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玫瑰花的葬礼4
叶殊赶回局里,被称作“新娘”的女人还在审讯室里和小宁交谈。
借着室内昏白的灯光,叶殊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她长得很漂亮,用小宁的话说就是一张能展现年纪的脸,满满都是胶原蛋白。一汯秋水般温润的美目微垂,勾勒出她弧度完美的眼尾,掺杂了星点阴影,魅惑又动人。
不得不说,这位“新娘”长得还真是好看。凶手目标是她,也没什么好令人感到惊讶的。
虽然叶殊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凶手口中所说的新娘,毕竟她和凶手素未谋面,又怎么可能牵连到一起。
女人旁边还有一位西装皮革的男人,他亲昵地揽住女人的肩膀,情绪激动地和小宁说话:“就是这个人,最近一直发送奇怪的信件,骚扰我的未婚妻。”
他竖起食指,不住点在信封上,将桌面敲击出笃笃脆响。从男人说话的架势上也能看出他应该是公司的高层,语气里端着领导人的派头。
叶殊安抚男人的情绪,说:“这位先生别激动,我们会登记情况,找出骚扰者。”
“我知道他是谁!”
“您知道?”叶殊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她坐到塑料靠背椅上,做好打持久交谈战的准备,“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叶殊,是刑侦部门重案三组的刑警。”
男人冷静了下来,说:“我是陈楠,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袁姗。”
“能把你知道都告诉我吗?”
陈楠目光变得冷肃,板着一张脸,生硬地说:“大概是几天前,我的未婚妻一直收到一个男人的来信骚扰。袁姗性格内向,又有些腼腆胆小。她怕我担心,所以就隐瞒了一段时间。直到我昨天,我看到她出门拿信,也跟了上去,这才发现有这些东西。我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所以决定报警。”
叶殊愣了一会儿,问:“居然不是袁小姐报警的?”
袁姗点了点头,她抬眸,细声细气说:“因为过两天就会搬到新房里,那里只是暂时租来住的房子,就没想那么多。原先以为只是有人寄错了恶作剧的信,后来接连收到三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是昨天收到的信,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袁小姐的安全意识很差啊,”叶殊在本子上快速记录下信息,接着道,“你想想看,那房子只是你暂时租来的,却有人能迅速锁定你所在地。那就说明了,这个男人一直尾随着你,甚至跟踪你也有一段时间了。这种人不可怕吗?如果你不作出抵抗的动作,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陈楠抚了抚袁姗的削瘦的肩头,话里话外满满都是温情,“她一直这样,胆小怕事,不爱给我添麻烦,凡事都习惯躲在我的身后。也就是我能照顾好她了,不然按照她的性格,跟了别人,恐怕会出大事。”
叶殊配合地笑了笑,继续将话题引回跟踪事件上,“刚才听陈先生说,你认识跟踪者,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和我未婚妻刚认识,确定了关系,她常常会来公司找我,大概是那个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的意思是?”
“我公司里的职员对袁姗有非分之想,之前没怎么看出来。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他对袁姗纠缠不清,这才知道这个人品行不端正,业绩方面也不突出,所以就把他辞退了。”
“也就是说,你怀疑现在的跟踪者就是两三年前的那个职员?可能是他怀恨在心,或者是对袁小姐念念不忘,这才处心积虑潜伏在你们身边,伺机报复?”
“对,”陈楠肯定地说,“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他在昨天的恶作剧信件里留了照片,就是这个人,我没有认错。”
“方便把照片给我看一下吗?”
陈楠从一侧的纯白信封里掏出照片,递过去。
叶殊接手,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绝对不会看错,这个男人的轮廓,她就是化成灰也认识他。
照片里的男人微笑着,五官再也不是模糊不堪,眉目线条清晰到有一定的违和感,总觉得他灿烂如烈阳的笑容里带着新鲜的刺,遍布危机。
跟踪袁姗的男人是凶手!那袁姗就是他选中的新娘,一点都没错!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凶手说他和袁姗就旧相识,是他说谎了吗?
为什么?
叶殊觉得头昏脑涨,这时,从门外走入其他人。
正是纪零。
他朝前方的陈楠点头致意,说:“陈总,好久不见。”
陈楠惊喜地回答:“纪先生?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在解决人生大事。”
“好巧,我也是婚期将至,到时候给你送张请柬,请你来参加婚礼,你看怎么样?”
叶殊朝纪零翻了一个白眼,呵斥:“别瞎说。”
纪零声音弱了下去,“哦。”
她看他们两个在这里寒暄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实际的话,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叶殊直戳了得地问:“也就是说,凶手和纪零以前都在陈先生的香水公司里工作过,都是调香师,对吗?”
“纪先生是一名很优秀的辨嗅师,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和他签订长期的合作合同。”陈楠意有所指地道。
“不用了,我早上刚和别家签了长期合作协议。”纪零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朝叶殊翘了翘小指头,志得意满地说。
“那真是很遗憾。”看得出来,陈楠是真的失望。
见他们又要耍职场上假惺惺的客套,叶殊赶紧打住,说:“陈先生,不瞒你说。你的前职员近期可能有别的危险举动,保险起见,还是早些让袁小姐换住处比较好。”
“危险举动?”陈楠蹙起眉头。
“他是个杀人犯,迄今为止,已经杀了三名女性了。”
陈楠大惊失色,“怎么会?”
袁姗倏忽落下一滴眼泪,哽咽:“我根本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叶殊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再三保证:“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如果有其他的信息,也请第一时间和我们汇报。”
“好的,那我们先走了。”陈楠扶着情绪失控的袁姗,一步步走出了警局。
偌大的审讯室里,只余下叶殊和纪零两人。
叶殊翻看着桌上的信件,一共四封信。
第一封信写着:“我记得你偏爱玫瑰的瑰丽,它热情似火,张扬的样子和你很像。你喜欢婚礼上铺满玫瑰的样子吗?”
第二封信写着:“我很快就要来到你的身边了,还记得我们曾经的愉快时光吗?”
第三封信写着:“你要结婚了?对象怎么可以不是我……再等等,等我筹备好婚礼,我会接你回到我的身边。”
第四份信封里什么信纸都没有,只有一张笑着的男人照片。
凶手正在一步步靠近袁姗,说话的语气也很亲昵,像是相识已久。
纪零忽的探出手,衔着信封,一份份嗅过去,等到那张照片时,他启唇:“袁小姐是不是说过,她没来得及拆出这封信?”
“对,”叶殊翻开笔记,指着里头记录下的对话,说,“她说她还没来得及打开信,就被陈楠逮住了,这才选择了报警。”
“不对。”
“不对?”
纪零瞥了一眼叶殊,轻声说道:“这封信上有她的味道,和另外三份不一样。另外三份的信纸上都喷满了‘深渊之星’的香水味,而照片的这一封信没有。”
“你是指这封信可能不是凶手放的,而是袁姗放的?她和凶手不认识,怎么会有凶手的照片?还有一点,她忍耐了三封骚扰信,又为什么突然制造出第四封信,并且把信息告知警方了呢?”叶殊不确定是不是袁姗所为,只是这样一推理,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到这个女人身上。
“她在说谎?”纪零自言自语。
“可以保留这个假设。”
“还有一点,信封上使用的香水是一周前上市的,也是这段时间销量最佳的女性香水,网上还未上架,黄山区只有特定的几家品牌专卖店才有售卖。三名死者的死亡时间间隔不长,差不多也是一周内的事情,凶手不太可能绕到外地购买香水,再回来部署杀人计划。所以,或许可以去专卖店里询问一下有关凶手的信息。”
“没错!”叶殊茅塞顿开,她夸赞一句,“不愧是纪先生,对气味果然敏感。”
“你是在夸我吗?”
“呃,是。”
“我很开心。”纪零说完,羞怯一般,抿唇微笑。
等他们从警局里出来时,夜已经深了。
调查工作无法继续进行,只能暂且告一段落。
叶殊扒着方向盘,车开到一半时,天空突然飘起了棉絮一般的小雪。
她将车停在离家不远的路旁,静静注视车窗外安逸的莹白世界。
又下雪了,叶殊在掌心里呵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有什么温热的事物轻飘飘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侧头望去,居然是睡着了的纪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纪零将头靠在了叶殊偏窄的肩上,惬意地蹭了蹭。像是一只寻到温热炉火的受冻狗,扒紧那一点可以救命的温暖,死也不会松手。
叶殊无可奈何,余光间又瞥了一眼安全带的位置……该死,这个男人坐副驾驶座居然连安全带都忘记系!要是被交警看到,还不得拦下来罚款,到时候还得被同事嘲,身为警察还知法犯法。
她推了推男人的头,轻声催促:“快醒醒,纪先生,我们得回家了。”
纪零恍若未闻,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这个男人花招太多了,以至于她都不太信任他。
叶殊再触了触男人的脸颊,指尖被焦灼的热度击退。
她这才发现他的脖颈烧红,浓重的绯红从胸口一直攀爬至耳后,温度高得活像一块淬红了的烙铁。
这是发烧了!
她早该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叶殊觉得愧疚,嗓音也温柔了许多。她亲自将男人摆回副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说:“纪先生,你先别睡。等到家了,吃点药再休息。”
纪零突起的男性喉头滚动两下,灯光下,折返虚幻的光,略显性感。
他睁开眼,怔怔望着叶殊,欲言又止。
“纪先生?你很难受吗?”
纪零依旧不言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过了几秒,他启唇,舌尖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叶殊没有听清楚。
一急之下,她扯开安全带,侧着脸,凑了上去,企图听得更清晰……
男人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在瞬息之间包裹住了她,炙热的鼻息吐纳在她的耳廓,从皮薄的脸颊盘踞而上,一路滚烫到了微垂的耳珠。
叶殊的脊背感冒酥麻不适,耳廓也觉得有些痒,像是被热膜包裹。
她有耐心地问:“纪先生,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你是需要什么东西吗?还是说哪里疼?要不要开车送你去医院?”
“我……”纪零挤出沙哑的单字,后续的话语很快被车窗外的雪夹风卷过。
“什么?”叶殊焦虑地靠近了一点,“你说什么?”
纪零的气息愈来愈近了,他忽的半撑起身子,将薄凉的唇瓣贴上叶殊柔软的颊侧,蜻蜓点水一般轻触,转瞬就松了开,了去无痕。
叶殊迅速靠回驾驶座上,下意识捂住脸侧,用带有薄茧的指尖晕染开耳后尚存的余温。
等等,刚才纪零亲了她?
叶殊依旧记得那种肌肤相亲的触觉:微冷的唇瓣、柔软的质感,以及相撞的那一瞬间,浑身激起的前所未有的颤栗。
她胆怯地回头,望向纪零——男人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闭着尖塔似的眼睫,沉沉入睡。
只是一个意外吧。
她不该和一个病人较真。
叶殊把纪零扶上床。
她翻箱倒柜,从抽屉深处掏出一盒快到保质日期的退烧药,犹豫再三,还是配水给纪零吃下。
叶殊帮纪零掖好被角,将男人高大的身躯用温暖厚实的棉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内心祈祷着:可别再生病了,她还需要他的鼻子查案子呢。
“纪先生?你还难受吗?”叶殊尝试性地唤了两句,可没人回应她,只有低低的呼吸声,深入浅出,悬浮在房间内。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
她用手背再感应一下纪零的额头,手背的温度低,皮肤敏感,可以迅速感受出体温的升降程度。
幸好,热度稳住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叶殊守在他的床边不敢动弹分毫,生怕这个男人有什么吩咐,而她恰巧不在他的身边。
她也累了,于是佝偻着脊背,以手垫着下颚,趴在床边。
就在这时,叶殊突然嗅到一股浓烈的精油香味,似玫瑰,又似蔷薇,她对这种味道并不敏感,只有看到花的种类才能区分一二。
某种强烈的预示油然而生,促使她伸出手,拉开床头的抽屉。
抽屉被扯出一道细小的缝隙,灯光斜入,映出一点鲜红色。叶殊觉得那事物眼熟,直到柜子全打开,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这是一枝缺了几片花瓣的玫瑰,嫩黄的花蕊半开,上面溢满了水泽未干的精油,刺激出馥郁而饱满的芬芳。与她前几天在浴室门口看到的那片花瓣一模一样,大约是同一枝。
也就是说,那天和纪零冷战以后,他的确是本性难移,又偷偷摸摸蹲到浴室门口等她了。
叶殊能幻想出男人蹲在门口的落寞样子:他拿着一枝玫瑰花,一片一片扯下花瓣,口中碎碎念着某些幽怨的话语,像是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狗。
居然会觉得他很可怜?
在想什么呢!
这个男人明明在之前还借病轻薄过她。
叶殊叹了一口气,关了台灯,就走出房间。
却不知,纪零在她走后,就着黑暗的夜色,徐徐睁开了眼。
第二天,雪还在下,却并没有造成太厚重的积雪。
叶殊把车装上雪地胎,按照昨天上网搜到的那两家香水品牌店地址进军。
纪零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在叶殊的叮嘱之下,他还是戴上了围巾,连羽绒服都是加厚的,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出门。
他将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只余下一双被遮掩在碎发之后的黑稠如墨的眸子。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殊,忽的嘴角一翘,问:“昨天有没有发生什么?”
叶殊隔了很远都能听出他话中显而易见的愉悦,她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想起了昨天那段称不上美妙的回忆,警惕回答:“怎么这么问?”
“我的唇上残留着你的味道,我绝不会认错的。是不是你趁我睡着,所以……”
“不是,绝对不是!”叶殊矢口否认,她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咳,事情是这样的,你昨天发烧到神志不清,我就扶你进门。所以你的嘴唇就正好碰到我的手臂了。”
“是手臂吗?我能区分出你身上各个部位的味道,所以,请不要欺骗我。”
“纪先生,现在是讨论私事的时候吗?凶手还没找到,现在距离十一月十一日也就两三天的时间了,就这样懒散,还能救出新娘吗?”叶殊拿高帽子压他。
纪零很快乖巧了下来,“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但我还是很在意,不解决这件事,我无法专心工作。”
“那你就下车吧,我一个人去调查就行了。你好好养病,我会帮你告个病假的,更何况,你发烧也是事实。”
纪零声音弱了,颇失落地说:“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这就乖了。”
“反正你做了什么,我心里也很清楚。”
“纪零!”
他抬眸,用拇指捏食指,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到了香水店,叶殊走到后台,直接出示了警员证,很快就有店长出来接待她。
叶殊客套地打了招呼,“你好,这是我的证件。我正在调查一起凶杀案,凶手在几天前可能在你家店里买过香水,请问能调出监控视频给我们看看吗?”
类似这种奢侈品品牌店都会安装摄像头,防止偷窃事件,柜台是最重要被盗窃的地方,自然而然会有监控记录。也就是说,凶手买香水付款时的录像一定会被拍摄下来。
店长和上头的人联系了一下,得到允许以后,就把叶殊带往专门调看监控视频的工作室。他们也不傻,一个个都是职场老油条了,自然知道不能让警察在店里巡查,即使是便衣警察也不行,否则会给顾客留下极为不好的印象。
纪零根据最早的那一封信件上残留的香水味浓淡推算出,写信时的时间距今为止究竟有多久。
他说:“幸好信件是密封的,里面的香味消散不快,拿出来还有一点淡淡余味,否则这一点特征就会被风吹散了。大概能推算出最早写信是在五天前,也就是第一名死者死亡日期附近。”
“有可能是他每杀死一个人就写一封信吗?”
“迄今为止,一共有三封了。”
“如果第四封是袁姗伪造的话,那的确是三封。不过也从中能看出一件事——第四封信之所以迟迟未到,是因为还没有下一个死者。如果袁姗是新娘的话,那他很可能就是想杀死她。”
“可以这么说。”
“不过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
叶殊抿唇,犹豫不决地说:“凶手说自己很爱袁姗,又为什么要杀死她呢?”
“有时候,爱一个人和杀死一个人并不矛盾。”
“什么意思?”
“占有欲作祟,”他走近一步,鞋尖正抵在叶殊的裤管处,他离她就只有半步之遥,气息迫在眉睫,“我想得到一个人,又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也会想要征服她,把她完完全全锁在我的身边。你又怎么知道他的杀意不是爱意呢?”
“所以能肯定的是,他有一部分心理是想要独占袁姗,甚至是她的尸体?但从之前的画像上又能看出,凶手想要袁姗像一只胆小的野鹿一样,看见他就瑟瑟发抖,这感觉起来也并不是全是爱啊!难道说,他对她的情绪是又爱又恨?”
“谁知道呢。”
够复杂的!
叶殊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纪零眼中散出的某种名为渴望的眸光,她如同受惊小鹿一般,后退半步,命令一般对纪零喝道:“纪先生,你太近了!”
“我知道。”
“知道还不后退一点!”
“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呵,是吗?”
“疼!”
“现在能做到了吗?”叶殊松开下黑手的手掌。
纪零揉揉险些被残忍拧断的腕骨,小心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办公室里没待多久,就有工作人员进来帮忙调监控录像。显示屏里正播放着这几天的录像讯息,右上角是时间。
足足一百多个小时的录像视频,她不可能一分一秒都观察过去,只能低头看一眼手头上的凶手照片,一边按着快进键核对着收银台前的顾客。
叶殊想了较为简易的方法,她让柜台收银员将售卖的香水票据调出来,锁定了那几个购买了“深渊之心”的顾客的购买时间。
这样一来,工作就变得简单许多了。
叶殊按照票据上付款时间,调动着视频的进度。很快,她就发现一些端倪——有一个男人在购买“深渊之心”的时候一直压低帽檐,像是早就知晓摄像头所在的位置,颇为自然地躲到了摄像头的盲点处,不想让其捕捉到他的面孔。
这就有意思了。
叶殊在笔记里记下有关男人的外貌描述:
柜台的高度正好到男人的腰侧,皮带上下的位置。她之前目测过柜台,大约是120厘米高。从透视的角度看去,男人与柜台前的服务员相差大约一个头,也就是大约二十厘米,服务员的身高是160上下,这样一看,男人的身高约莫可以估算为180厘米。
他的身材较为精瘦,肌理均衡,无赘肉。根据身高推算出他的体重大概是60千克。
在紧握物品时,从伸出的手臂线条可以看出他常年锻炼,手臂肌肉会因用力,而惯性崩起干硬的肌肉与乌青色的血管。
还有一个细节,他在付款时掏出的是现金,并且收银员没有找余下的散钱。这就说明了男人目的性很强,为了不拖延时间,早在算好了“深渊之心”的价格,就为了争分夺秒离开店铺。
这一点,完全是决定性的因素,能在瞬间锁定他就是凶手的身份。
叶殊碎碎念道:“凶手是个180高,体重为60千克的男人,身材偏高瘦,常年锻炼,并且做事谨慎,目的性很强。”
因为视频只能拍到一部分画面,具体的事情,叶殊并不能分析太多。
她传唤来那一名招待过凶手的服务员,客气地问:“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方便吗?”
“你说。”服务员是经过培训的,拥有良好的职业操守,此时也带着得体而温柔的笑容,轻声细语回答。
“还记得这个男人吗?”叶殊调开视频给她看。
服务员微微启唇,“啊”了一声,说:“别的客人,我可能不敢保证。这一名客人,我还是有点印象的。”
“是他的什么举动,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服务员眼珠朝左边下视,翻转了一圈,这是很明显的思索行为。
半晌,她断断续续说:“当时我们店在搞促销,有前辈告诉过我,一般单身男人进店,都是给女朋友或者妻子挑选礼物,这类人比较容易盲目,是很好的推销物品的对象。所以当时我就上前去询问他喜好的香水,但是那名客人很奇怪,他只是摆摆手,一句话都没说就推开了我,拿了‘深渊之心’。”
“一般人即使拒绝推销,也会客气回应一句不需要。”
“对,他的行为举止特别怪异,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叶殊将所有观察到的情况都记录在册,接着问:“还记得他的外貌,和一些细节吗?”
“戴着鸭舌帽,有刘海,遮住眼睛。穿着宽松的牛仔裤以及黑色的休闲短外套。他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一把车钥匙,牌子是大众,”服务员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是我个人的爱好,因为单身了二十几年,又一心想找个条件好的男朋友,平时也会在来往的客人里物色一下人选,所以就比较注意车钥匙的牌子之类的。对了,他的裤子上染了紫罗兰色的油漆,还没干。商场左侧的入口正在装修,前几天我路过时还看到他们把白墙涂成了紫罗兰色。”
“所以,这名客人应该是从商场左侧过来时,不小心沾到了油漆,这就能确定他途径的店铺和方向了。”叶殊将所有细节都写下来,随后问,“还有其他的细节吗?”
“别的没有了。”
“好的,帮了大忙了,太谢谢你了。”
“别客气。”
叶殊一想:带着车钥匙,极有可能是开车来的。十一月三号晚上八点的时候,他很有可能把车停在商场左侧的停车场。
也就是说,她需要寻找一个在那一天开着大众牌子的车来商场的男人。
叶殊把现在所掌握的情报尽数告知徐队长,由他们在商场进行大范围的排查与询问。如有必要,还可以申请在那段确切时间内的交通方面的监控录像,这样就能清楚查明凶手所开的那辆车究竟去往何方。
当然,这些事这已经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叶殊决定曲线救国,既然袁姗有疑点,那她就去调查她。
但这种时候,不能打草惊蛇。
这个女人既然有能力让她把注意力放到凶手身上,那就说明她绝不是善茬。至少在还没得知她真面目的情况下,叶殊绝不能轻举妄动。
越无害,越有害。
徐队长也曾告诉过她:有时候,令人彷徨无措的并不是海上迷雾,而是那点本该引路的照明灯塔。正因为习以为常,所以更容易被欺骗。
她想要活得长久,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不被灯下黑所蒙蔽。
纪零沉默许久,突然出声:“我也好想被你注意。”
“呃,你的意思是,你在羡慕凶手?”
“如果你也能像对他那样,把目光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好了。或许,我也应该去犯一桩案子?”
“那样的话,我要拧断的就不止是你一只手腕了。”
“哦。”纪零很失望。
叶殊给小宁打了一通电话:“帮我调查一下袁姗的背景资料。”
小宁略显诧异:“查她?她是被害者,有必要大费周章查她吗?”
“我觉得事有蹊跷,”叶殊的第六感有时候就是这样准确。
“行,不过她没犯过案,没什么特殊的个人讯息。基本能查到的也就是她在国内的时候,在哪里工作生活之类的,出国以后的事情,我就爱莫能助了。”
“够了,之后转交给我。”叶殊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挂断电话。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距离十一月十一日还有两天左右的时间。
而就在这时,徐队长突然打来电话,他心急火燎地道:“小叶,迅速归队!耗子逮住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所有嫌疑人的代称都是耗子,而他们就是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抓老鼠的猫。
“好。”叶殊拽住纪零的手腕,迅速往车库的方向跑。很显然,男人的运动神经很弱,被强硬带着走就会重心不稳,步伐间踉踉跄跄。
他焦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被紧攥的手腕处,倏忽,颇有深意地眯起了狭长的眼睛,意味不明地开口:“你主动碰我了。”
叶殊如触到烫手山芋,几乎是顷刻之间松开他。
她侧过头,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干咳:“我只是太着急了。”
“人在着急的情况下,往往会下意识带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逃跑。譬如遇到火灾时,人会去救自己的孩子;地震时,也不忘带金钱逃离。由此可见,你最重要的人,是我,对吗?”
“呃……”叶殊又词穷了,她天生不擅长口舌辩解,只能生硬地回答,“我只是出于责任感,不喜欢把纪先生一个人留在店里。我说过,我会陪在你的身边。凡事带上你,这也是合约里面需要遵守的一条,对吧?”
“哦?是吗?”
纪零意味深长的浅笑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直视男人肆无忌惮的目光,她再次强调:“就是这样,我说了,不要说太多和案情无关的私事。”
“这不是私事。”
“这就是。”
他忽的紧逼上一步,单臂抵在车背上。
几乎是一瞬之间,他将身材纤细的叶殊,锁在他线条硬朗的臂弯,与弥漫炽热体温的胸腔之间。
纪零半弓起脊背,缓缓低头,冰冷的鼻尖恰巧抵在叶殊的额角,轻蹭,“你在逃避我。”
“纪先生……”叶殊也是怕了他了,不知该如何招架这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男人。
纪零炙热的鼻息如茫茫雾霭一般朦胧,萦绕在她的单薄的耳廓与发顶处。一时间,叶殊的内心兵荒马乱。
“为什么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每次都避重就轻回答我的话?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他说的很真挚,尾音压到至低点,似被人踩中了尾巴的狗,再也没任何底气。
“我……”叶殊结巴了两句,刚打算以暴制暴,就又收到了徐队长的短信。
她抽出手机,点开页面,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梧桐路的34号,速来,找到耗子的窝点了。
叶殊没有谈论儿女情长的时间,她无视了纪零细腻敏感的情绪,直接拽人上车,“等我们回家再谈这些,行吗?凶手所在的位置找到了,我们得赶过去。”
纪零一声不吭,配合地在副驾驶座上坐好。
良久,他闷闷不乐地说:“我早就说过了,我很羡慕凶手。”
因为是初冬了,天黑的很快。
没一会儿,路上灯光璀璨。万家灯火铺就的夜晚,照亮行人回家的路。
叶殊没开警车来查案,所以在交通堵塞时,忙着回家的上班族皆数不知让道。
情急之下,她从车内拿出鸣笛灯,“咯噔”一下安装在车顶,再将自己的证件卡在车玻璃前,方便其他车主认清身份。
警车鸣笛灯开始作用了,发出绵长而急促的“哔唔”声。
其余车辆也反应过来这是警察在执法,纷纷让开一条道,任由叶殊的车扬长而去,余下零星尾气。
叶殊两手扒着方向盘,时不时侧头看一眼纪零。
他轻柔地闭着眼睛,眼睫天生密长上翘,打下一片灰褐色的暗光,将鼻梁衬托得更加笔挺。
纪零仿佛天生就合适处于黑暗,整个人萎缩在浅浅的阴影深处,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叶殊心潮澎湃,她天生有正义骨,以至于得知了凶手住处就会产生难言的兴奋感。她原以为纪零也是她这一路的人,可眼下见他毫无反应的样子,不免意兴阑珊。
“纪先生?”她唤醒他,总不能在追捕的路上睡着了,这叫什么样子?
“嗯?”纪零依旧是困倦,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字,作为回答。
“你不兴奋吗?”
“兴奋?”
“我们查了这么久的案子,总算有一点眉目了。如果运气足够好,还可能抓到凶手……”
纪零迷茫地睁开眼,打断她的话,“是吗?我不这样认为。”
“为什么?”
“太容易了,”纪零抿唇,说,“他不会这么轻易就范。”
叶殊止住了声音,其实她内心也在惴惴不安,总有某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口挣脱出来,充斥在她的脑海。
的确,凶手看起来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
所以他怎么可能被她抓到?
这是圈套吗?
叶殊几乎是在瞬息之间想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他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轻轻地咧着嘴角,脸颊上还有一丝淡淡的梨涡痕迹。
等叶殊赶到时,徐队长已经让警方将这栋独立的小楼团团围住。
他们通过凶手抵达商场的时间辨别出车牌号,又用交通路段的录像分辨出凶手的去向,最终锁定了这栋偏僻的小楼。
凶手就在这里,至少十一月三号的时候,他就在这里。
叶殊感到呼吸不畅,或许是离危险太近了,她甚至有种浑身冒热汗的紧张感。
她终于不是游走在毫无头绪的迷雾里,而是逐渐被山林尽头的灯光吸引,能追溯光源走出这一片陌生的森林。
“小叶,你和纪先生换上防弹衣,跟在我们后面,”徐队长指挥其他人行事,“其他人将各个入口堵住,务必不要放出任何人。还有,随时保持联系,我会再给你们下达命令的。”
时间刻不容缓,叶殊将标配的警枪上了膛,抵在手间,扳机下方还搁着个足以照明的手电筒。这种手段不止是用来探路,必要时刻,还能在开枪的一瞬间晃花敌方的眼睛,争取到几分几秒的先机,使得对方丧失行动能力。
叶殊走了两步,忽的察觉腰间被人牵制住。她迅速回身,想要做出最精准无误的搏击反应——原来是纪零,他正用纤长的手指捏住她纤弱的衣角。
在叶殊凌厉的目光扫视之下,纪零又识相地少攥了一点点,只掐住一道边。
叶殊觉得头疼欲裂,低语:“纪先生,你在做什么?”
这里到处都是训练有素的警员,保全一个纪零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害怕。”他说得煞有其事,但镇定的声音足以表明他此时此刻的心态和情绪——分明是很愉悦!
“松手,不然会很危险。我的枪是上膛的,扣动扳机就能开枪。可不是说笑的事情。我在发射子弹的时候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如果因为你的一点小动作而误导了我,那样罪过就大了。”
“哦。”纪零依依不舍松开了手,他低语,“可是,这里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
“我没有闻到他的味道,也没有闻到‘深渊之心’。”
叶殊不置可否,她自顾自朝前方望去——这里像是许久未住人了,在手电筒的强烈光线横扫之下,微乎其微的灰尘悬浮在白光之内,如星火一般与灰烬纠缠,翩翩起舞。
她警惕地推开一道门,猛地抬手,将黑沉沉的枪口对准房内,厉声喝道:“警察!”
但没有人回应她,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有种死寂的气氛。
而房间内的地面上,只端端正正摆放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欢迎参加我的游戏,还有,别插手我和她的事情,这是唯一一条游戏禁忌。
她?
叶殊反应过来,凶手说的应该是袁姗了。
可恶,这里真的没有凶手。
他是故意留下了线索,想要叶殊借此找到他。
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结婚计划里面的一小步,是个陷阱。
叶殊蹑手蹑脚将枪械收回,她半曲起手臂,做出预备搏击的动作。
在还未完全确认环境安全的情况下,绝不能掉以轻心,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致命。这是叶殊在卧底行动中学到的一句能够伴随一生的警语。
四周灰茫茫一片,窗户被糊上了深色的塑料纸,漏不进一丝光。由于长期没交水电费,早就不供电了,开关也是失灵的。
叶殊用手电筒的强效光四处扫荡一下,突然,她看见墙上写了一行密密麻麻的红色小字。
纪零在一侧提示:“别担心,我闻到了强烈的甲醛味——那是油漆写的,并不是血。”
叶殊被这样压抑的密室搞得疑神疑鬼的,迟迟不敢走近去观察那一行字究竟写了什么。
她倒退几步,先是捡起地上的纸,翻转它,观察背后所拥有的讯息。
果不其然,凶手还在纸张的左下角加了一行小字:“我有故事要说给你听,钥匙就在墙上。”
墙上?
叶殊呢喃自语:“墙上有线索……”
小宁先行一步凑近了墙,阅读那一行小字。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咯噔”一声脆响,小宁不知踩到了什么机括,导致整个屋子都亮起了装饰小灯,一串串犹如亘古星辰一样,在天边璀璨闪烁。
叶殊一行人立马蹲下身子,将枪持在手臂上,静候这突如其来的危险预告。
等了足足五秒,也没有发生什么。
纪零轻手轻脚走到小宁身旁,用脚踢了踢墙根处。原来那里有可以供电的小型装置,只要一踩下开关就会启动,从而点亮这些能连接成几串钻石项链的装饰灯。
纪零风轻云淡地道:“他写的字的尺寸也有讲究,必须走近到一定的距离,才能辨识清楚墙上的字。而那时,人的注意力都在墙上,就容易忽略脚上的危险。万幸的是,他没在这里埋一个地雷。”
叶殊吐槽一句:“这是二楼,地面厚度不够,想埋也埋不起来。”
“说的也对。”纪零被呛了也毫无反应,甚至是有些许愉悦。
叶殊问:“小宁,墙上写的是什么?”
小宁皱眉,细细阅读,说:“这是我掩埋在心底许久的秘密,我恨她的人,但我爱她的尸体。我想要把我所有的甜蜜经历都记录在册,也想把这些回忆公之于众。这是她所恨的,只要我暴露了这些,她一定会赶在你们之前,回到我的身边。请拿出藏在柜子后面的笔记吧,这些我给你们的游戏提示。”
叶殊还在逐字逐句琢磨,而纪零却若有所思地开口说话:“他和她之间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情的。特别是这句,他恨她的人,却爱她的尸体。”
小宁说:“难道是喜欢新娘身上的味道,所以想杀死她,独占尸体?”
纪零摇摇头:“不对,他杀人的目的是含有报复性质的,并不是纯粹的迷恋体味而制造香水。可能新娘做了什么让凶手极为厌恶的事情,导致他想杀死她。但从另外一方面,凶手也深深爱着新娘。所以,他企图在两种矛盾的情绪中寻找到平衡点,也就是让新娘以死谢罪。”
叶殊至今才明白,为什么婚礼是以葬礼的形式进行。
她恍然大悟地道:“难怪婚礼就是葬礼,原来是这么回事。”
在他们分析情况的期间,徐队长早已探入柜子后面,掏出那本积灰的日记本。应该是前段时间新买的笔记本,外壳是一个绯红色的爱心,翻开第一页,跃入眼帘的是一行小字:
“这本日记,致我最深爱的人。
我知道你们已经翻开了它,正在一步步逼近我的过往。
我会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你们,我将摧毁她的一切,也将赠予她新生,只因我是这样爱慕她。
先给你们第一个提示,黄山孤儿院。
等你们查到我想要的,我会再联系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