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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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啊

又是一个通宵难眠的夜晚。

整风会结束的那天晚上,我一夜没有合眼。我心里兴奋,我心里激动啊!战友们对我的帮助,深深地触动我的思想。我这个只念过一年初中的山里伢子,之所以能走上文学这条迷人而艰辛的路,有多少人伸出热情的手搀扶过我,有多少人为我这颗弱小种子的“破土而出”洒下了辛勤的汗水啊!

我首先想起了那个没有见面的编辑老钱。

1965年春未初夏,我写出了短篇小说《采石场上》。在稿上写完最后一笔后,我托腮思忖:把它投给哪一家刊物好呢?

当时,我正在看大型期刊《收获》,觉得那上面发表的文章,读起来蛮有味。心里一动,便决定将这篇习作投寄给它。

那天,从邮局回来,和我玩得很好的、很支持我事业的副班长问我:

“又寄稿子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

“寄哪里了呀?”

我扬了扬手中的《收获》。

“哪里?”

副班长提高了嗓门。

“《收获》。”

刹地,副班长象听到炸弹爆炸,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你真有包天胆呀!”

副班长出身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生活阅历比我广,知道这份刊物的深浅。他惊骇地说;

“你晓得那是什么地方吗?那是老作家发表作品的园地。你,二十没出头,嘴巴没有毛,刚刚握上桨,就闯太平洋呀?”

我害怕了,一颗心缩得紧紧的。

十天!短暂而漫长的十天,担心加紧张的十天,悄悄地、不安地过去了。我发邮后的第十一个朝霞漫天的早晨,文书递给我一封信,信封上印着两个鲜红的草书字:收获。我颤着双手,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掏出一页信纸来。这是一张三十二开的小纸。小纸上的字体既不漂亮,也不清秀,然而,那一字一句,却象烈火一团:

“作品写得不错。经研究,我们决定采用。第四期是小说专号。你这篇争取发在小说专号上……”

我将这封短信一连看了两遍才把它装进信封。其兴奋之情,超过了我动笔写这个作品前心里的冲动。我不禁抬起头来,望着前面那浩翰的碧海。

海面上,雪花似的白浪,一排排地滚过来。这一刹那间,我突然在心里计算起自己和《收获》的距离来。我守卫在祖国南疆的这个小小的渔村,离《收获》所在的都市,中间隔着多少山,多少水,多少村庄和城市啊!可是,此时此刻,我却觉得,自己生活的军营,和那座远方的都市紧紧相连……

我和这家刊物的来往多了。每回,都是那种既不漂亮、也不清秀,但却象烈火一团的字体。他热情地接待我的每一份稿子,经常给我写来热情洋溢的信。稿件如果不宜用,总是给我提出具体意见,并挂号寄还给我。稿子有好基础,便满腔热情地给我出主意,不厌其烦地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修改。我的短篇小说《水上飞》,前后退改五次。他先后写给我的信的字数,超过了我这篇五、六千字的小说。临到要发刊时,突然刮来一股批判军队大比武的风。而我这篇小说,又正是写的大比武。他在信中对我说:已送主编审定。本来象这样的短篇,是不用送主编看的。因为眼下正在批大比武呀!这篇习作,经过六次修改,终于在《收获》上发表出来了。他给我寄来样书的时候,写给我一封信。信中说:你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在我们的刊物上发表了两篇作品,这是值得庆贺的……读到这里,我的眼泪刷刷地落下来了。

他不仅热情地接待我寄给他们刊物的每一份稿子,而且密切注意我在全国其他报刊上发表的习作。有一次,我在《羊城晚报》上发表了一篇四、五千字短小说。他便立即写给我一封信。信中说:“看到你在《羊城晚报》上发的这个作品,很高兴。这个作品虽然不长,我却从中看到了你在艺术上的一种追求……”

信,一封又一封。每一次读到他的信,涌起我对他的多少敬慕之情啊!他叫什么名字?我真想知道这个名字,永远记住这个名字啊!

一腔深情鼓动了我的笔尖。我写信去问他名字了。很快,他回信了。信中有这样几句话,叫我永生难忘:

“做为一个作者,想知道经常和自己联系的编辑的名字,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我做为一个编辑,对作者的这种信赖,深表感谢!编辑部有规定,编辑的名字不宜对外宣传。好在我们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说不定以后还能见面呢!这里,我告诉你一个字,我姓钱……”

老钱啊,我真想见一见你啊!读到他这封信的那天夜里,我思念老钱的心情更加强烈了……

当我摇摇晃晃地在文学这条迷人的路迈步的时候,伸出热情的手来搀扶我的,又何止一个老钱啊!就在军文化处处长找我谈话后不久,我收到《解放军文艺》编辑部写给我一封语重心长的信。信中说:“一定要摆正自己和广大群众的关系。作品,看来是作者写出来的。但是,没有广大官兵创造丰富多采的生活,你写得出来吗?应该说,真正的作者是人民群众,你,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记录而已……”

我牢牢记着处长送给我的“第一个作品的发表,可能是这个作者成长的开始,也可能是这个作者毁灭的开始”的话,也牢牢记着《解放军文艺》编辑部告诫我的“真正的作者是创造丰富多采生活的人民群众,你,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记录而已”的话,我也等待着和老钱见面的日子。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我和老钱见面的日子没有来(直到17年后的1982年秋,我因事路过上海,才从上海文艺出版社的一位老编辑处打听到,这个老钱,叫钱士权。但当时不巧,没有见上他。时至今日,我们仍然没有见过面。)一场文化大扫荡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