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2章 因果有前定
在他的叙述里,苏乔的样子渐渐有了些轮廓,当年在洞庭湖劫掠到他们船只的时候,男主人是个气质儒雅、样貌清秀的为官者,可惜仕途低迷、被贬他乡,面上似霜打的茄子。女主人大约十七八岁,有一双杏核一般亮晶晶的眼睛,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一颦一笑之间顾盼流萤,弯月一般的秀眉,香腮微晕,唇似桃花,裴江海一眼便看中了她,根本不在乎她已嫁为人妇。
他带着湖盗们跳上了那条船,小船上突然挤了这么多人有些摇摇晃晃的,那陆大人虽然弱不禁风,可是却有些骨气,有些傻气,他将苏乔护在身前,说他只是一界小官,无意走了贵宝地,大家都是双亲生养,不是石头缝中蹦出来的,总还有仁善之心,即便不保自己之命,也希望我们能高抬贵手放过他妻子一命,更何况,大好男儿,有手有脚,何至于要到打家劫舍的地步,做此行当,何如努力耕作、自力更生,或是凭借一身武艺保家卫国,哪个都是男儿的好出路,何必蹉跎时光,即便现在浪子回头也还为时不晚。
我在初见苏乔的那双杏眼时便发觉她与一个人的眼睛那般相似,我第一次产生一种想要留下一个人性命的渴望,我劝表哥,放她们一条生路吧,可是表哥却陷在了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之间,无论陆大人说什么,都无法使他遏制住想要杀人之心。
他命令手下们用麻绳将陆大人团团捆住,绑上一块重石抛入湖里,苏乔见陆大人被抛入湖中的一刻,并没有喊叫出来,只是眼泪使劲在眼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让它流下来,她牙齿紧闭,嘴唇发白,眼眶红的好似充血,按在栏杆上的手指似乎能陷入进去,就站在那里好像一头猛兽一样,一动不动的盯着表哥。
越是见她这个模样,表哥越是心动,当夜将她带回湖寨的时候便侵犯了她,我知道表哥那个人喜怒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虽然劝他,却怕逆了他的心思,反而令他生出狠来,便只好如此了,只要还能留她性命就好。
我一直担心那之后,苏乔会不死不活,可她每天还是吃好喝好,好像那事不曾存在一样,见了我还会和我打招呼,她知道我为她说好话,一直想留下她和她夫君的性命,所以很感谢我,总是给我讲些故事,我年少时也是读过一些书的,很喜欢那些故事,不过她讲的那些故事我都没有听过。
比如一个猴子一只猪一个河怪拜了一个和尚为师结伴出行,也不知作者是怎么设定出这种奇怪的搭档,令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真是天马行空的故事......”
裴冲云正说着,宋澜却越听越不对劲,一个猴子一只猪......这不是西游记的故事吗,这个异时空的朝代怎么会知道明朝才出现的西游记,莫非......莫非苏乔和她一样,也是通过井连接的时空穿越过来的?
她大为震惊道:“那他还有没有给你讲过四个家族在石头城中发生的故事”
这回轮到裴冲云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那苏乔后来是如何去世的?”
宋澜猴急的样子落在李景瑢眼里,只是用耐人寻味的眼神探究着她。
裴冲云回忆道:“准确的说,她倒不是去世的,而是消失的”
“消失?”,宋澜觉得这个回答有些贴近。
李景瑢也追问道:“何谓消失?”
“后来她怀了孕,有一次她与我玩一种她们家乡那边的球类运动时,执拍挥臂接球时,袖子从手臂上滑落,露出了上臂,有一道新鲜的伤痕,我问她那是如何弄得,她说是不小心被树枝割伤的,这事我没有再跟别人提起,直到他怀胎九月生下探微时,我才知道她那时的伤痕是如何来的”
宋澜道:“为了假做月信,以迷惑裴江海认为苏探微是他的孩子,她之所以在被侵犯后不哭不闹,还能坚强的活着,是为了生下苏探微,保他的性命”
“没错,在生下苏探微之后,表哥本想娶她为妻的,只是那日夜她只留下个字条,说是深觉愧对她的夫君,再不能苟活于世,望看在孩子是表哥的份上,善待他。当时我们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后来有人说看到有黑影深夜去到后山的枯井处,我们又去井边寻找,井里也下过了,却丝毫不见踪影,这事在碧云山上好几年都是禁忌,连提都不让提苏乔的名字,一切与她有关的事情都被抹掉,除了探微”
井?她是在井边消失的,宋澜心里又起了涟漪,这般说来的话,碧云山上的那口井,会否就是能带她回家的井,而苏乔之所以要隐忍到生下苏探微之后才跳井,大概是因为她怀着另一个生命,无法打开穿越之门,否则的话她应该会带他一起走的。
而李景瑢和萧溪棠也敏锐的注意到了井,那个宋澜一直要找的井,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口井在哪儿?”,宋澜追问。
裴冲云不解她为何执着于这口井,道:“后山一个红色的凉亭边,有一口荒败的枯井便是了”
“好了,我要问的问完了”,宋澜收敛了情绪道。
她现在脑子里满是这口井,已经无心他问了。
李景瑢倒是一直冷静在线,接着问道:“当年是否是因为她,你们才离开的洞庭湖”
“没错”
“她说了什么?”
“朝廷要驻扎洞庭湖训练水军”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表哥问她为何要告诉他这个消息,让他们能提前逃跑,她只道因为她还不想跟我们一起死”
李景瑢回忆了一下,嘉佑元年的时候兴朝的确还没有水军驻扎在洞庭湖,只不过两年之后确有其事。
“也不知为何,她说的话便让人有不可置疑的能力,表哥听了她的话,连夜整顿手下弟兄们,收拾家当,准备去到下一个据点,重新占地为王,苏乔消失后一年,她的话应验了,因她一句话救了满山的弟兄们,所以探微便改成苏姓,也算是提醒大哥,曾经有这么个人存在”
李景瑢继续问道:“她一个女子怎会知道洞庭湖将会有水军驻扎的消息?”
“我们也不知道她是从何得知的,似乎连陆大人都不知此事,但她身上就有让人相信她所说之话的力量”
宋澜突然意识到苏乔所处的时空很可能与她所处时空相异,否则苏乔不可能已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很有可能她本就来自现在这个时空未来的人,但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她们穿越回去的井就有可能不是一口井了。
她突然有些泄气,倒是裴冲云问道:“有一点不知可否请教,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运送的路线的,这件事探微一点都没有参与进来,不可能是他泄露出去的”
李景瑢倒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其实,算是机缘巧合吧,你们私下里做的这些事,虽然苏探微没有参与进来,但以他的心性,不可能一点不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招揽忠心于自己的人,并把他们安插在你们几个周围,他们不需要知道什么隐秘的事,但只要知道你们的动向便可,见微知著,便可管中窥豹。
汀东渡口、云峰山西山、福州、建州分别与汀州的交界处是你们运送那些被劫掠的女子的路线。
在福州与汀州交界的那一路,是苏探微手下的人混进了那一路将消息传递给了我们,至于汀东渡口,是因为我早就关注长汀河上渡口的动态了,水路是最方便的转运途径。
长汀河上共有四个渡口,这四个渡口可能只是掩饰,你们也许会走其中一个渡口,也许连一个渡口都不会走,我在渡口处布了人手,刨去两个不可能的渡口,再加上宋澜与黄湘灵当夜去到了长南渡口,以黄全安的性子,他不可能让他女儿出现在与此事有关的地方,所以他帮我排除掉了另外一个渡口,所以便只剩下汀东渡口了。
还有一路便是我从长汀县城追出来的时候,多方打探之下得知,当日有三支人数众多的队伍出城,一队是采石的商队,一队是运送木材的商队,还有一队是婚嫁的队伍。
那婚嫁的队伍,是这几支队伍中最不引人怀疑的,但当我抵达松原镇得知无人见过这般规模的队伍进入过松原镇,心知定是你们半路改了道,另外两只商队在被试探之后并无可疑,所以原先出城的那支婚嫁队伍再次进入到了我的视野当中,跟上他们之后,才知道他们的嫁妆中藏的都是被迷晕的女子,还有......运往西北的海盐。
至于建州与汀州相交的那一路,具体是如何知晓的便恕我不便透露了”
李景瑢虽然未说,但宋澜知道定是也有人像她一样渗入了进去。
裴冲云释然的笑笑,“原来如此,怪不得上面派李大人来查此案”
连裴冲云都看出来了,之所以会动他们,其实是官家的意思,他是这伙山贼中最清醒的人,只可惜为了报他所谓的恩,一股脑的闯进了一条不归路。
宋澜又道:“既然你的疑问解答了,那我这还有一个疑问,那苏探微是如何知道他自己身份的?”
“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我是与他讲过苏乔的一些往事,但却没有透露过有关他身份的话”
萧溪棠道:“这个我知道”,他像是抢答一般争先的站了起来。
“知道就快说,千万别卖关子”,宋澜道。
“我躲在枫林木屋的床板之下,床板翻转的瞬间,我看到上面刻下的字,勿认贼作父”
裴冲云诧异道:“那木屋下面还有地道,原来你是从那里逃走的”
“你竟不知?”,萧溪棠也很诧异。
“苏乔虽然在木屋中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她身怀六甲,就算住在过那里,也不可能弄出这么长的一条地道,所以极有可能是探微想要能去他娘住过的地方看看,但碍于表哥的缘故,只得想出此法暗中去到木屋,而苏乔的确有些聪明和常人看不透的想法,能弄出这些机巧的机关并不出乎意料”
宋澜道:“不过我很好奇,这么奇异的一个女子,那他留给苏探微遗物中的暗示到底有何难解的,裴江海这么多年竟一直也没弄明白”
裴冲云示意给他取来纸笔,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宋澜伸头过去,冥思苦想半天,最终想到以苏乔的性子也不足为奇,遂大感好笑。
萧溪棠问道:“怎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没什么意思”,宋澜道。
“那是什么意思?”,萧溪棠好奇道。
“依我之见,她留下的这一堆字符并无什么含义,只是为了迷惑多疑的裴江海,即便他日后心有怀疑,只要这个谜团他不解开,便不会轻易动苏探微”
裴冲云闻言一愣,后释然道:“以她的性子倒是做的出来,我竟一直未曾想破,真是当局者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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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么多年竟一直在耍他,当李景瑢将这个答案告诉裴江海的时候,他脸上顿时青白交加,这么多年,竟一直为个死人养大了孩子,叫人戏弄了这么久,那个女人真叫他又爱又恨。
他哼了一声,冷笑道:“死前知道也罢,不然带着这个疑惑进棺材里可连投胎路都一直心事重重的”
李景瑢道:“如此,你可说说,这条线上都有何人参与了进来?”
“我虽谢你们告诉了我真相,但是这件事我倒真帮不了你们”
宋澜气道:“你......”
他仰头道:“宋知县,你还是得多学学李大人,怎么还是沉不住气啊,我可不像黄全安那般谨小慎微,在背后把这些人的底细都一一记下来了,之所以这么多年他能平安无事,在汀州呼风唤雨地位不倒,正是因为他手里握有一份名单,令那些人惧怕,所以才不敢动他”
李景瑢道:“这么说这份名单只能找黄全安了?”
“没错”
李景瑢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转身准备出监牢,临跨出监牢的时候,又停下来道:“你之所以肯与我们说这么多,怕是想要拖延时间吧,给苏探微留下逃跑的机会,不过他可是此件事的功臣,不仅如此,折了你们的人,他还打算带着山上留守的山贼主动招安,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他的性命”
裴江海闻言神色复杂,眸中晦暗不明,苏探微毁了他一手建立的澄空寨,甚至是他和弟兄们的掘墓人,但他仍然对苏探微还留了一丝情谊。
良久,他仰头哈哈大笑了一声,“罢了,事有因果,我害了他爹娘,该是我还的我自该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