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域笔记7:羊皮纸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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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东方慢车

(一)

“列车员先生!列车员先生!”网上古董旧货店“奇域”的掌柜夏小蝉第十七次大叫起来。

同前十六次一样,列车员十秒钟之内就出现了,翘起来的小胡子很像超级马里奥,一身法兰绒格子制服,配套的帽子,检票机器斜挂在圆圆的肚子上。

“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他第十七次问。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在参加一个整人节目,”小蝉说,“您懂的,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那种,参与者并不知道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而隐蔽的摄像机正在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啊,年轻的乘客,你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马里奥”义正词严地回答。可是,难道是小蝉的错觉?从他的蓝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难道不是一道狡黠的光?

“当然是因为之前所有报告过的古怪事!”小蝉激动地说,“而且,就在刚才,我发现有人在偷拍我们!”

千真万确!刚才,小蝉和维克多面对面坐在窗前研究地图,中途小蝉一抬头,正好看到车厢尽头一只拿手机的手像被她的目光烫到似的缩了回去——那手机分明如枪口一般对准自己!人就躲在墙后边,胳膊以那样扭曲的角度伸出老长,绝不可能是在自拍!

小蝉迅速站起,追过去想看个究竟。可追到下一节车厢,发现过道里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想必偷拍者已经躲进卧舱,把门锁起来了。

小蝉和伙伴们乘坐的,是大名鼎鼎、横跨欧亚大陆的“东方慢车”号。两个月前,小蝉说业务需要,推荐(实则强迫)从不看虚构类作品的冯川读了一本名叫《东方快车谋杀案》的侦探小说,冯川读完后居然很喜欢。话说这“东方快车”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它往返于法国的巴黎和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之间,布置得十分典雅:钢琴、铜把手、胡桃木桌子、天鹅绒椅背……可惜这趟传奇列车早就停运了。

那时小蝉和冯川可万万没想到,他俩很快会坐上“东方慢车”!同样从巴黎出发,中途只经停莫斯科、乌鲁木齐两站,终点是北京。

当然啦,与他俩同时在慢车上晃悠的,还有法国小伙伴维克多。

“感谢你们接受我的邀请!随信寄上两张从果园市来巴黎的机票以及两张‘东方慢车’车票。”维克多在第二封邮件里说。

“为什么不直接从巴黎飞到中国呢?”小蝉问。

“我想像骑毛驴的克里斯一样,慢慢靠近中国。”维克多说。

看出来了,维克多的思维果然是“奇域”式的。

提到毛驴,就有必要描述一下那张老照片了:背面的确有蓝墨水写成的法语“中国,1908”字样;至于正面的影像,虽然有点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认出正中是一个骑在驴背上的年轻人,穿中式小袄,却长得高鼻深目——经过维克多的奶奶确认,以及与相册中另外两三张照片(包括葡萄园婚礼照片)的比对,的确是维克多的曾曾祖父克里斯。稍远处有一匹矮墩墩的大马,背上驮着两个箱子。箱子旁边还有一个人,只是背影而已,戴小圆帽,穿长褂子,也是中式打扮。

“再看看另一个附件吧。”那天,欣赏完照片后,冯川对小蝉说。

于是小蝉又打开附件2—根据维克多的说法,这张照片上是一张羊皮纸。对于羊皮纸,小蝉了解得不太多,只知道中世纪的人特别喜欢用。查阅相关书籍后,她发现,其实早在公元前两千多年,古埃及人就在薄薄的动物皮上书写了。当然古埃及使用得最多的是纸莎草——她在古埃及亲眼见过尼罗河两岸鲜活的植物纸莎草,也见过金字塔建筑师手拿用这种植物做成的纸卷。

后来因为过度砍伐,尼罗河三角洲的纸莎草都快灭绝了,只好改用动物皮来做纸。在所有产地当中,以古城帕加马生产的动物皮纸最多、最好,渐渐地,人们就用帕加马来指代动物皮做的纸。直到今天,无论英语还是法语,“羊皮纸”一词都是从“帕加马”转化而来的。人们把绵羊皮、山羊皮或小牛皮在石灰水中浸泡几个星期,溶解掉其中的胶质,取出来绷在木框上晾干,处理干净,拉伸得薄薄的,再经过反复几次防腐处理,最后切割成若干小张,完工。

比起只能单面书写的纸莎草,羊皮纸不仅两面都能写,而且能将墨水的颜色呈现得非常漂亮,可是它制作起来真的好费事,价格昂贵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起中世纪的羊皮纸,小蝉和冯川在伦敦圣保罗中学美轮美奂的图书馆里见过。当时,红头发艾米指着玻璃罩里的两本书说:“一千两百年前的羊皮纸古书,校友捐赠。”声音那么轻,像是怕声音大了会把千余岁的羊皮纸震碎。

小蝉绕着玻璃罩走了两圈。两本书,一本摊开,一本合上,封面封底都是用木头做的,刻有精美的花纹,还有皮带固定的铜搭扣,可以把书牢牢地固定住。艾米解释说,这样一来,书页可以压得很平,不会因为湿气而起皱。

现在,附件 2照片上的羊皮纸看起来的确比那两本书更原始——一千两百年前的羊皮纸已经可以做到十分细腻、平滑的程度,这张带有折痕的地图却仍然“皮感”十足。

(二)

在这张粗粝的羊皮纸上,描绘着不同颜色的图案:黑色的山脉、红色的沙漠、蓝色的道路、绿色的河流……放大细看,依稀还有不少金色字符,在浅褐色的羊皮纸上显得不甚分明。

“原来是一张中国地图,至少是中国的一部分,难怪维克多想到联系‘奇域’。”冯川指点着电脑屏幕,“很明显,这一带山脉众多,天山、阿尔泰山、阿尔金山、昆仑山……山脉之间夹杂着盆地和沙漠,最右端这条狭窄的通道像一条走廊……”

“一定是河西走廊。”小蝉说。

向来不太认路的小蝉,脑海中其实并没有冯川这样的丘壑起伏,但就连她都能看出地图上画的既不是水乡也不是旷野,既不温和也不平坦,这里的地貌陡峭破碎,一定是中国的大西北。

这就怪了:世界那么大,陡峭破碎的地方一定不止一处,况且这是份古老的手绘地图,不是卫星图,也没有 3D效果,“奇域”的两位主人怎么能一眼判断出这是在中国呢?

很简单,羊皮纸的边角还有几行字呢,看起来每一行都使用了一种不同的文字,其余几行曲里拐弯的统统不认识,唯独最后一行再明确不过,是四个汉字:中国之路。

“这会是一百多年前克里斯随身携带的地图吗?是他本人绘制的吗?”小蝉的问题像鱼吐泡泡一般咕嘟嘟冒上来。

“或许我们可以先决定要不要接受维克多的邀请,这是通往答案的起点。”冯川说。

他俩对看一眼,两双黑黑的瞳仁里映出对方的身影,合作数次的好搭档早就默契十足——还犹豫什么呢?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发了呀!

就在小蝉坐下打算回邮件时,冯川嘟囔了一句:“这个维克多,有点神秘啊。”

“怎么说?”

“你看,他和我一样大,应该是中学生吧,可是根据邮件上的说法,他忙活了一夜,到凌晨才结束工作……他在忙些什么?”冯川说。

“或许在准备考试,或许和英国月光社的朋友们一样有任务在身,或许和我们一样开了个店……等见面问问他就知道了呀!”小蝉说。

就这样,他们接受了维克多的邀请。小蝉正打算和维克多一起进一步探讨合作计划:从哪里入手,如何发掘更多细节,如何寻找当年的知情人……他却连机票和“东方慢车”火车票都寄来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巴黎的戴高乐机场,维克多前来接机。只见他个头不高,棕色的头发一个月前就该剪了,眼睛也是棕色的,眼角略微往下,看起来像只小浣熊。四月的巴黎还挺凉,他穿一件有很多口袋的古怪外套,袖子一只卷着一只放着,牛仔裤又脏又破,手拿吃了一半的长棍子面包,与初见时正襟危坐的英国朋友艾米形成鲜明对比。

随后的两天,维克多陪冯川和小蝉游览巴黎。小蝉参观了心心念念的罗浮宫——它在“一定要去的外国博物馆”清单上,比大英博物馆排得更靠前一位,她再次打上“已去过”的大红钩;还有埃菲尔铁塔、圣心教堂;她也从维克多的窗户里看到了失去尖塔的巴黎圣母院——维克多家就在离圣母院不远的塞纳河边,奶奶的老房子则在郊外,靠近枫丹白露森林的地方,到上个周末已经全部拆完。

“可惜圣母院的塔楼仍然关闭,不能攀登。你一定上去了许多次,近距离接触过大钟和小怪兽吧?”小蝉问维克多。

维克多说:“一次都没有。”见小蝉面露惊讶之情,他连忙解释,“巴黎人都这样,可以说是熟视无睹了。”

“对了,”小蝉想起了什么,又问,“邮件里说你晚上还要工作,白天陪我们满城走,会不会太累?”

维克多笑着说:“只是做手工的小爱好而已,偶尔熬一次夜,没关系的。”

小蝉也笑了,扭头看一眼冯川,冯川微微点头。

冯川和小蝉都喜欢巴黎,尤其喜欢巴黎的小巷、石头路与橙黄色的路灯光。第二天晚上,他们从罗浮宫走回维克多家,就穿行在这样的街巷里,一路上,小蝉简直抑制不住地想要轻轻哼一首歌。

拐过一个巷口,前边聚集了一小撮人,正举着手机,对着街边的一座房子猛拍照。

“那又是什么景点?”小蝉雀跃着问。

“这一带没有景点啊,普通民宅而已。”维克多说。

“墙上有画,他们在拍墙上的画。”冯川先看到了。

“哦哦,是涂鸦!我注意到了,巴黎街头巷尾的建筑上有不少涂鸦。”小蝉加快了脚步。

他们走近,看到临街那面墙上,左侧画着一个身材粗壮、鼻宽嘴大的原始人,下半身裹着兽皮,正带着陶醉的小表情宰杀一只羚羊;右侧有几个人坐在餐桌前,正拿着刀叉准备享用美餐。所有这些人物都是贴着墙根画的,像混在熙来攘往的路人中一样。

上方写着一行英文:尼安德特人招待贵客。

“原来这个大个子是早已灭绝的尼安德特人,”冯川说,“我猜他宰羊打算宴请的那几位是智人……嗯,有意思!”

“有点儿意思。”维克多也说。

见路人都叽叽喳喳兴奋莫名,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小蝉也跟风摸出手机来拍了一张。

第三天一大早,他们就告别了巴黎,登上了东方慢车。

与古典优雅的东方快车不同,东方慢车现代感十足,纯白流线车身,外壳轻盈,内部装饰简洁明快,白色内壁上安装着控制各种自动化装置的彩色大按钮,像白色的小太空舱,小蝉甚至觉得列车员应当由能够滑动的白色机器人来担当才合适。

车厢的一侧是过道,车窗两边各固定着一个腰鼓形状的凳子,车窗下方有可折叠收起的小桌子;另一侧占据了车厢大部分空间的是一间间卧舱,有滑动门可以锁上,每间卧舱里有四个蚕茧一般的铺位,还有一个人一进入塑料玻璃就变成不透明名画的淋浴间;卫生间在每节车厢头尾。

东方慢车载着三位小伙伴,驶过欧洲的城市与原野,驶过北方的茫茫雪域。在这温暖又舒适的白色封闭小空间里看世界,简直完美——如果不是车上怪事迭出的话!

(三)

一开始是这样的:

从巴黎出发后不久,东方慢车开到德国,卧舱里的三个人听到了敲门声。

冯川过去把卧舱门一拉开,不由得退后了半步,因为门外站着一头猛犸象——不,不是猛犸象,而是一个巨大的、穿着列车员制服的人!脑袋顶着车厢顶,身体和卧舱门一样宽!

巨大的列车员费了很大劲才挤进门,一进来,就占据了卧舱所有空间,三位少年全部被他挤到角落。

他用洪钟般的声音叽里呱啦说了两句。

维克多回答:“对不起,我们不懂德语。”

他这才改用英语说:“乘客们好,请出示车票。”

三位少年艰难地挪动着寻找车票,列车员也在艰难地寻找检票机器,可是——少年们惊呆了,只见他从制服口袋里拽出来的,是长长一串每截大小、色泽都不相同的德国大香肠!

他用德语兀自嘟囔不休,把香肠塞回去,又摸了一阵,才摸到检票机器,“嘟嘟嘟”读了票,道了声谢,从卧舱门挤出去了。

只留下浓郁的肉香。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直到维克多摸着肚子说:“好饿……”

他们在墙壁的屏幕上点了餐。卧舱一角有个白色小柜子,十分钟后柜子上的小灯开始闪烁,打开柜门,三个盛放着德国大香肠的托盘已经热气腾腾地出现在柜中了。

正吃着呢,突然,又听到敲门声。

又是冯川过去,门一拉开—

门外又站着一位穿列车员制服的人,蓝眼睛,翘着小胡子——猜对了,是马里奥!

“乘客们好,请出示车票。”马里奥彬彬有礼地说。

“十分钟之前刚查过。”冯川说。

“查过了?谁查的?”马里奥很惊诧。

“猛犸象……不,我是说,一位很高大的列车员,说德语的。”冯川回答。

“不可能,我是唯一负责查票的列车员!”马里奥瞪圆了蓝眼睛。

小蝉和维克多也过去跟他解释,可马里奥坚持“整列火车都没有一个那样的人”,最后三位少年觉得还是把票再拿给他读一次更省事。

他们也的确再没见到那位怀揣香肠的德国列车员。

列车驶入波兰后,三人又点了些波兰美食来品尝:土豆泥、肉末和奶酪馅儿的波兰大饺子,浸泡在特制酱汁中的酸甜黑蒜,南瓜虾仁汤,螺蛳粉炖红烧牛肉……

小蝉看到维克多的托盘上有管大号牙膏似的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维克多说:“波兰特产野生果酱,我点了大家一起吃的,抹在面包上,你们尝尝?”

于是小蝉切了片面包,把“牙膏”拿过来打开那么一挤—

只听“噗”的一声,牙膏管里放烟火一般喷出五颜六色的昆虫来,翩翩起舞,无法想象里面居然塞得下这么多昆虫,简直蔚为壮观!

最抓狂的并不是小蝉,而是恐虫的冯川呀!看到冯川狂叫着一头钻进淋浴间,连维克多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小蝉一把拉开卧舱门,大叫:“列车员先生!列车员先生!”

昆虫趁机嗖嗖飞出卧舱。

马里奥赶来问明情况后,满脸委屈地拿起牙膏和面包,轻轻一挤,浓郁喷香的野生果酱一圈圈落在面包片上。

车厢里一只昆虫都没有,车窗都关着,不知它们跑哪儿去了。

再往后,小蝉偶然照了照卧舱壁上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却怎么看怎么像爱因斯坦,动作表情和小蝉保持一致,小蝉笑他也笑,小蝉吐舌头他也吐舌头。而冯川半夜醒来,发现自己搂着一只货真价实的长颈龙宝宝,龙宝宝打着鼾,哈喇子都滴到冯川脸上了,马里奥赶到后却发现那只是个抱枕。最窘的是维克多,他上完厕所发现卷纸撕不开,卷纸盒子上闪出两行字,说念一首印在卷纸上的小诗就能撕开,结果那首“小诗”长达一千两百行,维克多足足念了半个小时……

莫斯科站到了。

列车停靠八个小时,三位少年下车舒活筋骨,还见缝插针去红场看了比迪士尼乐园的城堡还鲜艳还富有童话意味、顶着九个“洋葱头”的圣瓦西里大教堂。在赶回火车站的公交车上,他们发觉自己有点想念列车上种种稀奇古怪的恶作剧。

“说是恶作剧,其实并没有恶意。”维克多说,“我很欣赏这些创意。”

“我甚至有些喜欢它们!”小蝉大声说。

“我在想,”冯川沉吟着说,“恶作剧是冲着我们仨来的,我从没有听到别的乘客发出尖叫。”只要没有虫子在场,他总是很酷、很冷静的。

“哇!维克多,是你买票时特别订购的吗?”小蝉问。

维克多表示绝对没有特别订购恶作剧这码事。

“不仅如此,我怀疑,三个人当中,它们特别针对的是维克多。”冯川接着说。

“呃……”维克多万分惊诧。

“爱因斯坦是见到人就跳出来,并没有做到精准分辨照镜者是谁的程度;野生果酱是维克多点的;长颈龙出现的那个铺位原本是维克多的,车票上是维克多的名字,因为维克多不喜欢上铺要和我换,我才睡上去的;更别提特别浪漫、专为法国人准备的卫生纸上的诗了!”

小蝉和维克多哈哈大笑。

笑完,维克多晃着脑袋说:“不可能,除了我的数学老师,谁会针对我这么和善的中学生呢?针对‘奇域’的二位掌柜倒还差不多。”

“我们的确经常被针对。”冯川苦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