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田段之争
吃过午饭，宋澜趁还没有事情找上门来的时候，赶紧点了一队衙役，出发护送黄全安及其千金回长汀县。
她骑着一匹白马，黄全安骑一匹棕马，黄湘灵则是被绑在轿子里跟在后面。
路上宋澜边走边道：“大人今日之事让您见笑了，还望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定会将这月下美人捉捕归案，以挽回我们官府的名声”
“从此事也可以看出月下美人是个奸险狡猾的，做事给自己留有后手，孟小娘子九月初六会参加女眷聚会，势必会带那条珍珠项链，平时自然宝贝着放在妆奁里并不会拿出来时常把玩，也便只有聚会时才会拿出，因此造成了好似月下美人是在九月初六那日神不知鬼不觉将其偷走的假象，他并非是个无脑之辈，若你真能做到，连带本官也能跟着你脸上有光，这次之过则还有谁会在意”
她拱手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这一路上宋澜一直溜须拍马、乖嘴蜜舌，对黄全安那叫一个迎奉有加，落在黄湘灵眼里难免失落，他似乎也与那些溜须拍马的人一样，面对身居高位的她爹也会阿谀奉承百般讨好，这世上怎么就没有一个风骨清正的人呢。
她郁闷的坐在轿子里看着前方，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南汀县与长汀县交界口了，这里山路绵延，山上树木茂盛，此时日头西移，光影微落，天边染上一层昏黄色，周围空气里的风似乎带些安静，宋澜莫名的提起些精神来。
“知州大人，这林子中的鸟似乎有些稀少”，她道。
“本官也感觉似乎比来时的路上安静了些”
他话音刚落，便从树林里射出了一只冷箭，正朝着他的额头袭来，利箭破空而来，箭尾还发着铮铮的响声。
宋澜想也未想便从马身上跃起，一个飞扑直接扑到黄全安身上，将他从马上扑倒在地。
她这一扑着实挺狠，黄全安一身脆骨头差点没被她摔稀碎，但好在有惊无险的堪堪躲过了那只箭。
那箭直直地插入身后的树干上，这是一只重箭，若是被射中，想必整个头骨都要碎掉。
宋澜扬声道：“保护黄知州和黄小娘子”
衙役们和黄全安府上的侍卫个个抽出刀将她们围在中间，警惕的看着四方。
这时从树林中冲下了一群黑衣蒙面人，他们个个身材魁梧，行动敏捷，拿着大砍刀一阵乱砍乱劈的冲进队伍中。
官府的衙役们虽然握着刀的手都在抖，平时也疏于武艺，但这个时候是生命受到威胁，潜力被激发出来后也是奋力反抗。
双方之间的打斗十分混乱，赵应在一旁护着宋澜，宋澜此时才看见黄小娘子跌坐在轿子之外，身上绑着的绳子虽已松了，但面色惊恐，想来腿已经软了，她独自在那里甚是危险，宋澜拍拍屁股起身对赵应道：“你护着黄知州，我去救湘灵”
从她这里到黄湘灵所在的位置，中间大概十丈远，且还有几个互相扭打成一团的人们，她抽出一个倒在他身边之人身上的刀，朝着距离最短的路线跑了过去，连闪带躲，生怕那些缠斗的人误伤了她。
不过也不能说是误伤，因为那些人见她冲了过来，都在打斗之中分出身来想要砍她一刀取她性命，也不知道这是招谁惹谁了，为何偏偏自己一路来这般多舛，还要在刀光剑影里讨生活。
许是老天多少还有些怜悯她，见她已然如此多舛了，竟有些好运，那些顺手想要砍她一刀的人，都被眼疾手快闪避灵巧的她给躲过去了，竟一根头发也未被削落。
她跑到黄湘灵的身边，拨开她身上的绳子，抓起她的手腕，调头便往回跑，黄湘灵闪烁的大眼睛，带有丝诧异，少女的眼中有一湖春水再起的波澜。
宋澜此时倒是没留意她的神色，心里想着的是这里离碧云山澄空寨是相反的方向，若是有埋伏也断不会是他们，何况她与他们还算有些交情，何苦不要她这个筹码。
只是不知眼前这帮人到底是冲着她来的还是黄全安来的，她紧了紧黄湘灵的手腕，又冒着一路的乱刀暗箭跑了回去。
心中暗暗叫苦，不知今日还有没有命回去，自己若为了给李景瑢卖命而把小命搭在这里，可真是得不偿失。
她心里正转了九转十八弯的时候，场上局势突然起了变化，官府衙役逐渐占据上风，那群黑衣人一连折了几个之后，便开始很有组织的撤退了，徐山问道：“大人，可要追上去将他们一举剿灭？”
“算了，穷寇莫追，且天也黑了，山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快些清点一下人数，即刻送黄大人和黄小娘子回长汀县”
清点完毕之后，官府衙役死了两人，黄府侍从死了一个，另还有十二人受伤。
再检查那些蒙面黑衣人，却是死了五个，宋澜走到其中一个黑衣人身边伸手撤下他脸上的黑布，并没有她认识的人。
而后她暗中撸起他们的袖子，果然发现他们的手腕上有与那夜在驿站中刺杀她的刺客相同的印记，她转头回顾了一下黄全安还有黄小娘子，意识到这应该是场自导自演的试探，于是她按下心中想法，面无起伏的准备继续与他们周旋。
待现场已经被清理之后，死去的那些人的尸体派人抬着，受伤之人则相互扶持，宋澜平复了下心情道：“多亏今日下官点了一些衙役来护送大人回去，不然若大人与小娘子还有府上的侍从遇到这些歹徒，即便大人福厚可以脱险，但平白遭受一番惊吓也是不必要的”
黄湘灵看着她道：“你......”
“刚刚是下官唐突了小娘子，现在想想还一阵后怕”，她拱手道。
黄湘灵面色微有些酡红，低下头咬了咬唇，面上浮出一抹笑。
“你救了我女儿，你与我说的事我会考虑”
黄湘灵闻听这话，面色又黯了下去。
宋澜心知他是什么意思，很有眼色的应了下去。
黄全安整理好衣摆，他看宋澜的眼神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能舍命救他女儿，若真能成为自己这派阵营的人，假以时日，以他的才能，仕途必是一片坦荡，也未尝不是配不上灵儿，只是还待观察观察。
他伸手拍拍宋澜的肩，语重心长的道：“今天多亏有你，交代你的事你可要好好办妥，本官与你夜饮葡萄美酒之宴指日可待”
“下官也是如此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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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里，通判杨万里见黄全安回来了，过来道：“大人，这南汀县的宋知县如何，可是个能可用之人？”
黄全安撩起衣摆坐在椅子上，手指在尖锐的下巴上摩挲，沉思了一会道：“这小子，我还真说不好，看他身材单薄的样子，好似弱不禁风，但在遇袭之时他倒很有胆量，虽然毫无武功，但临危不乱，竟然敢挺身护在我身前，还能把灵儿护在身后，若非他是我不知底细之人，看在灵儿这么钟意于他的份儿上，我许是不会阻拦”
杨通判笑道：“这个倒是不难，若他真能为我们所用，日后自然就变成知根知底之人了”
“这便是我犹豫的地方，我觉得我很难把握他，他既敢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奉承于我，说明他不是那种极爱惜羽毛之人，这种人往往有所好，只要投其所好，就有机可乘，但同时他审案子时又清明决断、严肃谨慎，大有清廉之风，这样一个人又难把他与前者偷奸耍滑、贪污舞弊之人联系在一起，这才是我看不明白的地方”
杨通判微微皱眉道：“的确，若他是装出来的，反而更加可怕，那大人便得留心了，若探不清底细，便只有......”，他将手为刀放置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黄全安摆摆手，“他又许是没那么聪明，月下美人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让一个稍微有点机灵的小贼耍的团团转，想来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且看他如何处理田段两家的事，再做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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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汀县返回来后，宋澜觉得府衙里特别自在，不用再担心会有少女再拜倒在她的风华明智之下了。
而后好运似乎也接连而来了，先是段家与田家的事突然有了转机。
这一日，段家后院里的一个小厮来报，“大人，我要投案自首”
宋澜升了堂问道：“为何事举报？”
“为求救命啊大人”，他声带颤抖，似乎心有余悸。
宋澜看他一阵乌眼青，想来是被人打了，的确，接着他撸起自己的袖子，两条胳膊上满是青紫，伤痕长度皆长三寸、宽一寸，看起来像是棍伤。
“你可是遭人打劫了？光天化日之下谁人如此放肆”，宋澜问道。
“非也，是段家人要杀我，昨夜我独自一人走在巷道之中，突然有几个人从墙角跳出，将我装到麻袋里便是一顿乱打，他们走时还留下话道，近日我有些太嚣张了，有人要给我些教训，让我管好自己的嘴，最后还扔了一把刀在地上，以作威胁”
“你是段家的小厮，为何说是你的主人家要杀你？”，宋澜察觉到这其中定有隐情。
果然，便听那小厮道：“小人洪才，是段家牵马的小厮，日前鬼迷了心窍，敲诈勒索了小人的东家，小人自知有错，今日特来举报自己也是举报他们，实在是小人的性命遭受了威胁，只要命还在，即便进了监牢也在所不惜”
“你且详细说来”
“事情是这样的，前两天田家人带着那具假借的尸体来段家惹事，他们来的路上便闹闹哄哄的，我家有外出的下人，在路上早就看到他们裹挟了一具尸体，似有栽赃嫁祸之意。
他回府禀报之后，田老爷还有田管家急忙商讨对策，那时我只是偶然路过后花园，见田管家叫来牛二和牛五，给了他们各自一包银子，趁他们转身离去之时，便朝他们两个头上各砸了一砖头，两人随后便倒地不起。
我当时很紧张，下意识捂紧了嘴并没有发出声音，默默的退出了后花园的影壁后。
而后田家的人便来了，没说几句话，双方便打了起来，打斗之中，田家抛出一具尸体，说是对方打死了自家老爷的小妾，段家也不甘示弱，随后抛出了两具尸体，说是田家打死了自家的两个下人，于是这两家便这么的闹上了公堂，后续的事正如大人所判田家入了狱，段家无罪释放”
宋澜心想若事实如此的话，那么段家也并非无辜。
“那你为何之前不举报，而等到今天才举报？可是借着此事趁机敲诈了段家，反被段家狠心下了毒手”
洪才点点头，“事到如今也无法欺瞒大人，我原先确实写了匿名的信件敲诈田管家，让他们准备好钱，将钱放在指定的地方，第一次敲诈了五十两，可是第二次我去拿钱的时候却被他们发现了，我说我已经将此事告诉了我家娘子，如果我没有回去，她便会去上报官府，他们这才将我放了。
我便想再最后要挟田管家一次，一百两银子到手后，我便与娘子远走高飞，下半生也可衣食无忧，还能保下这条性命，可谁曾想就在我准备离开之前，他们狗急跳墙，想对我痛下杀手，我虽是烂命一条，但也不能让他们如意，即便入狱也要拉着他们一起”
宋澜心中鄙夷他，也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杀牛二和牛五？”
“这个小人倒是不知，我想只是田管家看这两人不顺眼罢了，也就随便杀了两个人，以栽赃嫁祸”
“你说的事可有什么证据？”
“那块儿拍人脑袋的砖头还在小人家中藏着呢”
宋澜着徐山速速将其取来。
徐山带人去到洪才家中，不仅将那块带血的砖头拿了过来，还将段老爷和段管家也押了过来，在宋澜的威压和洪才的指证之下，段家初时还狡辩了一番，随后待那些唬人的刑具上来之后，段家对此也就不得不供认不讳了。
段老爷悔不跌的道：“那时有家人发现田家裹挟尸体想要入府敲诈勒索，田管家便道牛二与牛五平日里对二姨娘不敬，言语之中多有轻薄之意，我一听便怒不可遏，田管家便趁机进言说，左右之后会起一场冲突，不如用这两个人的命为段家挡煞，于是我心便一狠，同意了他的提议，谁想到却是坑了我自己”
宋澜拍了一声惊堂木道：“田管家，好端端的为何别人你不杀，偏偏要杀牛二和牛五，是他们得罪了你，或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们手里？”
“回大人，确实是他们对二姨娘言语有些轻薄？”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若他们真有轻薄之语，二姨娘难道不会来赵老爷哭诉，何苦要你来猴急猴急的取他们性命？”
“小民......小民只是忠心于老爷，并无他意呀”
段老爷皱眉道：“说起来以二姨娘那般矫情的性格，若牛二和牛五真是对她话语轻薄，她早就跑来与我哭诉了，怎么我竟未听到一点风声？”
宋澜见段老爷起疑，又见段老爷与段管家站在一起对比这个惨烈，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幽幽道：“恐怕调戏二姨娘的人不是牛二也不是牛五，而是你吧，段管家”
段管家乍一听到此言，登时腿便有些发软，额头上已有虚汗冒出。
宋澜接着道：“而你恐怕也不仅仅是调戏二姨娘，否则的话二姨娘便会告之段老爷了，想来你们是有其他风月之事，而恰巧被牛二和牛五撞见过，被他们敲诈勒索，你被他们折磨的烦恼不堪，因此才对他们起了杀心，是也不是？”
宋澜的猜测竟一点也不差，她说中了事实，管家以为宋澜火眼金睛，似有神明相助，想来自己怎么狡辩也是枉然。
遂慌慌张张的道：“大人英明神武，就算小人能骗得了大人一时，却骗不了大人一世，都怪我痴心妄想，做了蠢事”
段老爷听闻事实果真如此，横眉倒竖，拽着段管家的领子，便要加渚一阵拳打脚踢，幸亏被附近眼疾手快的衙役们给拉开了。
徐山道：“放肆，当公堂之上是什么地方，可以如此胡来？”
段老爷捶胸顿足道：“段平吉亏我如此信任你，你背着我扰我小妾，还如此害我，若非听了你的话，也便没有今日之事了，田家受他们应受之罪，我段家则是安然无恙，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我跟你没完”
宋澜飘过一句扎心之言道：“你也不必如此愤愤不平了，从你起了恶念的开始，便注定要承担这后果，须知道，人有恶念，天必惩之，切勿抱有侥幸之心”
言罢，她挥挥手着人将他们带了下去。
此刻她心里却有暗喜，如果没有这番插曲，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减轻田家的罪，判上段家的罪，这下可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黄全安那里她便好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