一天，为了让自己少遭些罪，特意藏了顷刻毙命的毒药在牙里，看来药效不错”
他眼中含着揶揄的目光，“我没猜错的话，李提刑没有找到黄全安手里的那份名单才会转而审问我吧，可你心里也知道，就算你找到了那份名单，官家说不定也会一把火将它烧掉，因为牵扯的人太多了，他不会让朝政动摇的，否则的话官家定是会让你一经人赃俱获便即刻押解我们至京，而不是让你原地待命，说不定你没找到那份名单还是救了你的命呢，若你是官家的皇子，也许我还会犹豫，不过你的身份实在无力与他们相抗”
说完杨万里哈哈大笑，李景瑢伸手掐住他的脖颈，微一用力，清脆的断裂声，瘆人的笑声止了。
“给你要的痛快”，他站起身来，厌恶的看着地上扭曲的尸体，手握成拳打向旁边的石砖墙上，声音很闷，有血渗出，手指很疼，但他毫无反应，只有几个字微不可闻的从他的牙缝里蹦出来，“康王，不受宠的，长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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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澜拘捕了徐山，在时来客栈吃过了早饭，便径直奔向翠居别院去接黄湘灵了。
马车停在翠居别院门前，宋澜心里还不知该怎么与昨日那个天真娇俏的小姑娘说些什么，门口似乎有些冷清，并无家丁守着，还有昨日夜那个迎黄湘灵进去的管家也未在，她觉得有些奇怪，走上台阶前去敲门。
敲了一下没人应，再敲一下还是无人应，萧溪棠见状道：“何必那么有礼貌，直接飞到墙上去看不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一起身便立于围墙之上，张望了一会儿道：“天哪，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这么大的院子里竟一个人都没有，那小姑娘一个人在这住了一晚上，怕是要害怕的呀”
宋澜心急道：“还在说什么风凉话，快给我开门”
“还开什么门呀，直接进来吧”，话毕，宋澜感觉耳边有风吹过，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落到了院子里了。
院中小桥流水，花木繁盛、绿柳成荫、曲径通幽，然而她此时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因为这里实在太怪异了，周围都静悄悄的。
她和萧溪棠沿着鹅卵小路，绿柳花荫朝里走了一段路深入到了别院深处，才渐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有血顺着别院中的流水流下，倒在院子中的尸体也渐渐进入了视野。
宋澜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下手也太狠了”，她看了看周围，焦急道：“黄湘灵呢，快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黄湘灵”
她径直奔向那堆尸体处，萧溪棠满脸嫌弃，却又不得不掩着鼻子陪她在尸山里翻找，待翻到昨日那管家的尸身时，宋澜的心又沉了沉，黄湘灵，她可千万别出事啊。
小半柱香时间过去了，宋澜满身满手都是血，一共三十六人，偏偏就没有黄湘灵那一具，而后她似松了一口气，但她很快便在心里谴责自己，虽然黄湘灵还有可能活着，但毕竟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怎的也不能叫他们如此枉死啊。
“心脏处入刀精准，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这是正经的杀手做的”，萧溪棠用手巾擦了擦手认真道。
“和上次杀吕方夫妇的手法一样？”，宋澜也不知道萧溪棠是怎么做到的，在尸山里身上竟未沾染到一丝血，只她满身鲜血淋淋的瘆人。
萧溪棠解下他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差不多”
“那这么说黄湘灵有可能是被黄全安上面的人截走了，为了威胁黄全安，若果真如此的话，她的性命便暂时还没有威胁”
“可以这么说没错”，萧溪棠的话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走”
“去哪儿？”，萧溪棠问道。
“去找黄全安，这段时间绝对不许除李景瑢及咱们之外的人再接近他，不然若是让他知道黄湘灵失踪的消息，那便更拿不到名单了”
“你倒是聪明了一次”
宋澜白了他一眼，她一直都这么聪明。
赶回去的路上，她心里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因为翠居别院外围的路上，还有很多人马乱踏的痕迹，若仅仅是杀手出手，无需这般声势浩大。
可恶，究竟是谁杀了翠居别院中的人，若她有朝一日找到这个幕后之人定要千倍百倍的替这些冤魂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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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瑢在审过黄全安之后，便急忙赶往碧云山了，下一步澄空寨山贼招安之事，还需要他来处理。
然而这边也发生了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甚至大为震惊的事，老远望见碧云山的时候，便见碧云山上冒出了滚滚浓烟，火光已然蹿起了老高，似白日焰火，几可蔽日。
待离近了，渐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是焦木断裂的声音，空气中有一股浓浓的焦胡味，不时还有火星溅到山下来。
先去前方探路的阿和回来道：“长汀县和南汀县的官兵已经来救火了，只是这里离最近的河流也有二三里路，运水不便，只能人工隔开一条防火带，等山上的火没了可燃物便能慢慢熄灭了”
李景瑢的剑眉微微皱起，“火灭之后仔细搜查下这山上到底有多少具尸体”
这火起的莫名其妙，恰巧在苏探微要招安之前，苏探微若是临时反悔，不愿招安，大可私下偷跑，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毁山灭迹。
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似有什么别的势力提前介入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