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石俱焚
豆大的雨滴骤然落下,楚韬韬撑开碧伞,遮在庞襄头上,她扶起庞襄,说:“襄儿,回去吧,陛下现在正需要你陪伴。”
庞襄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被吓得浑身颤栗,她松开攥着楚韬韬衣袖的手,哽咽道:“这次连你也不帮我?”
“只要陛下答应逊位,庞越不会对他怎样的!”楚韬韬如实道,“襄儿,让陛下与你过一世平凡人的生活不好吗?”
庞襄无助地摇摇头,打掉了碧伞,瞬间大雨如注,把她们二人的衣衫淋湿。
“韬韬姐,你知道维护你的夫君,可陛下也是我的夫君啊!”庞襄仰天哭诉道,“父亲,你把女儿嫁给陛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说罢,庞襄便冒雨跑出了中郎将府,楚韬韬吩咐连亦,把庞襄安安全全地护送回宫。
楚韬韬就着雨声回望着灯火通明的庞越的书房,会心一笑,心想,庞越,只要是你想走的路,我都陪你……,我一直陪你走到底!
庞襄回到宫里,连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奔向了皇福殿。皇福殿里一片死寂,景绅歪倒在龙椅上一杯接着一杯给自己灌酒。庞襄跑过去,夺下他的酒杯说:“喝酒伤身,陛下保重龙体啊!”
“滚出去,我景绅是死是活,不用你们姓庞的管!”景绅一下子把庞襄推倒在地,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毫无生机地喝了下去。
“陛下,臣妾是您的皇后,妾恨庞越之心,并不比陛下少分毫啊!”庞襄悲怆地坐在地上,真切地望着景绅。
“胡说,你不是庞真派来监视朕的吗?”景绅终于把多年的猜忌给说出口了,他的内心一下子得到了释放。
庞襄委屈地咬着嘴唇:“原来陛下一直以来都把臣妾当成父亲的细作?”
“难道朕说错了吗?朕永远忘不了朕的爱妻被庞真杀害时的场景。”景绅神经恍惚地蜷缩在龙椅上,双手捂着耳朵,惊恐地说,“可庞真马上就让朕娶了你,他让朕当他的子婿,名正言顺高朕一等,庞襄,你敢说,你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吗?”
“父亲从没说过让我监视你!”庞襄坚定地摇摇头,“陛下,若我庞襄真的是陛下所说的那样,我定不得好死!”
景绅将庞襄扶起,诡异地抽动着嘴角:“那皇后怎么向朕证明呢?”
“陛下想要臣妾做什么?”庞襄问。
景绅让庞襄附耳过来,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庞襄吓得赶紧跪下说:“不,臣妾不能那么做!”
景绅背过身子,严肃道:“你不是想向朕证明你对朕绝无二心,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来吗?庞越让朕禅位,朕禅位后,定然死路一条,皇后,你想看着朕死吗?”
“陛下,妾相信二哥,他不会对陛下怎样的!”庞襄劝道,“陛下,当皇帝未必得意,不当皇帝却能潇洒一辈子,何不跟妾逍遥山水间呢?”
“看来你的心还是偏向你二哥的!”景绅苦笑一声,叹气道,“罢了罢了,就等着明日给朕收尸吧。然后你就可以做你的新朝长公主,从皇后到长公主,你可是历史第一人啊!”
“陛下!”庞襄唤了一声,站起来又重重地跪下,“好,陛下,妾答应你!”
景绅扶起庞襄,爽然一笑,庞襄看见他阴诡的笑容,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翌日清晨,景若亲自给庞越梳妆,庞越换上了四爪玄色蟒服,这可能也是他最后一次穿蟒服了,因为他即将黄袍加身,完成庞真与他自己的愿望。
庞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对景若说:“阿若,等我当上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立你做我的皇后!”
“皇后?”景若不知所措地退后一步,俯首于地,“妾从未想过……”
庞越朝她笑笑说:“你现在就可以想了!”
景若给庞越戴上白玉冠,庞越牵起她的手,走出府门口,易映,黄玉,楚韬韬皆等候在门口。
她们三人一起跪下,说道:“妾恭送睿王。”
庞越朝她们点点头,目光最后落在楚韬韬身上,楚韬韬恭敬地朝他一笑,退到易映身后。庞越登上了马车,回头看了看这睿王府,心想,父王,你在天上看着吧,今日儿子要完成你的帝王大业。
连亦和郭奋护送着庞越进了皇城,却被等候多时的庞襄截住。庞襄今日穿着皇后正红朝服,神情严肃地凝视着庞越。连亦走上前去,朝庞襄抱拳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有话要对二哥说!”庞襄走到庞越面前,连亦就要阻拦,庞襄给了他一巴掌,“混账,本宫要同睿王讲话,你个奴才有什么插嘴的余地!”
庞襄这一巴掌汇聚了她所有的力量,连亦被打的脸颊通红。庞越挥了挥手,连亦便退到了他的身后。
“襄儿,你要同我说什么?”庞越温和地问。
“二哥,你最疼我了,求求你,不要做谋朝篡位的贼子,你会被历史唾骂的!”庞襄眼泛泪花,哀求道。“父亲一向视权利为生命,他都没有谋朝篡位,二哥,你不能啊!”
“父亲苦心筹谋数十年,却没有称帝,是父亲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儿!襄儿,若非父亲苦苦支撑,景朝气数早就尽了,如今二哥只是要拿回属于我庞家的东西,谋朝篡位的帽子,恕我不能接!”
庞襄见庞越这般疾言厉色,苦笑一声,拍着自己的胸口:“那我算什么?你和父亲手上的一枚棋子吗?”
“襄儿,你是二哥的妹妹,永远都是,你是新朝的长公主啊!”庞越劝道。
“二哥?不,我已经没有二哥了!”庞襄一边摇头,一边转过身子,“二哥,得罪了!”
说罢庞襄迅速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刺入庞越的心口。连亦和郭奋一左一右控制住疯癫的庞襄,庞襄望着捂着心口的庞越,冷冷道:“二哥,你放心,你死之后,我的命,赔给你,只当全了你我这二十多年的兄妹之情。”
庞越舒展开眉头,忽然直起身,将匕首扔在地上,匕首没有一点血迹。庞越解开破了洞的蟒服,指了指乌丝金甲,说:“襄儿,这是你韬韬姐送给我的乌丝金甲,没想到今日又救了我一命。我的好妹妹竟然为了景绅刺杀我,那好,我也不必对景绅有所愧疚了。来人,把皇后拘押起来,听候发落。”
景绅把传国龙玺和天子金冠以及天子剑,交于庞越,庞越命连亦收下,连亦把这三件宝物都端了下去。
景绅焦急道:“睿王,不,现在是陛下了,陛下,您不看看龙玺吗?”
庞越走到景绅面前说:“那东西一会儿看就是,衡阳候,朕把衡阳给你,当你的封地,你觉得如何?”
“陛下美意,臣受宠若惊!”景绅说。
“衡阳风景秀丽,带着襄儿,逍遥在山水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庞越说,“襄儿是我朝长公主,你若苛待她,朕不会饶恕你的!”
“臣不敢!”景绅浑身在颤抖,他这辈子的屈辱,已经在这一日到达了巅峰,要不是为了杜美人母子,他早就与窃国贼庞越同归于尽了。
庞越坐在龙椅上,颁布第一道圣旨,景朝正是改国号为大睿,明年就是浩德元年。
张丞相带领着文武百官向新皇朝拜,这一声声的山呼海啸般的嘶喊,听在景绅耳里犹如一把把利刃,割着他每一寸肌肤。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呕血倒地,被侍卫抬了下去。
庞越走进了皇福殿,殿里一片狼藉,想是昨日景绅又发泄了一番。连亦端着龙玺,金冠,以及天子剑走了进来,把它们搁到案上,抱拳道:“回陛下,这三件宝物,上面果真有剧毒,末将已经将剧毒去除,请陛下安心使用。”
庞越拿起天子剑,抽出剑身,这把剑由玄铁所铸,削铁如泥,尤其是剑柄上的红宝石,只怕当世也难寻到第二颗。
庞越说:“景绅可真是步步为营,派襄儿刺杀朕还不够,还要毒死朕。”
“幸亏陛下未卜先知,才没着了景绅的道!”郭奋说。
“你们一口一个陛下,我还有些不习惯!”庞越笑道,把天子剑递给郭奋,“郭将军,你去找个能工巧匠,把剑柄上的红宝石卸下来!”
“诺,陛下!”郭奋退了出去。
庞越又对连亦说:“你去命人把后宫重新布置一下,女眷们暂时都住进皇福殿,你去亲自把她们接进宫。”
睿王府易映寝殿,易映将庞策唤到身边,再三叮嘱道:“策儿,以后叫你父亲不能叫父王了,要叫父皇!”
“为什么啊?”庞策挠着头,不解道。
易映把庞策抱在怀里,恍然道:“因为从今天开始,你父亲成了大睿朝的天子,一位至高无上孤独的统治者。”
“可天子不是姑父吗?”庞策说。
易映赶紧捂住他的嘴:“策儿,以后可不能说这种话了,尤其是当着你父皇的面!”
庞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辆辆马车从睿王府驶入皇宫,在进宫门口的那一刹那,楚韬韬掀开了车帘,感慨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成这笼中鸟,永远飞不出这金丝笼。”
“陛下称帝,夫人应该开心才是!”熙然劝道。
“我曾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庞越寄情山水,过那种逍遥日子!”楚韬韬长吁一声,“如今,只怕不可能了。罢了,既然陛下要当盛世明君,我自然会辅佐他!”
“夫人,熙然相信,陛下待您之心,永远不会改变!”熙然坚毅地说。
女眷们搬进了皇福殿,庞越下旨封景若为一品贵嫔,位次皇后,其它女眷暂不册封。
大睿不再沿用景朝的后宫等级制度,大睿皇后之下设两位贵嫔,贵嫔下四夫人,然后夫人之下六婕妤,婕妤之下为美人,美人无定数。
楚韬韬被安置在皇福殿里离庞越寝宫最近的偏殿,她依旧穿着鹅黄色纱衣,缓步走入辉煌的寝宫,摸了摸光滑平坦的墙壁。熙然将她扶到案前,给她倒了一盏茶,说:“夫人,您说,陛下封了景夫人为贵嫔,却不册封您,这是为何?”
“庞越……”楚韬韬如梦初醒般转动着手中的檀木佛珠,时至今日,庞越不仅是她夫君,更是君王,直呼名讳,都是犯了忌讳。“陛下,陛下自有陛下的打算。”
女眷入宫第一晚,庞越去了景若处。今天是女眷入宫第二天,临近傍晚,楚韬韬如往常般教授慕启和庞舒课业。庞舒见楚韬韬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母亲似有心思?”
“舒儿,你可知道,咱们为何要搬到皇宫?”楚韬韬问。
“父皇即位九五,开创大睿,成了君王!”庞舒说。
“就连舒儿都改口叫父皇了!”楚韬韬叹气道,让慕启带着庞舒先下去玩。
青梅竹马的二人并排而走,庞舒停下脚步,似大人般摸着下颚:“启儿哥哥,为何父皇当了皇帝,母亲不开心呢?”
慕启了然于心,他说:“帝王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孤独的王者,他身边的人都会离他越来越远。”
“不!”庞舒掐着腰,固执道,“父皇和母亲只会越挨越近!”
慕启被她逗笑,躬身道:“对对对,公主殿下!”
熙然小心翼翼呵护着楚韬韬精心培育的食虫花,食虫花的种子是跟乌丝金甲一起从西域商人处购得。食虫花见不得太阳,必得养在室内鱼缸里,保证水分充足。
晚上楚韬韬掌灯而来,食虫花果然展开花瓣吞了一只小黑虫。熙然惊愕道:“这花真会吃虫子啊,再长大一点,岂不是要吃人?”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楚韬韬噗嗤一笑,“食虫花就这么大,不会再长大了。那个商人说,卞城在北方,气候干燥,按理说它不会开花,如今它或许得了陛下庇佑,可得好好培育。”
“是,奴婢一定精心培育!”熙然说。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连亦的声音,喊着陛下驾到。楚韬韬立即停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相迎,从殿内走到殿外,明明就只有十几步,楚韬韬却像走了半生那样漫长。
庞越身穿一套蓝色龙袍,带着金冠,神情威武,楚韬韬走到他面前,正欲行大礼,被庞越拦下,她却笑笑说:“陛下,礼不可废,陛下就全了臣妾这个礼!”
楚韬韬郑重其事地跪下,朝庞越三拜九叩,庞越心中戚戚,赶紧拉起她,喃喃道:“韬韬,不要跟我生分。”
楚韬韬听见庞越跟他说话的时候还是自称我,而不是朕,心中的暖意回升了一些。她拉起庞越的手,委屈地说:“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唤我夫君的名字,会犯了忌讳。”
“韬韬在怪我?”庞越蹙眉道,“我知道韬韬会怪我急功近利,但我……但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
“我不怪你,这一日,我早已料到!”楚韬韬拉着庞越走入殿内,把他让到香案边,“只是你的速度,让我吃惊,庞越,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吗?先王,不,高皇帝犹豫了一辈子的事情……”
“韬韬,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啊!”庞越说,“高皇帝筹谋了一辈子的事情,不就是为了这一步吗?”
“咱们欠襄儿一个交代。”楚韬韬重重地说。
庞越来回搓着手,看向楚韬韬:“如果襄儿愿意留下,她就是大睿的长公主,我会给她最高的待遇。”
“她应该不会留下,她要陪着景绅,就像我要一直陪着你。”楚韬韬不经意间抓起他的手,庞越的手忽然变得冰凉,“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一下子这么凉?”
庞越抽挥手,说:“可能这几日着凉了,没事!”
“陛下,您要保重万金之躯啊!”楚韬韬道。
庞越蹙眉道:“韬韬又在调侃我,我就算成了万金之躯,也是你救的,襄儿真狠心。”
“我想应该是景绅逼的,襄儿也没办法,最后只能跟你同归于尽!”楚韬韬抚着庞越的胸口,劝道,“襄儿夹在夫君和哥哥中间,你让她怎么选,其实,这一切,根本不该襄儿承受。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单纯善良的闺阁小女孩。现在,她二十出头,鬓角都有了白发。”
庞越沉默了良久,才道:“我从未想过要对景绅如何,是景绅一直在害我!韬韬,我真的想杀了景绅,为你报仇!”
“我知道,景绅固然可恨,但你有一万个理由不能杀他!”楚韬韬说,“你刚即位,正要树立贤德包容之名,一国之君,能做到宽容很难,如今景绅给你这个机会,你为什么不用呢?”
庞越用欣慰地眼光注视着楚韬韬,说:“知我者,韬韬也。明日景绅就要带着家眷启程去衡阳,我要亲自去送他,韬韬,你也陪我去吧!”
“好,咱们一同送一送襄儿。”楚韬韬轻柔地靠在庞越肩头。
翌日,天早亮了半个时辰,早晨下着微微细雨,清风微拂,吹走了几分暑日的燥热。景绅和庞襄,以及身怀有孕的杜美人皆是一身平民装扮,在皇宫门口,等候在庞越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