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70年发展的回声:最大最快的人口转变
人口发展既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结果,也对经济社会发展产生显著的影响。描述一个国家人口发展的最恰当方式,是揭示其处在人口转变的哪个阶段上,以及如何到达现阶段。观察新中国成立70年以来,如何完整地走过了人口转变的各个阶段,又是怎样与经济发展和社会变迁相互影响并互为因果,即把人口转变看作经济社会发展的回声,也是认识国家发展历程和事业成就的一个有益框架。
一、最大最快的人口转变
人口学家发现,一个国家完整地完成人口转变,通常经历三个阶段。第一,在人均收入较低的发展阶段上,人口类型表现为高出生率、高死亡率和低自然增长率。第二,随着收入水平提高,人口类型转变为高出生率、低死亡率和高自然增长率。第三,在更高的发展阶段上,人口类型呈现低出生率、低死亡率和低自然增长率的特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结束了长期战乱及其造成的民不聊生,人民安居乐业,死亡率迅速大幅度下降。同时,直到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之前,出生率的下降相对滞后,导致人口增长率上升。随后,在整个70年代死亡率继续下降但略微趋缓的同时,出生率开始大幅度下降,导致1970年人口自然增长率比1949低了1个百分点。以后死亡率基本稳定,出生率和增长率在80年代有所上升。自1998年以后,人口自然增长率便一直低于10‰,2004年以来进一步降到6‰以下,2018年仅为3.8‰。
这个人口转变趋势也反映在总和生育率的变化上。在统计意义上,总和生育率可以简单理解为妇女终身生育的孩子数量。实际上,作为对经济社会发展的积极回声,中国的总和生育率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就开始迅速下降,到改革开始前后已经从最高时大于6的水平下降到2.5—3,进一步下降到20世纪90年代前期的2.1这一更替水平,自90年代后期以来,稳定在1.5左右的水平。
中国完成这样一个完整的人口转变过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首先,中国具有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因而其所经历的过程,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转变。其次,中国的完整人口转变,也是以有史以来最快速度完成的。正如学者的比较显示,英国和法国的总和生育率从5降到更替水平2.1左右,共用了约75年的时间。而从中国的数据看,同样幅度的生育率下降只用了20年的时间。
二、人口与发展的相互促进
我们可以把人口的动态变化,看作一个依队列关系而对之前的出生状况不断发出“回声”的过程,即婴儿相继成长为青少年、进入劳动力市场、为人父母、退休并且逐渐变老。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形成的婴儿潮,在70年代和80年代便成长为规模庞大的劳动年龄人口。又由于70年代开始生育率大幅度降低,出生率和自然增长率相应下降,从80年代开始中国进入一个人口机会窗口期,表现为劳动年龄人口迅速增长,青少年人口和老年人口数量整体保持不变,因而人口抚养比显著下降。
中国这个人口机会窗口在世界上是独有的。例如,在1980—2010年期间,中国的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以年平均1.8%的速度增长,而该年龄之外的依赖型人口则基本处于零增长状态(-0.2%)。在同一时期里,无论是发达国家作为总体,还是不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作为总体,劳动年龄人口和依赖性人口的相对增长态势,都远远不如中国来得有利。
这里所谓“有利的”人口转变阶段,是指这种人口结构趋势产生了有利于经济增长的显著效应:劳动力数量供给充足;劳动力质量(人力资本)加快改善;低人口抚养比有利于提高储蓄率从而促进资本积累;劳动力充分供给有助于延缓资本报酬递减现象,保障投资高回报率;转移剩余劳动力带来资源重新配置效率,使全要素生产率得到提高。
所有这些与人口有关的因素,既是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形成的,反过来分别对高速增长做出了真金白银的贡献。可以说,具有这样的人口特征,是改革开放时期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必要条件,正因为如此,我们称之为人口红利。
三、未富先老的两面观
当年的婴儿潮仍在发出“回声”。2010年,前述人口机会窗口就关闭了,劳动年龄人口转入负增长,而以老龄人口增长为主要动力,尚未进入或已经退出劳动年龄的依赖型人口开始加速增长,人口抚养比相应开启上升模式。人口转变的这个新趋势既是一般意义上的老龄化,在中国又有其特殊性,被表述为“未富先老”,即在尚未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的发展阶段上,老龄化水平迅速向高收入国家趋近,所带来的挑战是双重的。
劳动力供给不足是老龄化带来的首位负面因素,并影响到其他经济增长变量的变化。由于年轻劳动力的受教育程度更高,因此,新成长劳动力数量的减少会使整体人力资本的改善速度放慢;农村新成长劳动力减少还导致劳动力流动规模缩小,降低了资源重新配置的速度,使生产率改善的潜力变小;劳动力短缺导致工资成本升高,会促使资本替代劳动的节奏过急,造成资本回报率下降。这些都对中国经济增长减速产生推波助澜的作用。
老年人口数量增长和人口抚养比提高,对养老提出严峻和紧迫的需求。2018年中国65岁及以上人口已达1.67亿,占全部人口的比重为11.9%,与15—64岁劳动年龄人口的比率为16.8%,在同等发展水平国家中属于老龄化程度最深的。这种未富先老的状况给老年人医疗卫生、基本养老保险、满足老年人的精神慰藉需求、对高龄和失能老年人照料等带来一系列挑战。
然而,也需要指出的是,未富先老也是一柄双刃剑:在带来严峻、紧迫挑战的同时,也相当于及早地提出了警示,指出为迎接未来更严峻的老龄化形势,应该如何未雨绸缪做好充分的准备。日益提高的人口抚养比,意味着只有靠提高劳动生产率,即较少的劳动力生产较多的产品,才能支撑庞大的老年人口规模。较早出现的劳动力短缺以及由之而来的潜在增长率下降,对提高劳动生产率以保持增长速度提出的紧迫要求,无疑是一种有益的信号,有助于推动经济增长从速度型向质量型的转变尽早启动。
四、政策趋势和展望
党中央把处理好人口问题作为关系中华民族生存发展的大事,在每一个特定时期,针对特定的历史条件,分别实施了相应的人口及相关政策。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与时俱进地进行了一系列重大体制建设和政策调整。
首先,自1980年实行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以来,根据人口形势的变化这一政策也不断得到调整。事实上,把实施了长达30多年的计划生育政策简单理解为“独生子女”政策并不准确。在现实中,演进到2010年前后,生育政策大致上形成了一孩、一孩半、二孩和三孩等政策并存的格局。2014年起全国实行“单独二孩”政策,从2016年开始,全面实行一对夫妻可以生育二孩政策。进一步调整,固然要适时推动生育政策向实行自主生育转变,更重要的是配合生育政策调整,有针对性地加强公共服务供给,解除年轻夫妇生育和养育孩子的后顾之忧。
其次,随着社会保障制度建设取得突破性进展,城乡居民基本养老制度全面建立起来,普遍实施机关事业单位养老保险制度,启动养老保险基金投资运营和基金中央调剂,全面实施大病保险制度,积极开展长期护理保险制度试点。养老保险覆盖人数已经超过9.25亿人,基本医疗保险覆盖人数已经超过13.5亿人,基本实现了全民参保。下一步需要在扩大和稳定覆盖率的基础上,不断提高基本保障水平。
第三,适应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常态,通过政策扶助提高老年人口的劳动参与率,把应对老龄化的战略取向从消极应对型转向积极应对型;以稳定劳动收入、增加财产性收入,以及提高社会保障水平为突破口,释放老年人的消费能量,特别是关注老年人群体的消费需求,研究其重要且具有独特性的消费特点,提高其消费的便利性;通过建立扶持和激励机制,促进老龄产业发展,培育新的经济增长极。
最后,顺应经济发展新常态,保持对于人口老龄化的平常心态。生育率下降的趋势是伴随人均收入水平提高的一种必然性,从发达国家走过的道路看,各国在发展过程中都会遇到这个问题。如果劳动生产率的提高速度跟得上老龄化的步调,经济就能持续增长,与老龄化相关的问题完全可以得到解决。这就要求一方面,把经济增长转换到生产率驱动的轨道上;另一方面,把老龄化因素转化为生产率提高的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