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踪塘栖古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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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谁非过客哉——明代塘栖且适园、东园与吴园之兴衰更迭

今天,你若经过塘栖里仁路步行街口,或者是站在市河东岸那镇上七十二条半弄堂中有幸保存下来的三条半古弄口,向里眺望长长的步行街或幽暗深邃的古弄之时,你不会知道这里曾是明清两朝塘栖古镇人文精华荟萃之地。

我祖上世居塘栖,小姑母嫁给了东小河张家。记得小时候,我那位打小缠脚的祖母每隔两个月总要去姑母家住上两三天,每回去,都要我这个长孙陪同。我和祖母,先从水北乘镇上东摆渡船渡过近百米宽的运河干流,至河南东横头街,再从东石塘那座盖有桥篷的童家桥西侧进入汪家兜,越过横跨于汪家兜上那座小巧的、仅有三档桥级的万安桥,过桥左手边,迎面那座临河北向的建筑,即镇上人俗称“花花堂”的华光堂社神庙,再从堂南侧那条狭窄幽暗的华光弄进去,便是那条通往东小河的、镇上著名的南北向长弄冯家弄。

幽深的古弄堂

弄堂的东侧当时是塘栖中心小学,祖母告诉我“这里是从前的书院”。再往南走,弄堂两边便是带园场的旧时老宅,记忆之中有好几处。

踩着弄堂中长长的青石板路,直到穿出冯家弄南首街面房下面的窄弄,便到了带有廊檐的东小河街上。

塘栖东石塘

此时,翠紫湖那一汪碧绿澄澈的湖水、湖西那幢建有高大马头墙的刘姓富商人家的第宅以及湖南岸远山如黛、青葱翠绿的乡野风光和那两棵高大粗壮的数百年古樟树,已经爽心悦目地一一映入我的眼帘。

再沿着依水濒湖的东小河廊檐街向东走过十数户人家,便到了朝南面湖的姑母家中。

直到多年以后,当我第一次捧读王同的《唐栖志》时,方才知道小时候陪伴祖母多次经过的、以冯家弄为中心的这一方土地,曾是明清时期塘栖著名园第且适园、东园和吴园故址的所在。

清朝光绪年间,塘栖栖溪讲舍山长王同编撰的《唐栖志》卷五《园亭别墅》一章中,有明清时镇上著名园林“且适园”“东园”和“吴园”的条目。

作者祖母像

“且适园”属沈氏,“东园”属卓氏,到了明代晚期,这两家的园第随着主人家业之兴衰,其中局部或大部先后易主,卖给了从德清迁居塘栖的新贵吴宏文而改称为“吴园”。《浙江通志》卷一百四十《选举》一章记载,吴宏文叔叔吴邦相是万历辛丑科进士。

只是到了后世,塘栖这些曾经雕梁曲榭,绮树绿沼,文士集社,诗酒往还之地,兴盛了百余年的望族园第,都已繁华落尽,归于寂寥。

且适园、东园,位于塘栖古镇大运河南岸、市河东岸、南北向的冯家弄两侧。两座园墅地块相邻,物业错杂,加上年代久远,要考证清楚实属不易。好在塘栖代有先贤,皓首穷经,孜孜不倦,编撰留存下来了《栖里景物略》《栖乘类编》《唐栖志略》《唐栖志》等多部镇志,以及历代文人留存下来的诗词文集等史料,尚能让今天的我们得以寻觅和查考塘栖这些志书有载、曾经名噪一时、声闻“三吴两浙”的著名园亭别墅之雪泥鸿爪。

笔者谨以志书为依凭,试从如今的镇区范围,结合古代方志、图籍、诗文来探寻梳理,考证挖掘以上园墅的过往历史,并以粗线条的笔墨,从且适园、东园、吴园的家族门第、这些园林衰落于何时、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三姓之间园墅产权之更迭交替,以及今天是否还有遗迹可以寻踪等方面,力求将古代塘栖曾经盛极一时的且适园、东园与吴园之间错综复杂的更迭兴衰史呈现给读者。

一、关于且适园

1.地方志上关于且适园的记述

清乾隆何琪所撰《唐栖志略》卷下《园圃》载有:“且适园,沈方伯吉甫归老地也。与东园接壤,面山环水,最胜之所。”

明代塘栖且适园,俗名沈园,又名西园,是镇上望族沈家的产业。

园的名称为“且适园”,“且”是指将要,打算的意思;“适”,是到,达到的意思。古人认为“人莫不有所适也”。

当时的且适园占地深广,园内假山亭台,花竹扶疏,曲水长廊,远隔市尘。园中精华之处有会心堂、厂阴书屋等著名建筑。

镇志又记载,“厂阴书屋”在且适园之东侧,是沈修读书之处,建筑规模为“精舍数楹”,题匾曰“厂阴书屋”。主人为何要将书屋取“厂阴”这一奇怪的名字?原来元人管道杲《题仲姬墨竹图》诗中有句曰:

绿窗无长物,树蕙与滋兰。

光风布淑气,扬扬畹亩间。

窗外何所有,修竹万千竿。

密叶敷厂阴,劲节当岁寒。

根据此诗,可知“厂阴”,应为“窗阴”,主人取“厂阴”为书屋之名,正是因且适园中书屋周围有成片的竹林,密密匝匝的竹叶遮挡住了窗户,洒下一片荫凉,故主人将书屋取名为“厂阴”。

厂阴书屋旁有一方名为“九曲池”的水塘,每至夏日芙蕖映日,荷风送清爽。池畔建有大生庵,疑是沈氏家庵,此庵“不久即塌坍荒废”。

老塘栖人尚记得,此池位于如今塘栖二中校园之内,20世纪90年代以前,学校教师宿舍楼前那方水池应是古代九曲池的一部分。因厂阴书屋紧临镇东“大鱼池”,古时栖溪十景其中一景即为“厂阴渔火”。

说起塘栖镇东的大鱼池,如今许多塘栖人还有深刻的记忆。大鱼池古时候的面积,今天已难以弄清,但据塘栖健在耆老口述约有三十多亩,抗战期间此大鱼池水面曾被镇上混名“五毒生死”、在新马路南端开“栖园茶楼”的姚济人(字韵秋)霸占养鱼。

而在明清有关描写大鱼池的诗词中有“月明移舟过南村”之诗句,据此可知,在清代康熙年间,此“大鱼池”之水是与南面翠紫湖相连通的,小船渔艇可以自由往还。

古老的“大鱼池”,在20世纪70年代尚存于塘栖镇东侧,但当时水域面积仅剩不足20亩,1977年运河清淤的泥土将大鱼池填成平陆,土地用作了塘栖二中运动场及争光化工厂的部分厂区,2000年后化工厂搬迁至镇西,土地又被出让给开发商建造了东河住宅小区。

明末清初至清康熙年间,镇上文人曾写有多首吟咏沈氏且适园的诗文。

万历年间进士胡胤嘉写有《沈氏园林》诗:

长夏耽书癖,悠然闻鸟歌。

山光寒栝柏,暑气浅藤萝。

饥鹤探虫过,喧鱼趁獭多。

骤来风雨色,其奈客心何。

因此园东面、南面曾是湖水田野,可以眺望清旷的野水及镇南诸山,故此诗中写尽了山光水色、鱼乐鸟鸣以及风雨晦暝的自然风景。

同是万历年间的塘栖才子、诗人卓人月(1606—1636)写有《浣溪沙·月夜步沈园调寄》词:

闲逐新凉到远林,波情树性总撩人,阑干凭定却忘行。

手内掬将红月去,袖中带有绿萤明,兹游真个可怜生。

这是诗人月明之夜游沈园的写照。

里人张祖望也写了《冬日同沈寅工饮沈武仲园》诗:

高馆开宴夜,清霜降浦时。

传杯深坐幔,刻烛共题诗。

古柳当阶倚,寒星去户迟。

可知摇落后,一慰故人思。

诗中描述了诗人在冬天的夜晚做客沈园,并与主人围炉饮宴,秉烛寻诗,夜深天寒,怀念故人的情景。

张祖望还有一首《同秋楣晚坐》诗:

共坐西园暮,帘前树色微。

山云全不动,涧草自初肥。

月傍槐烟出,鸦翻竹露飞。

还携一樽酒,同汝过渔矶。

明末清初里人金长舆,字虎文,号峤庵,也写有《集且适园得游字》诗:

竟夜寻花醉,连朝续胜游。

鸟啼三径寂,风动一林幽。

得句仍依韵,行觞更举筹。

浮生长似此,何必慕丹邱。

日涉园成趣,沉酣酒破愁。

花前无主客,物外足遨游。

琴入茶声细,香侵诗句幽。

侧身天地内,只此傲王侯。

此是诗人与一帮友朋在且适园雅集,分韵题诗所写的一首五言古诗,诗中文字再现了当年栖水文人结社、行觞举筹、赏花行令、煮茶抚琴的生活场景。

张吉承也写了《过且适园》诗:

园亭虚岁月,破壁长莓苔。

古木依墙卧,残花傍石开。

燕泥空际落,虫响隙中来,

独坐幽篁畔,无人漫把杯。

又有一首《与武仲秋湄读书园中》诗:

二子追随久,天涯意气连。

琴书分席处,风雨对床眠。

竹密迷溪色,滕低拂径烟。

名园堪聚首,金石志期坚。

顾一也写过《寄居沈园,书此问之》诗:

瓶粟储还懈,鹑衣结儿成。

贫来不可赋,舌在且为耕。

蓬艾园中没,尘埃庑下平。

浮化估飘转,淬沿细村情。

沈修子侄辈中有沈士藻,字公浣。明天启四年,岁甲子(1624)举人,官至桃源知县。沈士旷,字宝臣,生平事迹无考。宝臣写过《家兄且适园竹林》诗:

深爱竹林地,清地映日晡。

梢芽忻引粹,荷叶露倾珠。

梅落衔时鸟,萍开动野凫。

风流真二陆,春草独惭吾。

此诗写作时间应是沈修去世以后,此时且适园主人已是沈士藻,春末夏初时节,沈宝臣和兄长在且适园游玩并记录。

同是沈氏族人的沈宗坛也写有《园居诗并序》:

以冲弟卧病且适园,贫居淡然。人事概绝,环园皆水竹,半之橘柚,经冬贞萋不痿。即此杜门,日涉成趣,何病魔之勿遣乎?作园居诗,属同人和之。

不须焚剪识园情,觅路沿溪幽自生。

径浅竹能添窈窕,塘宽阁亦浸空明。

闲轩黛落尊前影,高枕莺留雨后声。

漫道临窗池上好,爱闲谁肯踏沙行。

但看池草碧苹芊,莫问丹丘驻大年。

删取竹梧虚鹤席,拨开荇藻漾凫天。

步宜登蹑因添阁,坐对涟漪好放船。

莫道此口成小隐,亭台多少瘗荒烟。

应门只许绿苔窥,懒数花风廿四时。

病课止宜常莳药,贫缘且喜日能卮。

吏呼不到陶潜径,燕垒犹寻山简池。

潦倒久知忘姓氏,寥天何事避惊枝。

琉璃一段贮琅轩,口有渊人啸咏寒。

半拓止宜荷盖葺,几人能许竹林安。

时邻钟磬常封户,岂有轩车待着冠,

遗世杳然聊自托,不妨天地此身残。

架上残书屋上山,余生即此足投闲。

庭虚仲蔚寒封草,卧稳袁安雪满关。

梦破怀人消茗醉,苦吟得句报花阑。

小年似此真兼日,霜信催人又鬓潘。

又有《唔羽周于且适园》诗:

交更今昔老年疏,分手曾经水月除。

室迩不须烦雁使,时深犹自断鱼书。

相逢一笑存知己,愿我中心嗣古初,

读史向怀瑜亮感,为君此日永踌躇。

且适园内的“会心堂”,“会心”之名引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闲想也。”其意是指主人追求“悠然自得的会心或情趣”。此堂志书称其为“园中胜处”。

金长舆有《会心堂同人雅集,即席送范斗襄还祖将军幕》诗:

几日春风返阖阊,故人樽酒肯留余。

半生踪迹空弹铗,千载功名暂曳裾。

得意漫夸新甲第,抗怀须念旧诗书。

少年同学多应在,老大迂疏独愧子。

可知这座会心堂是且适园中一处环境幽雅、建造精致、陈设典雅的楼堂建筑,主人会常在此堂中招待宾朋。

2.明代塘栖沈氏家族

沈氏祖上沈璋(1453—1522),字廷器,号存济,仁和塘栖人。靠经商致富,生平慷慨好施,积德行善。正德年间塘栖遭遇三次大水灾,沈璋均带头出资赈灾,又为了塘栖汇聚风水,于正德元年响应镇人邵锐倡议,出资修建镇东清流寺中的千佛阁。沈璋在塘栖多行善举,《唐栖志》将其列入义行人物、慈善家。当年,沈氏一门被镇人誉称为“孝义沈家”。

且适园是沈璋之孙沈修(字吉甫,号巽吾)读书之处。《唐栖志》卷八《人物一·选举表》载明:沈修是万历八年进士,官至广西布政使。故镇志称其为“方伯”。方伯是古代对地方长官的称谓,到了明、清时则用作对一省布政使的尊称。

沈修任职的明代万历年间,广西曾爆发多起农民起义,包括府江、八寨、古田、大藤起义等。为了总结历史教训,加强对边疆少数民族聚居地的统治,当时急需修订一部安定广西各要塞的资料总汇,因此,万历二十六年十一月新任广西巡抚杨芳确定,由时任广西布政使的沈修主持修订一部兵防要典,书名《殿粤要纂》,此书于万历三十年(1602)编竣。

第一卷首有巡抚杨芳序,而第四卷的卷末有时任布政使沈修写的后序。

《殿粤要纂》这部关于明代广西兵防、边防的军事宝典,对了解当时广西的边防体制极为重要,此外,对了解明代广西民族状况也是一部重要的参考书籍。也正是依据此书,我们了解到万历三十年时沈修还在广西布政使司任上。

由此推断沈修归老塘栖的时间当在万历三十年以后。由于王同《唐栖志》将“且适园”排名在“水北吕园”之后,故分析此园应是在沈璋之子沈良、沈哲手里修建的,其建造时间最早应在明代正德年间。少年、青年时期的沈修正是在父祖辈建造的园第且适园中潜心攻读,求取功名。

沈修逝世后,且适园传给了其孙沈淇芳。

沈修子侄有沈士藻,字公浣。明天启四年,岁甲子(1624)举人,官至桃源知县。

沈士旷,字宝臣,事迹不详。

沈宗高,字以同,号定山,崇祯癸未进士,壬辰冬卒。

沈宗垓,字梯生。深明经术,敦孝悌,喜著述。由拔贡授景宁教谕。甲申之难,弃职归里。

沈宗埰,字幼文,塘栖镇泉漳村人。仁和诸生,是明末塘栖知名的抗清英雄。崇祯末年,宗埰随其在浙江景宁县当教谕的兄长沈宗垓入当地县学读书。崇祯甲申,李自成进京,明朝灭亡,沈氏兄弟弃职、弃学归隐栖里。

顺治二年(1645)六月,清军贝勒博洛、都统拜音图阿山领军南下。鲁王朱以海在绍兴称监国,另立南明小朝廷,以钱塘江为界,出现短暂的隔江而治局面。此时钱塘江以北早已强行易服剃发,塘南望族丁氏、沈氏家族中的黄氏、丁氏也因不愿受乱兵之辱,在泉漳村丁家花园景薇堂前的池塘中一起投水自尽。

而沈宗埰却冒着杀头的危险,仍然蓄发丐服,以明志向。顺治乙酉十一月,与侠客鲍周鼎偷渡过江,投奔绍兴的鲁王,参加南明弘光抗清。沈宗埰布袍带剑,在朝廷上慷慨陈策。鲁王赐宴宫中,授以监纪司礼之职,不久又升为浙西监军道。沈宗埰带领五千羽林军卫士,巡视钱塘江上。吴越各地义军闻之,无不归顺其麾下,沈宗埰布兵筹粮,指挥得当。鲁王大喜,连称得人,又赐其金帛刀剑。然朝中诸臣结党营私,国事难图,沈宗埰愤然处之。鲁王命他复丐服还浙西,秘密联络当地起义诸旅。

当时,有临平陈万良集部下抢劫县库后,结寨塘栖、五杭之间,并接受南明鲁王官职,驻兵五杭,以拒清师。宗埰多次往来上下江,出入敌垒,曾六次被清兵拦截,都以其智勇而脱身。他亲自与义军庞元培会盟,相约在浙西起义,发兵劫粮。后不幸起兵事败,庞元培被俘,沈宗埰遭清廷通缉。

沈宗埰闻战友罹难,不忍独生,乃徒步至杭州,途中被巡逻的清兵所囚。被俘后,沈宗埰大骂当时清廷委派的浙江巡抚,说:“我等世受(大明)国恩,死即死耳,焉能屈膝为尔等请命哉?”不久沈宗埰在杭州城中就义,舍身殉国,省城上万民众挥泪相送。

沈淇芳,原名淇杰,一名洪芳,字子旋,号椒羽,明末清初塘栖里人,补博士弟子。淇芳勤于著述,有《冰雪草》《蟋蟀吟》《病草》《磊庵书中诗集》《桐草》《磊庵杂咏》《山居诗》等集。他又工于绘事,宗大痴(黄公望)笔法,间写云林(倪瓒)小景花鸟,尤工书学。他还写有《十子咏并序》诗,用生动的语言记述了明代塘栖以邵锐、卓月波、沈朝焕、吕水山、沈廷训、胡允嘉、卓发之、朱大辉、卓人月、徐大津等十位乡贤的事迹。

沈淇芳逝世后,其好友徐野君(士俊)写有《咏沈椒羽》诗曰:

我爱沈椒羽,能作画中诗。

灵秀笔墨生,古人相与期。

主盟霜台社,文酒佐酣嬉。

吁嗟逢鼎革,人琴亡一时。

正是此诗,让今天的我们确知沈淇芳逝世于清顺治初年(1644)。

徐野君还写有一首《厂阴渔火》诗:

厂阴旧圃已无存,渔火依然照浪痕。

细雨微风菰饭熟,月明移棹过南村。

据徐士俊此诗,可确知到了清代初年,沈氏且适园故址中的“厂阴书屋”早已不在人世了。

镇志又载:“西园,沈居士洪芳园也。”“沈家有西园,竹木周匝,环植梅林。有玉兰咏一本,大可数围。花开时,远望如雪山。”

沈淇芳后入赘冯砚祥之子冯褒仲为女婿,将西园分割了一半相赠,故后来的冯园即为沈氏西园的一部分,再后来,冯园所处南北向之长弄也因为冯家居住于此的名声而被称为冯家弄了。

冯文昌,字砚祥,号吴越野民,嘉兴人,国子监祭酒冯开之(即冯梦祯)之孙。砚祥次子冯褒仲,入赘于塘栖沈氏,遂徙家依之。砚祥晚年复居河渚,以守祖父司成之墓。古代的河渚,是今天杭州西溪湿地中的一处地名。

光绪《西湖集览》记载:

河渚,钱塘县志本名南漳河,亦曰涡水,俗称河水,在西溪东北,沙屿潆洄,荻苇掩映,又曰蒹葭深处,再进为深潭口,高僧名士蝉联居隐,四周断岸,非棹(船)不能渡;旧有刘雪符“淇上草堂”、冯梦祯“西溪草堂”、虞清熙“宜园”、洪钟“洪园”、陆阶“白凤书斋”并废。

据此条可知,冯梦祯晚年在河渚筑有“西溪草堂”,并在此居住,其逝世后也是葬在了西溪河渚。

冯砚祥既工诗,兼好古书画,有宋刻《金石录》十卷,极宝爱之。手跋其后,又为刻印,文曰“金石录十卷人家”。

冯砚祥徙家塘栖期间有许多好朋友,其中最相契的好友有徐士俊、沈淇芳、卓回等数人,著作有《吴越野民集》。

卓回有一首《赠冯砚祥盛夏移家河渚》诗:

息影离居度岁华,闲行无过两三家。

心情减似消残雪,兴会浓犹趁晚霞。

西溪河渚,沈炳海摄影

逃暑高眠他院竹,逢秋多贮此山茶。

先余休去针锋捷,何用临风咏落花。

冯氏居塘栖期间在冯园中曾建有一座家庵,以祭祀先人,里人称此为冯庵。

3.关于明代塘栖且适园的故址位置

《唐栖志》卷四《街巷》载有:

东市街……口为东小河街,由马家桥侧进路至大渔池罕,此地面山临湖,花柳争妍,有湖山之胜。……为冯家弄,是汪沈氏世第,迢迢长道,达汪家兜及沙滩东石塘等处。按此长衖,即沈氏门道,内有且适园、东园、大空楼、山松斋等处。为汪沈弄,可通前墙门,汪家兜旧为沈氏住宅,不得以通衢目也。

因王同《唐栖志》撰成于清光绪年间,而前明至清代乾隆以前,塘栖尚无汪氏世家,故上文所谓“汪沈世第”“汪沈弄”的叫法,应是清中期以后新安汪氏在塘栖镇崛起以后的事了。

文中记载,旧时由东小河街的冯家弄往北可达汪家兜、东石塘大运河边。历史上,这条长弄是沈氏门道,内有且适园、东园、大空楼、山松斋等建筑,文中更明确了汪家兜旧时是沈氏住宅,是后来转售于经商致富的徽州人汪氏而改名为汪家兜的。

故明代塘栖且适园的位置是在卓氏东园之东北面,即今天塘栖市河东岸、三条半弄之沈家弄底;里仁路改造前的东石塘大、小汪家兜的南侧,包括今天塘栖二中、东河小区部分区域,都是明代“且适园”故址。据此试析且适园的界址范围:北至后世大、小汪家兜,南至卓氏东园,西至沈氏第宅,东至大鱼池西岸。

《唐栖志》卷十八《事纪·纪文社》一章则载有:“栖溪讲舍,在东小河冯家弄内,为且适园之遗址。”

光绪十五年仁和知县高积勋所撰《栖溪讲舍记》一文中有:“塘栖士人请以镇东入官之冯庵,改栖溪讲舍……”此处的“冯庵”,即冯砚祥居塘栖期间在冯园中所建的那座家庵。

后来栖溪讲舍改为塘栖镇中心小学,如今又被扩建升格为塘栖二中。

梳理以上诗文可确知,明代沈氏且适园的故址即在如今塘栖二中校园以及如今塘栖步行街北段东西两侧范围以内。

二、关于东园

1.地方志上有关东园的记述

清康熙张之鼐《栖里景物略》卷十一记载:“东园,与吴沈三园相望,前为卓家弄,后为冯家弄皆,为东园故址。”

乾隆何东圃《唐栖志略》卷下《园圃》则载:“东园,亦卓光禄园也,中构楼曰“大空”,曰“梅花”,轩曰“茶癖”,堂曰“众白”。……左右花木交荫,阑循周接,无不妍巧,若夫水光镜展,山色黛横,斯又楼中之胜矣。后鬻于邻人吴氏,其孙回低徊不忍去。”

光绪《唐栖志卷五·园亭别墅》亦有记载:“东园,卓光禄园。今之卓家弄、冯家弄,皆其故址。光禄之孙卓方水售于德清吴氏。”

以上文中“卓光禄”即卓明卿,因其曾官至光禄寺丞,里人尊称其为卓光禄。

东园中主要建筑有“大空楼”,该楼是卓氏东园中最胜处。

卓明卿有《大空楼落成同人集宴忆叔懋德》诗:

楼成仙侣集,雄饮玉为卮。

鹤篆通丹洞,鱼群戏曲池。

林开归看竹,墅扫待围棋。

辇毂问交颂,吾宗叔不痴。

此诗写于大空楼落成之际,与朋友聚会饮宴之时。

又有一首《夏日豹孙时行送叔饭大空楼次答豹孙》诗:

佳客翩翩至,无能具璧餐。

红莲曲池引,丹桂小亭安。

洞暗留云湿,蝉声带晚寒。

岩中卧欲稳,冠亦不须弹。

此诗题目中的豹孙即长洲毛文焕,他是卓明卿南屏诗社的社友,时行是吕需吕水山的字。吕时行是卓明卿的忘年之交,而此次在大空楼的饭局则是为卓明卿叔叔饯行。

从以上两首诗可知,大空楼是东园中一所高档的楼堂会所。

塘栖万历进士胡胤嘉写的《空楼宴集记》一文,记述了万历三十九年(1612),岁壬子,在东园大空楼中接待宴请宾客的场景。

文章写到,万历壬子年秋天,时任水部官员的征父先生来塘栖后又要南行。正好这一天,泰山人郭平子以及僧人询公、朴公也一起来到东园,胡胤嘉与稚谷做东,在大空楼中为征父饯行。饮宴中间叫来卓家培养的梨园戏班子,先斟酒(行酒令),又演《月亭》《焚香》两折戏助兴。这两出戏文都是关于人间爱情的故事。征父评论说:“有情而同于无情,此宣尼氏(孔子)家法,学者实恐堕云雾中,一往无可奈何,故佛氏以空消之对空者(按:认为佛家看世间事物一切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而万事万物,细而百骸九窍,一齐都归于无。终日吃饭,却道不曾咬着一粒米;满身着衣,却道不曾挂着一条丝。这应是最典型的空消之说),唯项籍、曹孟德辈,英雄霸烈之气能相互媲美的。”胡氏答道:“庄生以柳下跖敌孔仲尼,也应是这样的意思,虽然垓下一歌,穗帷落涕,英雄气尽矣。项曹诸人,亦岂能逃于情耶?《焚香》盖桂英王魁事。桂英以王魁负心诉海神,牢骚摧陨,无所不至。”征父又说:“离骚之声乎?”胡氏说:“是《离骚》之《天问》也。”稚谷不明白其中情由,胡氏便解释说:“世人解析《天问》,《天问》是不可解的。屈原郁愤,目光所及,无非悲伤。囊括上下古今之道,无不可疑,无不可痛,如水激石,如风撼木,悲鸣惊悄,以寓其哀叹而已。说者必举其必有之事,必然之词,一一阐明之,其实都是有差错的。故文有理而不可解者,释氏当机之言也。文有情而不可解者,诗人超脱于物象以外也。”

壬子年秋天在大空楼举办的这场文化人聚会,应是塘栖历史上十分平常的一次。东园、大空楼已成往事烟云,但胡胤嘉给故乡留下的这篇文章却是一份珍贵的文化财富,他让今天的人们了解了古代文人对爱情、对人生的理解和评判。

第二年是万历癸丑年(1613),胡胤嘉与好友卓去病一起赴京应试,并考中三甲十七名进士。此时的胡胤嘉,年已43岁了。几十年的焚膏继晷、刻苦攻读终于修成正果。在那“独重进士”的晚明主流社会,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悲的是,点翰林入史馆的胡胤嘉第二年竟一病不起,不久卒于京邸旅舍。栖水一代才子怀揣着满腹经纶和无尽的抱负魂归离恨天。

难怪栖水后人沈椒羽要发出“胡公绝世姿,文命惜相厄”的叹惜了。

此处要说明的是,胡胤嘉写《空楼宴集记》的万历三十九年(1612)大空楼的主人卓明卿已去世15年了,故此文中的“征父”是另外一人,应是当时任水部郎中的某位官员。

胡胤嘉是卓明卿女婿胡胤昌的堂兄弟,胤昌之父胡心得曾官至郧阳巡抚、副都御史,胡家与卓家是姻亲关系,有通家之好。

东园内还有“癖茶轩”。此癖茶轩应是一幢精致的小平房,是卓明卿子侄辈卓穉谷读书之处。

胡胤嘉有《贻卓穉谷癖茶轩诗并序》记此轩:

穉谷构癖茶轩成,索诗题之。久无吟咏之兴,负此诺责。一日僧文捧黄鹤茶过余苕上,香色异常。时天微雨,林木清涤,吹嘘鼎沥,烦滞都驱,穉谷读书此中,想益尽其妙,赋诗贻之。因笑琅琊之茗饮,陆博士之毁论,俱非深嗜,强作解耳。

茶理精无尽,区分自有宜。

沸汤开蟹眼,注碗斗枪旗。

佳种殊堪秘,名泉恨未移。

皋亭读书处,把对不胜思。

诗序中写明了这座“癖茶轩”是卓穉谷所建造的,故推断其建造时间应在万历晚期,卓明卿逝世以后。

东园中又有“梅花楼”,明卿之孙卓回有《咏梅花楼已售他人复回卓氏》诗:

梅花楼傍旧东园,杜宇重归舌已扪。

传咏七哀犹泣泪。铺张四喜总销魂。

奉承宅在风光减,履信池荒烟树昏。

孟浪漂遥吾得似,沧浪几曲溯昆仑。

此诗说明“梅花楼”曾售与他姓,后又被卓家赎回。从此诗中“梅花楼傍旧东园”一句,可印证志书记载的“梅花楼”位置是在东园靠近卓家弄卓氏住宅后进,而此楼后面便是已售于邻家的东园,此时已改称为“吴园”了。

东园中还有一座出名的建筑“众白堂”,其堂号及绘画都出自香光居士董其昌之手笔。

志书记载“众白堂”是卓海幢(1582—1650)谈经做学问的地方。堂左右花木交荫,栏楯周接,无不妍巧。若夫水光镜展,山色黛横,斯又楼中之胜矣。

因当时卓氏家族中,卓明卿等上一代或已过世,或已年迈。卓海幢同辈中,堂弟卓发之(1587—1638)已长住金陵事佛。堂兄卓尔康(1570—1644)似尚在任上为官。而落第秀才卓海幢却另辟蹊径,白圭治生,已经从商大富,故有雄厚的财力建造精致奢华的“众白堂”,并付赠大笔的润笔请当时文名大噪的董其昌为“众白堂”题字绘画。

2.关于明代塘栖卓氏

志书记载:塘栖卓氏源自瑞安,是明代洪武朝户部侍郎卓敬之后,卓敬因忠于建文帝,靖难之役后被灭三族。其从弟卓敦逃脱罗网,辗转流离,飘零至水乡塘栖,后入赘于宋氏。卓敦在塘栖事农桑,兼业贾。至第六世宋贤时,已积累丰厚,羽毛丰满,成为镇上新富。

卓(宋)贤,字思齐,号见斋,生于正德元年(1506),逝世于万历十一年(1583)。他生平好义,理财有方,靠经商致富财雄一方。买地建造卓家弄宅第正是他手里开始的。

他生有六子,其中长子卓文卿(约1535—1567)、三子立卿、六子顺卿均短寿早夭。《唐栖志·选举表》载有:“宋文卿,字心华,嘉靖四十年辛酉科卢渐榜亚魁,本姓宋,为宋文炎昆季行,卓忠贞之后,避地栖水,赘宋氏,冒姓宋,至文炎而复卓姓。”

上文宋文卿即卓文卿,嘉靖四十年(1561)26岁时乡试中举。此亦证明卓文卿乡试中举之时尚以宋为姓,故可知此时塘栖卓氏一族尚未恢复本姓。

而宋文炎应是卓贤第四子卓达卿,名政卿,字孚名,号太素,根据“余杭档案文化丛书”《卓氏人物》一书记载:其生卒年不详,但该书作者推算其约生于1571年前后。

《唐栖志》的《人物·义行》有其传记。卓达卿与其子卓禺(字海幢)是卓贤几房子侄辈中经商最为成功、最为富有的。后来顺治四年(1647)考中进士的卓彝正是文炎之孙、卓禺之子。卓氏宅邸和所居处之卓家弄,当是卓彝考中进士后而得以改名为太史第、太史第弄的。

梳理以上这些信息我们可知,卓氏太史第弄住宅以及宅后之“东园”的建造年代应是卓(宋)贤在嘉靖中期发家以后开始初创,到长子卓文卿中举,再到恢复卓姓,次子卓明卿进一步拓地扩建而成。东园中的大空楼、梅花楼都应是在卓明卿手里所建造的。此外他还拥有志书称为“卓园”的,那座位于石目港、横潭交汇处的水中之洲,原属镇上杜姓人家的栖水名园“芳杜洲”。

卓贤第二子卓明卿是振兴塘栖卓氏家族声名的关键人物。

关于卓明卿,《唐栖志》卷十一《人物四·耆旧》载:

卓明卿,字澂甫,仁和人,眉目如画,始薄章句,与豪子弟学骑射剑术,已乃折节闭门,博综百氏,所交倾海内豪杰,好称诗。

余杭档案文化丛书《卓氏人物》一书记载:

卓明卿少年时代,不用功读书,喜欢向豪门子弟学习骑射,玩弄剑术。后来才闭门读书,阅读诸子百家,与各方杰出人士交往,尤其喜欢吟诗……声誉广泛传播。

三十岁之前在南京国子监读书。

其第一次进京,通过高官的引荐而得到光禄寺监事的职位,年龄大约在四十三岁以后。

卓明卿第二次到京城已经年过半百……在京城为官十年左右。

万历二十五年(1597)六十岁,上司打算将他调史局,又欲借调大郡司马,突然病卒。

另据现代学者研究,卓明卿(约1538—1597),年轻时喜交游,性豪奢,浪迹诗酒,成年后尚刻苦攻读。对乡邦文化、栖水公益贡献卓著。

时间年轮转至隆庆年间,先祖卓敬之声望已渐渐恢复,朝廷下诏于南京建祠,祭祀方孝孺等蒙冤名臣,仁和卓氏遂于此时恢复卓姓。当时,年方30的卓明卿尚在南京国子监读书。

卓明卿在求学和入仕后所交往的文化名人,一是以“后七子”为核心的复古诗派,二是以汪道昆为核心的新安诗派。故王世贞兄弟、屠赤水、汪道昆等文坛领袖均与他有交情。

万历十一年(1583),汪道昆、戚继光、卓澄甫(卓明卿)曾偕江浙名士十九人集为西湖秋社。三年后,汪道昆、卓明卿、徐桂作东道主,延邀同人,在西湖南屏举行盛会,治酒征歌,分韵赋诗,成立南屏诗社。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曾来过东园及芳杜洲。

此外,张之鼐所撰《栖里景物略》卷二中,有明末清初塘栖人吕律的诗,此诗诗序:

嘉靖间诗文书画萃于吴门,如唐伯虎、仇十洲、祝枝山、文衡山、沈石田、王龛州诸公,俱与先世水山祖相唱酬往复。后卓月波继起,芳杜洲、崧斋、大空楼皆名士遨游之所也。

人物声名肃帝朝,吴山越水共招摇。

鸿胪博物开坛坫,光禄词华副酒瓢。

诗序说明了明代嘉靖年间,吴门唐寅、仇英、祝允明、文徴明、沈周、王世贞等文化名人都曾经与他的先祖吕水山诗词唱和往来,并过从甚密。后来卓月波继起,他家的园第芳杜洲、崧斋、大空楼等处更是当时名士聚会嬉游的场所。

诗中“鸿胪博物开坛坫”指明曾任鸿胪寺丞的吕需是塘栖最早的文坛领袖。而“光禄词华副酒瓢”则是指后来任光禄寺丞的卓明卿在塘栖继起,他文采口才很好,为了振兴家声,他广交名士,并用家族的财富招待宾客,打造自己的声誉。古人诗歌中“况复诗兴时犹豪,中间能不置酒瓢”应是指此类文人之聚会。

吕律,字翼令,号仞庵道人,仁和人。性嗜学,虽严寒溽暑,手未尝释卷,尤耽于诗词,家塘栖,著有《撰辰堂诗集》若干卷行世。其子吕澄,字山浏,是康熙戊辰进士,官山东临朐知县。

据此分析,卓氏东园应建成于明隆庆年间甚或更晚的万历初年,约在1570年前后。这处位于卓氏第宅后面的东园应属卓明卿与四弟卓文炎所共同拥有的产业。

卓明卿逝世于万历二十五年六月初一,世寿共60年。根据《卓氏人物》一书记载,除去其年轻时游嬉江湖及在外读书,约有30多年均在家乡江浙一带生活,46岁方才通过谒选入仕为京官,所以其才名在家乡显耀了三十年多年。

他第一次赴任京官仅一年左右,便因父卒而南归。在家服丧守孝,三年期满,卓明卿已年近50,他又二次赴京任职。在任上10年,其才能为上司所赏识,正待要提拔任用,他却突然得怪病逝世了。

卓贤六房儿子中,长子文卿因身体有病,中举后未曾入仕,长年住在位于镇南界河村的卓氏别业竹里馆中养病,年仅33岁就离开人世。因其无子,故过继二弟明卿长子卓尔康(1570—1644)为嗣,尔康于万历三十年,42岁时外出当官,在外近30年方归故里,住在界河村竹里馆之中。

三子彦卿早夭。

四子达卿,即为上文已有介绍、志书有载的宋文炎。

五子显卿,又名摢,字襄野,号寓庸,后世号入斋先生。他是一位著名学者,他与子卓发之、孙卓人月三世明经,诗书传家。栖水卓氏后来皆赖其一房的“传经”之名而风响士林。

由于家族内部原因,卓显卿于万历年间建水一方别业于镇南石目港西面横塘上,为读书著书藏书之所。这是继水北吕氏樾馆后,明代栖水最负盛名的私人藏书楼。所以显卿一房似也未居住在卓家弄第宅之中。

东园中那幢奢华富丽的“众白堂”则是卓贤第四子、卓明卿的四弟卓达卿(文炎)之子卓禺建造的,卓禺(1583—1650),字海幢,他是当时塘栖卓氏一族中最富有的商人,据此分析“众白堂”的建造时间应在1613年前后。

所以,当时卓家弄卓氏故宅是二房卓明卿和四房卓达卿的共同居宅。当卓明卿于万历二十五年逝世后,塘栖卓氏便是以家族中最富财力的卓达卿(文炎)一房为统领的。所以,后来明卿之孙卓回卖给吴宏文的东园应仅是属于卓明卿一房的那部分。而卓达卿、卓禺父子拥有的东园众白堂那部分园子,并未卖与吴家。

众白堂后来传给太史卓彝及子卓麟彝(字子孟)手里,一直到康熙年间卓长龄蔗村、卓松龄丹崖、卓苍涛兄弟之时仍是塘栖最负盛名的私家园第。

康熙丙寅年(1685),众白堂主人卓苍涛又请当时造园大师张熊将此花园重新改建。诗人金介山《介老编年诗抄》中写有《日过苍涛众白堂看垒石赠张叔祥》诗:

熟视池左肩,靠水一峦秃。我不解其中,何以势连属。

徙池缩咫尺,便乐分层复。颇悟浅深法,古今妙可烛。

几行出丛桂(诸桂向没于竹林),万竿斩恶竹。

讵但净心胸,先亦留眉目。

介然而成路,行坐俨林麓。密密或疏疏,断断还续续。

弄假却成真,一气互起伏。清风偶徐来,池面皱轻谷。

忽见大小山,倒影波底矗。犹嫌势平衍,小桥故一曲。

欲知点缀工,只在精结束。一日一来看,变态无定局。

向背位置间,靡不压人欲。张翁两度来,旧迹尚可覆。

前岁东园中,一涧开微绿。无豁而有丘,妙手补之足。

即今云深堂,方册画一副。梅花发古香,佳人生空谷。

二处非不佳,终觉逊此独。添兹山数峰,活彼水一掬。

临流叹明德,先自妙含蓄。辟如善文人,亦要好题目。

此诗写于清康熙二十五年。诗的题目中那位张叔祥,即明末造园大师张南垣第二子张熊。此诗详尽记述了张熊为卓家改建东园众白堂花园时的施工情况,“叠山理水,栽花种竹;小桥一曲,咫尺乾坤;灌丛林木,涧壑土丘;假山石峰,相互掩映。”为今天的我们展现了一幅朦胧又清晰的富商园第画图。

3.关于东园在塘栖镇上的具体位置及卖给邻人的时间

《栖里景物略》卷十一载明:“东园与吴、沈三园相望。前为卓家衖,后为冯家衖,均属东园故址。”

因旧时塘栖是以南北向的市河为轴心,卓家住宅即在朝西的街面房后,清顺治四年卓彝考中进士后此宅改称太史第。而所谓卓家弄(今称太史第弄),则是卓氏宅第北侧一条东西向的僻弄。此条幽深僻狭的小弄往东到底,可与南北向的长弄冯家弄相连通。

卓家建造的园第就在卓家住宅后,因园子位于第宅之东,故主人将其命名为“东园”。根据以上诗文记载,对照民国年间塘栖地形图,分析东园的占地范围应在二三十亩左右。

东园的界限,西以卓氏最后一进住宅为界,东至南北走向的冯家弄西侧,北与沈氏且适园相邻,南至风光旖旎的东小河翠紫湖之湖口。东园占有的这片风光旖旎,四时变幻、鱼游碧水,鸟翔云天,草木葱茏、满湖烟云的汀洲水湄,正是古代塘栖风景绝胜之处。人若站在水岸边上,可远眺超然之山,可近玩清潭碧水,波光、清风、鸟鸣、渔歌可以娱目骋怀。

当卓明卿逝世后,明卿这一房即已开始衰落。东园传至其次子卓尔昌儿子卓回手里没几年,便因经济原因将祖父留下的东园卖给了吴邦相侄子吴宏文。

卓回,字方水,号休园,资性奇颖,很有才气。举贡后,无志仕进,浪迹江湖,恣情豪放,常年在外浪游,是个旅行家。

当年,卓回卖掉东园祖产,在塘栖是引起轰动的,其心情亦是落寞伤感的。诗文好友写有多首诗词,并汇辑成《和别东园诗集》记录此事。

卓回好友沈椒羽写了《和别东园诗序》:

东园者,在塘栖里第之东。逼市尘而不喧,积石幽峻,嘉树列植。间以名花灼灼,杂草迷迷。当其丰丛,藉软如毡,若坐深谷中者。更有曲水照排凳为桥,入于高堂之上。堂分四檐,皆通户牖。虽无雕琢,而宏敞清丽,所见无比。楼名大空,抚阑而瞰,可收四遐。超山数峰,与盆沼相间出。时有俗清,招侣集此以开洗昏鄙,便慨然有涵虚撷清之志。曾闻卓光禄公之盛也,歌筵舞席,坐榻裀褥,尊垒器皿之物,无不毕设。名公若弇州(王世贞),若历下,皆来偃仰。当日视同兔园,雅论高言,诗文酬倡,咸为一时之佳事。而今如逝波矣。公之孙方水者,吾友也。格韵才思,冠绝时流。其形虽弱,其文甚壮。拳石尺水,为情几何。前往交东海诸君子,遂上蓬莱阁。观大海之血波沟洵岳立,登泰山俯见日出之区。行将问太华,拜古帝王墟墓,过圣贤遗迹,如马史遍历名山大川而后已。断不若余子,琐琐恋此一勺水,一片石也。遗其指甲清尘,在方水固无大损。语曰:君子兰芳,无室而非好也。岂必东园哉!然巫山之云,龙门之涛,如此者,吾知其不可易矣。

此文描述了东园曾经名人偃仰,雅论高言,诗文酬唱,兴盛辉煌。将东园比作汉代梁孝王之兔园。又点明明卿之孙卓回才情高远,然浪迹江湖、不事生产。

卓回将祖父的园子卖给吴家后自是十分伤感,曾“低回不忍去”。当时,卓回作诗留别云:

可怜落落一长松,倒挂离愁千万重。

卷石行吟聊小坐,长廊散步泣悲风。

无钱买竹惭苏轼,有志携琴忆蔡邕。

惟尔满园秋桂色,他时惜我片时容。

卓回另写有《别东园小序并诗》:

东园数武,为先大父光禄读书处。越数十载,余亦咿唔其中。盖八年起处无间,一旦卖为邻人,余将去作留别诗:

檐前绿竹且森森,百种愁凄蓊郁林。

月上颓冈勤口步,风来曲沼倦还临。

闲时沈子掀髯笑,丙夜孙郎抱膝吟。

从此故人应有梦,池塘春草已难寻。

欲绝烟霞路已封,篱边芳草为谁秋。

日初黄鸟啼新恨,雨后青山想旧容。

硬嫁蛾眉宁再续,空抛燕尾邵难逢。

最怜此地惟幽月,照彻愁城第几峰。

读此诗,其落寞和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诗中卓回自述“盖八年起处无间,一旦卖为邻人”,此处的“八年”应为崇祯八年(1635),此时距卓明卿去世已38年矣。曾经显赫一时的卓氏东园属卓明卿一房的部分,成了邻人德清新富吴宏文的产业。

当时卓回的好友语溪孙子度孙爽(字子度,崇德人。崇祯十四年杭郡廪生,明亡,参加抗清斗争。)写了《和别东园》诗:

闻道当年车马堙,为来光禄启东林。

幽岩实下南宫拜,高座常充北海宾。

直以秋风成隐计,讵堪明月赠邻人。

龙门冷落谁为念,倘忆王孙认角巾。

沈九畴宗垓(沈楠之孙)也写了《和别东园》诗:

绕屋松柯不碍尘,朝昏吟影笔床亲。

树留翠霭翻为客,楼借青山却是邻。

邂逅花光遗独笑,萧条墨汁浣他人。

从兹只觉愁空谷,淡杀藤萝月乍新。

释大香(明末高僧)也有《别东园歌为卓方水赋》:

男儿随地诚慷慨,便欲悬壶射四海。

荏苒偏多魏阙心,穷达由来属真宰。

东林花鸟近如何,片片流霞逐逝波。

舞砌尘香萦细草,吟坛墨妙育新萝。

园兮园兮非我有,眼中奚物能存久。

三季余风徒抚襟,六朝艳迹空回首。

百年自信等蚍蝣,万事谁知付刍狗。

朝来敬谢河边柳,千叠云山一杯酒。

而其堂兄卓人月(1606—1636),在其逝世前一年亦曾赋《读方水弟别东园诗以慰之》诗,安慰卓回:

且休问此径谁开,万古谁非过客哉。

吾不必将吾室爱,后当复有后人哀。

贺云之子随鸠人,笑曰狂夫愧燕回。

今日便如闲借看,长须为我洗卮来。

忽乎意欲远行兮,卖此相如四壁泥。

岂若马难忘此足,安能鸡共斗于醯。

硕人之轴非予轴,君子攸跻听尔跻。

花落莺啼都不见,苏公送客过塘栖。

此诗参透了人生玄机,字里行间充满着文人情怀。你想,人生在世,数十寒暑,不过弹指一挥间,所有生命都无一例外是尘世过客,要学会洒脱,有些东西得到或失去也不要太过于在乎,缘起缘灭、成住坏空。该放弃的,不要留恋,要去的终究挽留不住。

只要你曾经拥有,又何必天长地久。不要为无谓的世间得失而计较,更不要为人生的坎坷、岁月的蹉跎而一蹶不振。

也是从这首诗中,今天的塘栖人可了解作者卓人月胸襟磊落、自然洒脱,并能窥探、认知其丰厚的学识才情和浓烈的故土情怀。

卓人月逝世于1636年,这一年是明崇祯九年,故此诗与卓回所写“盖八年起处无间,一旦卖与邻人”相符,证明卓氏东园卖给吴家的时间是在崇祯八年。

再据以上诗文分析,卓氏东园兴盛于隆庆万历年间,到了崇祯八年(1635)卓明卿一房所属部分产权由其嫡孙卓方水卖给了邻人吴宏文,大空楼、癖茶轩等前后共历三代,延续时间在50至60年。

而卓贤四子卓达卿一房所属东园部分约从1570年起,世代传承,一直延续至康熙、雍正、乾隆年间。直至乾隆四十六年“忆鸣诗案”发生,随卓氏一族败落而消沉,故分析存世时间应有170年左右。

三、关于吴园

1.吴园的主人

明代塘栖吴园主人是德清吴邦相的侄子吴宏文。

吴邦相是万历二十九年(1601)辛丑科二甲三十四名进士,他原籍安徽休宁,祖上迁湖州德清,寄籍浙江仁和。

《浙江通志》卷一百四十《选举·举人》“万历二十五年丁酉科”载:“吴邦相仁和人,辛丑进士。”

《德清县志》也载有:“吴邦相,字立甫,先世休宁,徙居德清东衡里。由南雍中万历辛丑进士。初任曹州知州。招流亡,浚运河,定徭役,斥税挡课奉,建书院,拔士肄业,由是登贤书者甚众。考最第一,进春曹,升山东学副。号得人,转升本省兖西道。计其歇历中外,在山东,实十有三载。救荒弭盗,其民迄今尸祝焉。”

著述有《少保于公奏议》十卷、附录一卷,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刻本,今收藏于保定市图书馆。

梳理以上资料可知,吴邦相历官曹州知州、礼部主事、山东提学副使、兖西道(省级)等官职,在山东任上共13年,政绩显著,是明代万历年间的省部级官员。

清光绪《唐栖志》卷十四《人物·寓贤》载有:“吴允淳,字宏文,徽州籍。督学使邦相公之犹子也。从杭迁唐栖。购葺吴园。鼎革时(按:指清顺治二年明亡),潞藩(按:潞王朱常淓,时在杭州任南明小朝廷监国)命方某、汪某、王某三总兵屯兵栖里,倚(跨塘桥)敌楼为险,思抗王师(按:清军)。王师至携李(桐乡),军督洪范陈公(按:明朝前都督同知陈洪范)寓书于允淳,淳谒潞藩,力言唐栖不可拒敌,且说贝勒(按:博洛时任清军统帅)之威德,介绍其间,潞藩令撤兵。顺治二年六月十三日清朝大军过塘栖,囊弓橐矢不犯秋毫。”吴宏文生卒年不详。

上文是说,顺治二年(1645),多铎手下大将博洛率大队清军南下至桐乡,南明小朝廷派三位总兵官率数千明军欲依京杭运河塘栖镇东跨塘桥敌楼堡垒为屏障,抵抗清军。吴宏文收到了当时已投顺清军的故人陈洪范来信,为保全塘栖生灵,宏文去杭州城拜见潞王朱常淓,力言塘栖无险可守、不可拒敌,促使潞王从塘栖撤走明军,从而保全了塘栖一镇免遭兵灾。

如果没有吴宏文尚义,当年塘栖肯定难逃战火摧残,人民生命财产会遭受毁灭性破坏,故吴宏文有保全塘栖免受兵火之灾的功德。

入清以后,吴宏文入仕清朝,任福建漳州通判,在一次海寇入侵中,不幸殉节于任所。

吴宏文保全了栖里生灵,有功于塘栖,他死后,塘栖知名士绅张超徽先生曾创议集资为他建祠以祭祀,只是后来因种种原因而没能实施。

《唐栖志》上还载有:“吴宏文是德清世家,德清与栖接壤,宜其作别墅于唐栖。”这里的“德清世家”与上文“寄籍浙江仁和”“从杭迁唐栖”相矛盾,但仍可理解为,吴家祖籍安徽休宁,祖辈迁德清洛舍东衡里,后来至吴邦相这一代入仕当官,发家后在杭州购地买宅,故有寄籍仁和、从杭迁塘的说法。

根据以上记载,可得知吴园主人吴宏文家族是寓居塘栖的外地人士。

2.吴园在塘栖镇上出现的时间及园址位置

张之鼐的《栖里景物略》载有:

吴园,冯家衖左前东小河,北至冯庵,东至大鱼池,均为吴园故址。

园为沈氏旧业,而售于徽州督学吴公邦相之犹子,构葺有加,遂成一时名胜。绮树瑶岑,雕梁曲榭,贮乐部声伎其中,(按:此处乐部,古代泛指歌舞戏曲演出单位,即剧团。而“声伎”则是指旧时贵族富商家中蓄养的歌姬舞女。)日与诸狎友品竹弹丝,樗蒲六博而昵翠偎红,穷极游冶。今几何时,风流云散矣,可胜道哉!

光绪《唐栖志》卷五《遗迹·园亭别墅》也载有:

吴园,在今冯家衖弄前,临东小河,北界冯庵,东距大渔池,皆其故址,园属沈氏(即且适园)。因售于吴,改曰吴园。

吴园即东园也。新安学使吴邦相犹子宏文购之,增葺池馆,与狎客征歌选使其中。

宏文购沈园为别墅,称为吴园,旋又并购卓氏东园,而园址益广。

以上文字中,明确了吴园正是孝义沈家的产业,是吴宏文购入沈园为别墅后而改称吴园的。没过多久,他又并购了卓氏东园。此后他在园中大搞建设,所谓“构葺有加,绮树瑶岑,雕梁曲榭”,使吴园成为当时塘栖镇上最有名的私家园第。吴宏文这位富家公子,又花钱在吴园中置养了一班歌姬舞女,并经常与亲密朋友玩弄乐器、吹弹唱曲、喝酒赌博,追逐声色犬马,醉生梦死。

关于吴园的具体位置,《唐栖志》卷四《街巷》一章有两条记载吴园位置的条目:

沙滩街,自大东陵桥,至屠家角一带,内为小汪家兜。从屠家角进路沿岸通且适园,西达大兜(即大汪家兜)。

自大东陵进路为大汪家兜,为华光堂,为夹柳垸。一名柳堂,或称夹泖泖,在华光堂堂侧。通冯家弄,东小河,华光东小汪家兜焉。为小汪家兜,南达且适园、冯庵及大渔池罕,北通屠家角街。为冯庵,旧为吴氏大观堂第宅,今为女尼梵修之地。为且适园、沈氏祠堂,即会心堂。吴园址,通冯家弄,北达汪家兜。为大渔池罕,南北通衢。大悲庵,通东小河。如意庵,大渔池东。

细读以上文字可知,吴园就是沈氏且适园。

上文中的沙滩街是塘栖古镇运河南岸从东市角至里仁桥这条沿河塘路中的一段。这条塘路全长约400多米,从西向东共分为三段,想象力丰富的塘栖先人竟将同一条街分段起了三个街名。

从东市角往东至大汪家兜口的大东陵桥(童家桥)叫东石塘街,再从那座盖有桥蓬的大东陵桥东堍起至顺则亭西首的屠家角叫沙滩街。因古代从大东陵桥沿东摆渡至屠家角一带水面较为宽阔,河滩也较镇中宽阔,河滩上又多泥沙,故称此段为沙滩街。从屠家角、顺则桥东面至里仁桥南堍叫顺则亭街。此座顺则亭建于小汪家兜北口连接塘路的顺则桥上,实是一座桥篷,因它与屠家角廊檐街断开,故里人称之为亭,顺带将这段长约百米左右的塘路称为顺则亭街了。

以上东石塘街、沙滩街长约300多米的街路,均是从前极具塘栖特色的廊檐街。

上文第二条,自大东陵进路为大汪家兜,即从大东陵桥进入大汪家兜。华光堂东面是小汪家兜,从小汪家兜往南是且适园(吴园)、冯庵、大渔池罕。往北通往屠家角。此处还有一个重要信息,此座冯庵是从前吴园中的大观堂第宅。到了王同写《唐栖志》的光绪十六年时,冯庵已是一座女尼梵修的尼姑庵了。

根据上述志书记载的蛛丝马迹,今天的我们可以梳理考证出沈氏且适园、卓氏东园是在崇祯八年前后卖给吴宏文而改称吴园的。前文《东园的故事》中卓方水所述“盖八年起处无间,一旦卖为邻人,余将去作留别诗”是最好的证据。

3.吴园中的文化活动

吴宏文在买入吴园后,从崇祯八年后起至清顺治初年在园中享乐了10余年。

明末塘栖沈蘧庵写有《下榻吴园》十首录五:

其一

近市难逃暑,忻兹消夏湾。流云看石屋,问水到花关。

竹醉烟长定,林歆鸟更顽。扶筇腧绝嗽,相与共追攀。

其二

雨过林初净,池塘野涨开。老松迷古口,荒井复新苔。

酒倩青衣供,书同绿坳埋。陶公三径在,班超赋归来。

其三

柳塘新翠叠,并坐剧流莺。集艳临花史,微哙动客情。

黑甜蕉人梦,白战墨流兵。洞晶迟云过,诗潮点口轻。

其四

林依千尺秀,委地落松杉。独鹤眠方稳,梁雏语正喃。

蕉书烟作带,泮水月为帆。请署山中相,云官纪职衔。

其五

蒙茸余积翠,遥望阻湘帘。径绕琴心湿,苔芬屐齿尖。

茶烟浮篆细,柳汁衬衣纤。燕雀如长至,啁嘈过小檐。

又有《咏吴园用祖望苕溪道中韵七言绝句》七首:

偶然看竹何须问,聊复居停且著书。

兴到临池张大幔,笔床茶灶度三余。

董园三载未云窥,乍喜花关掌侍儿。

草榻芦灯粗掩卧,漫炊丹灶锻新诗。

参差竹阁翠阴遮,袅袅辣烟洞口斜。

闲着小僮耘败箨,石栏雨过缀莺花。

不为桃源学避秦,探幽应得故人心。

无粮纵复癯同鹤,满眼清华定不贫。

四望林皋野烧明,蒲葵照水伴鸥盟。

空堂孰唤离人梦,满树黄鹂啭数声。

重门花事报书帏,却趁新篁解翠微。

镇日池塘双睡鸭,浴残毛羽上罗衣。

枕藉高眠草阁东,朱樱低桠纳春风。

笼鹅逸少归何处,幻作兰亭亦自工。

以上两诗应写于晚明年间。

沈蘧庵此人,塘栖志上无考,而祖望应是张祖望,明末清初塘栖文人。据此分析,沈蘧庵是吴家宾客,过往塘栖入住吴园。

到了清代顺治年间,塘栖文人曾在吴园雅集,并辑有诗集《吴园小集》。

此集的诗序中写道:

园向属吴氏,吴宦游闽中,殒于任。子姓凋落,亭台丘壑,无复当年胜事矣。同人漫游及此,兴会所至,感慨弥深,各赋五言一章。

范寄庵钊诗:

群贤多逸兴,寄托在林泉。佳句堪留景,荒园遂此传。

楼台存旧迹,花鸟入新年。无恨悲歌意,相看各渺然。

金峤庵长舆诗:

十年名胜地,今日此重游。亭圯还余石,花开欲傍楼。

松风□□梦,芳草亦知愁。对酒休辞醉,相逢半白头。

卓天寅诗:

金谷王孙杳,春风芳草新。晴丝留夕照,啼鸟惜春晨。

搔首伤迟暮,论诗忆故人。相逢慰潦倒,酌酒莫辞频。

沈苕祥诗:

曲径仍幽草,危楼倚石梯。禽声四面合,花雨半林迷。

载酒凭谁主,拈诗不问题。古今浑俯仰,拚得醉如泥。

沈瀚生诗:

入春无一事,相约看花来。喧雀争枝坠,游蜂带莲回。

登楼应有赋,列坐更衔杯。莫道兴亡异,寒梅一例开。

不负探梅约,金尊永夜传。已看花烂漫,更觉酒缠绵。

竹影翻残照,松风度晚烟。相期日日过,共醉习池边。

金长舆《重集吴园》诗:

记得梅花发,同人此共游。伤心诗感旧,破涕酒浇愁。

岁月谁能改,头颅我自羞。举觞还白眼,聊复一登楼。

塘栖著名诗人金张于康熙二十四年岁乙丑(1685)写有《吴园看梅》诗六首:

几日园中暂不来,朱朱白白尽情开。

早知如此春光急,一日须来看一回。

堆雪西溪二月天,转憎爱博欠情专。

西园不及吴园好,收束春光只眼前。

山迳初成便不同,一丘一壑叹张翁。

曲栏寒窗寻梅路,坐我层峦复涧中。

梅唯有月显其新,月若无梅欠却春。

记得柳亭词最妙,梅花如月月如人。

春风绵软日温柔,不是寻梅死不休。

我正颠狂无处诉,君能先我唱春愁。

花枝经眼便称难,谁肯看梅看到残。

小住为佳轮谢女,不随一例怕春寒。

此诗等三首中之“一丘一壑叹张翁”的张翁,是当时在塘栖镇上为官宦富商人家建造园第的明代造园大师张南垣的第二子张熊,字叔祥。金张此诗写于张熊正在塘栖吴家改建吴园之时。

第二首中则说“西园不及吴园好”。诗中的西园应是万历以前孝义沈家园林且适园卖给吴家以后的剩余部分。主人应是沈修之孙沈椒羽的子侄辈;园址在今天沈家弄东面沈氏第宅的后面。此时和吴园一样,上一代主人均已谢世。

吴宏文在福建漳州通判任上殉节的时间,大约是在清顺治十年前后。宏文死难,故前述《吴园小集并序》中有“园向属吴氏,吴宦游闽中,殒于任。子姓凋落,亭台丘壑,无复当年胜事矣。同人漫游及此,兴会所至,感慨弥深”之叹息了。这是清代康熙年间吴园的景况。

此时园子主人应是吴宏文后人吴震一。《唐栖志》的《选举表》载有:“吴卜雄,字震一,康熙二十九年庚午科举人,由仁和籍,见《德清志》。”康熙三十九年庚辰进士,官河南提学道佥事。这位吴震一正是吴宏文的后世子孙。

又从金张《介老编年诗抄》所载诗文中可知,当时吴震一、吴因其等吴氏后裔与金介山、卓庶村、陆鸣皋、张王士等文士为诗酒唱和的同学好友。

延至光绪年间王同撰《唐栖志》,时间已逝去近三百年了。此时的西园、东园、吴园这三座曾经兴盛的栖水望族园第,早因其后嗣无力经营而荒圮,园内大半土地为镇上居民典赁、尼庵割据蚕食。曾经繁花似锦、宾客盈门的富室园第,已是萧瑟落寞,荒烟蔓草被覆,成为过往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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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胡允嘉字休复,仁和人,大中丞襟寰公犹子。父元敬先生,操履端方,里中有太邱彦方之目。

卓农山《客祠记》:休复年十二,母夫人弃养。哀毁欲绝,侍封公唯谨,一日不侍食,不为饱。少见邹吉水于留都,便相印合。归从许司马(浮远)讲学提唱,称入室弟子。峨博出行,择地而蹈,里中日慑。读书殚精研究,与卓农山、沈无回为友。每作文,镂心腐肾,如穿高云下苍鹘,挽劲弓射怒潮之猛捷,江左操觚家无不慕之。嗜诗传校雠,寒暑靡闲。每当泉谷幽邃,便解衣盘礴,吟啸其间不自休。一人杂逻,即攒眉欲去。至抵掌当世,务练达,深得要领。顾癖嗜书捐数石金,博综雠校,坐拥书城,丹铅不去手。虽剥啄声相错,而披对自若也。赫号一脱手,人争先传之,以为枕中秘居。常淡然,累心事,了不相干,好奖引人。人有急,不以萧然辞。然非气类中人,绝不与作缘。其文章品地,信可当过江第一流。

万历丙午,举于乡,癸丑成进士,选庶常入史馆。未逾年,而卒于京邸。著有《柳堂集》。沈椒羽《十子咏诗》注吉阳李邦华曰:“休复诗似陶韦,序记逼汉唐,间杂柳苏。其切中事理,经济划然,又似晁董。”颇得其实焉。

2.“空楼”即明代塘栖卓氏东园之大空楼。

3.《月亭》即南戏《拜月亭记》(又名《幽闺记》)。

此剧据关汉卿杂剧《闺怨佳人拜月亭》改编。原本不存。今存本以明万历世德堂刊本《新刊重订出相附释标注(拜)月亭记》较近古本原貌。全剧以蒋世隆与王瑞兰的爱情婚姻波折为主线,写金朝末年,蒙古兵南下,金迁都汴梁。兵荒马乱中,书生蒋世隆与兵部尚书王镇女儿瑞兰旷野相逢,结伴同行,患难中结为夫妇。王镇议和归来,强行拆散恩爱夫妻。瑞兰思念丈夫,幽闺拜月祷祝重聚。后蒋世隆考中状元,破镜重圆。此剧突破“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俗套,着力描写蒋、王二人在患难相扶、生死与共中建立起来的纯洁、坚贞的爱情,同时批判了封建的门第观念和封建婚姻制度。

4.《焚香》即《焚香记》。明代流传于浙江、江西的梨园戏被称为上路老戏,区别于流传于福建等地的下南老戏(泉腔)。这都是南戏中古老的版本。明代王玉峰所写《焚香记》主要演王魁与敫桂英的爱情故事。宋时,王魁病卧长街,被敫桂英相救,二人一见钟情,并在海神庙焚香立誓,结为夫妻。王魁进京应试,桂英送至海神庙,两人再次盟誓:“男不重婚,女不再嫁。”后王魁高中,竟招赘相府,休弃桂英。桂英悲痛欲绝,到海神庙哭诉冤情,怒打海神自缢庙中。桂英鬼魂追至相府,以情探之。王魁反语相讽,乃至以死相胁。桂英怒极,终将王魁活捉。

5.关于河梁,旧题汉李陵《与苏武》诗之三:“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侧,悢悢不得辞。……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后因以“河梁”借指送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