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知县纪闻录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0章 才子佳人惹风月

黄全安顶着李景瑢的目光继续道:“近来长汀县有一案子,正好发生在州衙所在的县内,本官便亲自审理了,审核过后证据确凿无误,案子便也如此断了,可是提刑大人今日到来说是见过那嫌疑人曾经在路上见义勇为,观起秉性,不是残忍无道之人,特来让本官重断此案,以免存有冤情。

不过既是本官所断之案,若由本官重断难免还会是如此结论,所以为了此案的公正,找外县之人来复审既保持了公平正义也可向提刑大人有个交代。我观宋知县上任以来,在治理县内的狱事上颇有才干,县内的百姓都称你为宋青天,此案交由你来复审,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就是不知,李提刑大人可有其他意见?”

他断然否绝道:“不可,这世上哪有知县复审知州所判之案的理,更何况宋知县还要忙于县内刑狱之事,是否有这个能力分身查案还值得商榷”

黄全安道:“这凡事都有第一个打破先例的人,以往虽无下级复审上级所判之案的例子,但宋知县听讼清明,于断案一事颇有作为,若是经他之手来断,无论结果如何,也都能以理服人,可如若这案子若交由提刑大人来判,若判完的结果非是那张秀才有罪,别人私下难免会道会否是大人偏心,先入为主而放了有罪之人,使枉死之人蒙冤,难免不能服众,可宋大人则不同,他与这案件中所涉及的人都毫无关联,经由他复审的结果才能最为众人所信服”

李景瑢似乎还不肯松口,黄全安接着道:“大人不必有所疑虑,你我二人都盯着这个案子,宋知县断然会秉公办案的,更何况,汀州之内再找不出能比宋知县断案更明察的知县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松口道:“那好,素来听闻宋知县断案明察秋毫、见微知著,本官对此评价却颇有保留,不妨就由此案,展现一下宋知县真正的能力”

宋澜躬身道:“既然两位大人如此看重下官,那这案子的复审便交由下官来办。只是,在州衙内若涉及到调查案卷、派遣人员、走访人员,还请知州大人替下官行个方便”

“这个自然,现在本官便可将此案的案卷移交至你手上”,他朝宋澜眼神示意,宋澜则以微笑回应,眼神交流之后,便算是心领神会了。

李景瑢道:“为求避嫌,宋知县如继续住在黄知州府上似乎有些不妥,不如便住到州衙之外,这住宿的费用,想来黄知州也是能办妥的”

黄全安嘴角微翘,“这个自然”

于是宋澜回房收拾了一下,立刻便搬到了州衙外的一处客栈住下,这里位于李提刑大人府上和州衙之中,便不担心任何一方会私下授受。

刚入客栈约么一刻钟,便陆续有案卷被搬到了客栈内。

待衙役陆续退出客栈后,萧溪棠随意翻看了一卷案卷,皱眉道:“这上面的文字这么多,看的我头都疼了”

宋澜瞥了他一眼道:“那你看我日记本的时候怎么未头疼?”

他笑嘻嘻道:“抓人把柄时,自然看再多的字也不觉得头疼”

“所以说,你为何非要跟着我?”,宋澜从他手中抽出被他翻乱的案卷。

“自然是看中大人日后能够步步高升,所以跟着大人能够见多识广”

“我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县,受着知州大人和提刑大人的夹板气,在这里替他们查案子,这案子最终的结果必定会令其中一方不满意,还不知我的高升在何时呢?”

“兰兰何必说这种丧气话,这个好办,他们两方谁家里的画儿多,这案子的结果便倾向谁”

宋澜哼了一声道:“倒是为你行方便了”,她又反应了一下道:“等等,谁允许你叫我兰兰了”

“不然叫你什么?松松?松兰?李松兰?”

宋澜拿他这个无赖的样子无可奈何,“算了,你如果想叫,叫我宋澜便是,但不能当着外人的面”

“好的,兰兰”

宋澜不再理会他的调戏,坐在桌案后,专心的翻看上面的案卷。

上书道,九月十三的那天晚上,柳府小姐在家中妆楼的二楼被人杀害,事发当时柳小姐衣衫不整,死前似乎有过一阵争执,身上有青淤之处,作案的凶器便是床上的一个软枕,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经柳府小姐贴身丫鬟素香的证词指证,犯人便是与小姐所住妆楼有着一墙之隔的张府中的张秀才。

说起来柳家老爷夫人也十分奇怪,自家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怎么与这张秀才勾搭到一起去的。

素香经不住拷打,这才供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柳小姐所住的妆楼与张府只有一墙之隔,那日柳小姐凭窗而立,张秀才正捧着一本书卷在张府后院内的一棵白玉兰树下吟诗作对,忽然抬头看到柳家小姐正在低头看他,四目相对,情意流转,他还算有礼,微微躬身朝柳小姐行了一礼。

柳小姐自知被人看到了,出于规矩,便转身关了窗户,回到屋内。

可那一眼便已钟情,遂时常走到窗边侧开一条小缝,偷看着张府的后院。

想来那张秀才对柳小姐也十分中意,之后每天都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捧着本书到后院吟诗作对。

渐渐的柳小姐也不像初时那般矜持,窗户的缝隙便也越开越大,情意也便越来越浓。

有一日那张秀才实在是轻薄,抛了一个球进了柳府的院内,小姐便让素香下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素香下了妆楼,走到墙边,扒开草丛,将那球捡了回来,见球上绑着一个纸条,纸条上写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小姐看了有些扭捏,但也回了一句诗‘佳人窈窕当春色,才子风流正少年’。

于是二人便通过这种方式开始纸短情长起来。

然后有一日张秀才传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似向东君夸艳态,倚栏笑对檀郎君’,小姐看过之后面色绯红,却也回了消息。

之后便吩咐素香晚间给她梳洗打扮,素香虽知这样不妥,但毕竟身为小姐的丫鬟,自然是唯小姐命是从的。

于是,九月十三那日夜晚,张秀才在张府内搬了一个梯子靠在墙边,翻上了墙头,待骑稳在墙头之上,又将梯子抽了上来放于柳府墙内之侧,顺着梯子又爬了下来。

素香便躲在门外替其放风,那日夜晚柳老爷柳夫人睡的也早,并无其他人来找小姐。素香在外边听她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又有些亲昵的声音传来,便走远了。

约莫一炷香后,素香见张秀才出来了,他对素香说小姐已经睡着了,让素香不要去打扰她,便又顺着梯子爬了回去,待素香第二天早上去小姐房内查看时,才发现小姐已经死于屋内,那夜就他一人来到了小姐房间内,虽然不知他与小姐发生了什么争执,但是凶手必定是他。

第二日一早州衙的衙役们将张秀才抓捕归案,问他为何当日奸淫小姐之后又杀了小姐。

张秀才丝毫不承认自己奸淫过小姐,也不承认自己杀害过小姐,一直喊冤道当日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小姐,实在冤枉,虽说他确实行为不检,与小姐私下接触,于那日夜晚也进过小姐的屋内,但是他在小姐屋内临窗而望,看到自己的两个好友来府中找他,想到自己若是不立即回去,让他们在家中大喊大闹反而不妙,遂先返了回去。

他与朋友们喝的伶仃大醉,直起不来身,待到第二天一早醒来,便见官府迎头将他绑送至衙门处,他直至到了衙门里,才知道小姐发生了何事,不免大恸而哭,但是绝不承认自己杀了小姐,然后官府又找到张秀才所说的那夜找他喝酒的两个朋友,可是那两个人也都矢口否认,说当夜他们并未去过张秀才家中,鉴于这二人的证言,于是州府便采信了素香的证词,羁押了张秀才关在大牢里。

宋澜看到这,倒是看出些疑问来,若当夜张秀才的两个朋友确实没有来找他的话,那么他杀了人之后,为何还能泰然自若地在家中喝得铭酊大醉,而不是趁着事情未发,找机会逃跑呢,何况他与小姐情投意合,为何又会冲动杀人?

这案件如若就像李景瑢所说的,若是有黄全安介入,且定要坐实张秀才的罪名,那么这个案子的背后便一定另有隐情,她所要做的便是看出这个案件背后,黄全安究竟想要掩盖的是什么?

“老棠,你有什么看法吗?”,宋澜看完案卷后问道。

“我有再多的看法也只是凭空而想的,只有实地去考察一番,才会有新的发现”

----------------

午后,经由柳府管家引导,宋澜带着萧溪棠进入了柳府走访,柳府占地面积颇大,古色古香,曲径通幽,穿过一片荷花池,便来到了柳府小姐居住的妆楼之处。

“柳小姐的贴身丫鬟素香可在?”,宋澜问道。

“在、在,这便给您去叫”,柳府管家道。

不一会儿,一个扎着双丫髻,着杏色褙子黄色裙子的姑娘便过了来。她脸颊稍圆,但看上去似乎近来有些消瘦,因皮肉有些松弛,眉宇间有一丝忧戚之色。

“你就是柳小姐的贴身丫鬟素香?”,宋澜问道。

素香怯怯的点点头。

“带我们去小姐的卧房看看”

说着,素香便在前方引路。

柳小姐的卧房中摆放淡雅不失华丽,屋内东边是一个黄梨木双开的衣橱,西边是黄梨木梳妆台,其上胭脂水粉、妆奁珠钗一应俱全,屋中间是红漆花腿的桌椅和榻,榻后是一架琉璃花鸟屏风,在其后是枣木雕花床。

宋澜绕了一圈,看到墙上还摆着两幅画,一副是小姐的自画像,画中女子唇红齿白、杏脸桃腮,看着是个温婉可人的美貌女子,另一副画的则是小姐卧房的窗外之景。

“柳小姐的卧房自案发之后可有人动过?”,宋澜道。

素香道:“回大人的话,自小姐出事之后,老爷夫人怕睹物思人,屋内小姐使用过的大部分东西都拿去烧了,这还留下些东西,还没来得及烧”

宋澜看向床上,上面已经换了一袭崭新的被子枕头,也就是说当时作案的那个软枕,还有现场已经都被破坏了,即便重回现场,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唯一的突破口便只有人证的口供了。

她看了看屋内的众人道:“本官有些话需要详细问问素香,其他人等暂时可以先回避下”

“这......”,柳管家有些犹豫。

“怎么,难道是怕本官会威逼利诱素香不成?”,宋澜不悦道。

“这倒不是,素来听闻大人诀狱清明,听闻这案件需要复审,小民心想会否另有隐情,那隔壁的张秀才小民也见过几次,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州里老爷处事谨慎,能派大人再来复审,想必也是在大辟之事上极其慎重,实乃州民之福,相信无论结果如何,都会令人心服口服”,言毕,柳管家便带其他人退下去了。

能得百姓这般理解,对为官者来说是件幸事,只是,若他们知道这次复审背后也有利益考量,怕是会心寒吧。

“你家小姐,长相可算有七分”,萧溪棠突然没正经的道,他这般轻浮的插了一句,宋澜直想扶额。

她正经严肃的父母官形象可能就这么崩塌了。

素香有些错愕,而后道:“画师画的虽高超,可不及小姐万分之一的神韵”

萧溪棠边翻着柳小姐的妆奁和抽屉边道:“自画像中,柳小姐头戴蝶翠步摇,白玉耳环,羊脂玉镯,怎么妆奁中不见其踪,不会也是拿去烧了吧?这等上好的东西,烧了真是可惜呀”

素香神色一愣,“是......,是拿去烧了”

宋澜走过去瞪了萧溪棠一眼,他撇了撇嘴,才收回随处乱动的手。

“柳小姐与张秀才之间的通信都是你替他们传递的?”,宋澜问道。

“是,谁知张秀才看着文质彬彬的,却也是个衣冠禽兽,奴婢最后悔的事便是替小姐捡了张秀才抛进来的绣球,否则也无后续的孽缘了”,她说着便泪眼婆娑,伤心的哭了起来。

“哎唷,我最看不得女子哭了,尤其是貌美的女子”,萧溪棠从袖中抽出一条手帕,递给了素香。

素香道了声谢,接了过来拭泪。

宋澜道:“那你如今在柳府的生活......?”

“老爷和夫人是恨惨了我,虽然打了我一顿,但我并无怨言,是我害了小姐,只是挨一顿打,还算是轻的,过不了几日,便要把我转送至别家府上”

“既然如此,有些话本官还要问问,张秀才那夜是什么时辰来的?”

“亥时初”

“什么时候走的?”

“亥时末”

宋澜回想,据张秀才的口供道,他是亥时六刻的时候看到他的两个朋友吕方和曹魏到他家中寻他的,那时便从小姐房中出去了。

如若张秀才说的是真话,那么素香为何要多说两刻钟,难道正是亥时六刻到亥时末当中发生了什么,才让柳小姐殒命的。

“你当时在哪儿?”

“我听他们说些亲密的话,便走下了楼去,在石阶上坐着望月”

宋澜顺便问道:“当日的月亮有多大?有多圆?可有星星?”

素香奇怪宋大人怎会问这些与案件无关的细枝末节,但也答道:“时日久远有些记不清了”

“这才过了三日而已,你等他二人的时候,必是无聊至极,既然独坐望月,怎会不记得当日月色如何?”

素香咬咬嘴唇,回想道:“当日月亮离的很近,看起来很大,是还未圆的凸月,那夜的星色被月光掩盖,倒显得有些暗淡”

宋澜点头道:“嗯,那你觉得张秀才是因为什么会在与你家小姐浓情蜜意的时候起了杀机?”

“这个......这个,奴婢也不是张秀才,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你家小姐如何?”

素香没懂她问的意思,“什么?”

“本官是说你觉得你家小姐怎么样?”

“小姐知书达理、才情出众,处事有礼、性情温婉”,一连串的赞美之词,想来素香与她的主人还算是主仆情深的。

“那你觉得你家小姐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子?”

“自然是才高八斗、风流倜傥的标致人物”

“那张秀才可算得上是?你也算与张秀才接触颇多,该了解他的为人”

“他......称得上是,可人......或许有两面性”

“后半句你说的倒是真的,那我问你,柳小姐遇险时,为何屋内未发生一点响动,以至于张秀才还能气定神闲的从你面前返回张家”

“许是那时奴婢打了瞌睡,未曾注意到楼上的响动”

“可他们之间互相通传一事,既然只有你知晓,张秀才为何不连你一同下手,反倒留你性命叫你指证于他呢?”

“这个......这个,奴婢不知”,她脸色变得有些青白,只是回答着不知。

宋澜看案卷的时候便有此疑问,若真是张秀才所为,留下素香性命的确有些说不通,她暂时没追问的太紧,转而又围着屋子仔细的观察起来,她站在另一幅画前看了良久,又看了眼窗户,“这窗户为何关着?”

“老爷说,就是在此处看到的张秀才,才惹了这冤枉事,所以恨不得将此处封上,只是封窗户的工匠要明日才来,所以这几日才一直关着”

“那本官便先看看窗外的风景”

素香似乎想阻止宋澜打开窗户,可是说话间,宋澜已经将窗户打开了。

“不愧是大户人家小姐的卧房,刚才一看到那副画,便知窗外的风景不错”

宋澜取下墙上挂着的那幅风景画,比对着窗外的风景看过去,萧溪棠也凑了过来道:“这是你家小姐的手笔?画工不错啊”

素香道:“是,小姐妙手丹青,画什么都惟妙惟肖”

“从这里的确能看到张秀才家的后院,院中的葡萄藤、白玉兰树都落入画中”,宋澜道。

“诶,你看这边,这边还有一山寺呢,远处还有青山绿水,当真是好风光”,萧溪棠道。

从这里只能看到山寺的背面,却看不到山门的正面,宋澜随口问道:“这处是何山门?”

“圣伽寺”,素香答道。

宋澜听到此寺名,脑海里乍然回忆起来,之前竹楼案的犯人便是圣伽寺中的僧人,好像就是坐落于长汀县的圣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