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尊王攘夷
一、蛮夷的威胁
“尊王”与“攘夷”是霸业的一体两面,王道丧失所以霸道兴起,华夏混战所以蛮夷窥边。因此,霸主有两大职责:其一,代替天子发号施令。其二,团结诸夏抵御各少数民族。
为什么要尊王呢?
周天子的权威荡然无存,“王命”的旗帜却有很高的利用价值。用后世的话说,叫“挟天子以令诸侯”,或“尊天子以令不臣”。说好听点叫“尊”,说难听点叫“挟”。把周天子这尊泥菩萨供养起来,就可以用“中央”的名义号令四方诸侯,这就名正言顺。否则你是诸侯,我也是诸侯,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呢?
齐国要借用“天子”的招牌,同样,周天子也希望得到实力派诸侯的支持。在周室内乱中,卫国充当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支持叛乱的一方,驱逐周惠王。周惠王对旧仇耿耿于怀,想借齐桓公之手报仇雪耻。而齐国也想借此机会,表明“尊王”的立场。
公元前666年,齐桓公伐卫,齐军势如破竹,卫国很快举白旗投降。齐桓公以天子的名义批评卫国的“政治错误”,卫国人一面唯唯诺诺地接受霸主训斥,一面塞了不少奇珍异宝。齐桓公既捞得政治资本,又发了一笔横财,可谓是名利双收。
其实,齐桓公尊王只是做做表面工作,他从没想过恢复周天子的无上权威。讨伐卫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板子举得高高,打下却是轻微无力。除了卫国重金贿赂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华夏诸国面临着周边各族的巨大威胁,过多的混战只会自损实力,让它们有机可乘。
中原面临的夷患主要有两个:其一是以戎、狄为首的各族,文明程度比较落后,主要是游牧民族,集中于北方及西北地区,还有一部分居住在山区。其二是以楚国为首的南方“伪蛮夷”。楚国原本是周的一个封国,也算华夏成员,但是楚国地处南方蛮夷聚居区,在扩张过程中又吞并了许多少数民族部落,故而文化习俗受其影响很深。
楚武王自立为王时,公然宣称“我是蛮夷”,拒绝听命于周王室。这样,楚国实际上挣脱中原文明圈,理所当然成为攘夷的对象。
夷患的兴起,与西周灭亡、东周没落有直接关系。骊山之变前,周王朝实施分封制,虽然松散,却有统一的领导,可以集中诸侯的力量对付各族的威胁。进入春秋时代后,天子的权威不再,各诸侯国则陷入纷争,各自为战,各族势力得以坐大,不断发动进攻,已成中原诸国之心腹大患。
要遏制夷患的蔓延,中原诸国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实行攘夷政策,捍卫华夏文明。这是齐桓公称霸所必须完成的事业。
先来看看南方楚国的情况。
自武王、文王两代雄主挥鞭,楚国疆土纵横千里,面积远超过任何一个中原诸侯国。楚文王死后,息妫的儿子杜敖继承楚王位。杜敖五年(公元前671年),楚国内乱又起,杜敖打算杀死弟弟熊恽,熊恽逃往随国。在随国军队的支持下,熊恽返回楚都,杀死杜敖,夺取君位,史称楚成王。
这起政变,史料所记不详。杜敖与熊恽都是息妫的儿子,楚文王强抢息妫是在公元前680年,而政变发生于公元前671年,此时杜敖与熊恽都不足十周岁。几岁大的孩子能玩什么政变呢?因此,政变的背后肯定涉及楚国贵族间的利益博弈。最终攫取大权的是熊恽的叔父子元,他是楚武王的儿子,楚文王的弟弟。子元大权独揽,担任楚国令尹,相当于宰相。
由于楚成王熊恽年龄尚幼,军政大权完全操控在子元手中。子元执政后,大力推行改革,对内布德施惠于民众,对外与各国恢复友好外交,一反先王与周王室分庭抗礼的传统,主动派人向周天子进贡。周天子便是贪小便宜的周惠王,楚国的进贡令他龙颜大悦,遂赐给楚成王祭肉,并传达王命:“好好镇守你的南方,平定夷越的叛乱,不要侵犯中原地区。”
此后几年,子元对南方蛮夷发动讨伐,开疆拓土。此时楚国土地东西、南北均超过一千里,成为唯一可以与齐国平分秋色的超级强国。
由于楚成王熊恽尚年幼,子元有机会取而代之。但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迷恋熊恽的母亲息妫。
息妫的传奇故事还没结束。男人们为她拼死拼活,甚至把国家都输掉,把命都丢掉。子元绝对是个大情痴,为了向息妫示爱,他想出一种别出心裁的方式。他在王宫旁建了一座大宅院,正对着息妫的住处。为了吸引美女的眼球,他摇起振铎,大跳万舞。铎是一种摇铃,万舞是楚国的一种舞蹈,这位公子哥对自己的舞技颇为自诩,想以帅气的舞姿撩拨美人之心。
不料息妫听到舞乐声后,非但没动心,反而流泪说:“先王用这个舞蹈来演习战备,令尹不将此用于仇敌,却用于我这个未亡人,不是很荒唐吗?”子元听说后非常惭愧:“女人尚且不忘仇敌,我反倒忘了。”
问题是,谁是仇敌呢?
子元找来找去,把郑国列入“仇敌”。这个说来荒唐,郑国与楚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哪来的仇恨呢?两国唯一的矛盾,是几年前郑厉公复辟时,没有及时通告楚国,楚文王以此为借口,进攻郑国的栎邑。这只是小冲突,并非大矛盾,更谈不上深仇大恨。我怀疑子元讨伐郑国,只是为了向息妫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
这纯粹是一场作秀的战争。子元出动六百辆战车,气势汹汹杀奔郑国,直抵都城外。春秋时代的大城一般分为内城与外城,楚军攻破外城的两个城门,战车耀武扬威开进城内,抵达郭内大道的市集。按理说,外城失守后,郑军应该紧闭内城,严阵以待。可奇怪的是,内城的城门竟然洞开,郑国人是玩什么把戏呢?
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版本的空城计吧。子元没有进内城,他愣头愣脑地看了一番,吐出一句话:“郑国有人才!”便下令退兵观望。郑国是不是设了陷阱等着楚军钻进来呢?史书上没说,我们也不好妄测。但是可以说明两件事:第一,子元是比较谨慎的。第二,楚国并没有打大仗的决心。
与此同时,齐桓公本着老大对小弟负责的态度,纠集齐、鲁、宋三国军队,驰援郑国。子元一看敌众我寡,连夜开溜,撤兵回国了。
说起来子元也挺可怜,宅也建了,铎也摇了,舞也跳了,仗也打了,想方设法要撩息妫,奈何遇到一个冰美人,根本没用。从史料透露的信息看,息妫被掳掠到楚国后,没爱过楚文王,也没爱过子元,自从前夫息侯被杀后,她的内心就如一潭死水,再也没有泛起过波澜。
然而,子元仍旧没放弃。为了更接近息妫,他索性搬到王宫去住了。虽说子元是楚成王熊恽的叔叔,但王宫怎么是可以随便住的呢?子元的做法引起大臣们的强烈不满,鬬廉是三朝老臣,更是极力反对。子元大怒,干脆把鬬廉逮捕入狱。这位楚国宰相为了美女,不惜与天下为敌,最终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鬭氏是楚国名门望族,出过许多政治家。在读春秋史时一定要记住一点,在东周初期贵族的势力是非常大的,别说一国之相,就是一国之君,也不知被屠了多少人。齐国、郑国、鲁国、宋国、晋国、秦国、卫国这些重要诸侯国,无一不上演屠龙的剧本。子元只是楚国令尹,他高估自己的权力了。
为了捍卫家族尊严,申公鬬班发动政变,杀死令尹子元。鬭氏家族由是控制楚国大权,鬭穀於菟(wūtú)被推举为令尹。鬭穀於菟这个名字很古怪,“於菟”就是老虎,“穀”泛指粮食,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呢?鬭穀於菟的父亲鬬伯比,年轻时爱上䢵国公主,公主怀孕产下儿子。䢵国夫人认为伤风败俗,便把婴儿扔到荒郊野外。没想到婴儿没死,一头母老虎竟给婴儿喂奶,后来就取名“穀於菟”,意为老虎喂奶。
鬭穀於菟是楚国历史著名的政治家,子元被杀引发政坛的恐慌,为安抚其他贵族,鬭穀於菟把私人家产全部捐献出来,帮助楚国渡过这段政治危机。自从楚文王死后,楚国对外扩张势头趋缓,中原诸侯压力顿减。不过北方戎人、狄人频频入侵,中原华夏诸侯与各少数民族之间的血战,由此拉开序幕。
二、华夏的攘夷之战
中原华夏对四境蛮夷有一个笼统的称呼:北狄、西戎、东夷、南蛮。诸少数民族与华夏族的最大差距在于文明。中原文明与四境少数民族相比,至少领先一千年,地处边缘的诸侯如楚国、秦国、晋国等,文明程度逊于齐、鲁、宋等国,颇染蛮夷之习俗,好勇尚武之风甚浓。
骊山之变后,北方及西北之戎狄势力臻于鼎盛,对中原文明构成巨大的威胁。诸侯与蛮夷戎狄的战争不断增加,秦国人以无比的勇气连续击败西戎,大大缓解中原的外患。公元前713年,秦军大败西戎亳王,铲平其基地荡社;公元前704年,秦军进攻荡氏,消灭这支西戎部落;公元前697年,秦军讨伐彭戏氏(西戎的一支);公元前687年,秦军击破邽戎、冀戎。
在中原诸侯中,以郑庄公的攘夷成就最为杰出。公元前714年,北戎南侵,在郑军的打击下几乎被全歼;公元前706年,北戎入侵齐国,郑军救援并且再次击退强敌,取得攘夷之战的胜利。
到了齐桓公时代,北方的山戎、赤狄再次成为中原华夏诸侯的严重威胁。
齐桓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64年),山戎军队入侵燕国,燕国抵挡不住,紧急向齐国求援。齐桓公与鲁庄公在济水畔会晤,商讨联合出兵讨伐山戎。鲁庄公借口道路遥远,劳师远征,于事无补,拒绝出兵。
鲁庄公的暧昧态度令齐桓公十分不快,但军情吃紧,在管仲的提议下,齐国毅然独自承担救援燕国的使命。
齐桓公挂帅亲征,管仲、隰朋为先锋,率领齐军进入燕国,发动一系列攻势,山戎败退,撤出燕国。齐军发扬“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反客为主,向山戎盘踞的腹地挺进,以扩大攘夷成果。这是一次规模空前的攘夷军事行动,在齐军的凌厉进攻下,山戎伤亡惨重,被迫向北逃窜。管仲、隰朋一路追击,一直打到令支(今河北迁安)、孤竹(今河北卢龙)一带,方才收兵。
由于对地形不熟,齐军在返回途中迷失方向。此时正是严冬时节,天寒地冻,如果不能迅速找到归途,军队将面临灭顶之灾。关键时刻,管仲、隰朋以智慧挽救了齐军的命运。
管仲根据“老马识途”的经验,让几匹老马在前带路,大军跟在后面行走,终于找到了返程的路。但军队又遇到麻烦:缺少饮用的水源。隰朋分析说:“蚂蚁冬天住在山南,夏天住在山北,只要找到蚂蚁,蚂蚁窝口堆的土如果有一寸厚,向下挖一仞(八尺)就会找到水源。”在隰朋的提示下,果然找到水源。这样,齐军终于安全返回燕国。
这是齐国攘夷战略的一次巨大的胜利。北方的山戎遭此役重创后,很长一段时间无力发动新的进攻。
燕庄公对齐国出兵援助感激涕零,齐桓公班师回国,燕庄公一路相送,一直送到齐国境内。齐桓公又不失时宜地作秀,他说:“除了天子之外,诸侯相送是不出国境的,我不可以对燕国无礼。”于是将燕庄公踏入齐国境内的这片土地,全部割让给燕国。
齐桓公这次表演堪称经典,出人出力帮燕国打仗,非但没收取好处费,还慨然赠地,俨然成了正义的化身。其实,齐桓公并非一无所获,他收获的是政治资本,是巨大的政治影响力。齐国以一个负责任大国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史记》写道:“诸侯闻之,皆从齐。”这是攘夷之战的最大回报。
然而,华夏的夷患远未结束。另一支赤狄部落比山戎更凶悍、更野蛮,对中原的破坏性更大。
赤狄是北狄的一支,居山西东南,是华夏族最强悍的劲敌。
公元前662年,赤狄军队进攻邢国。邢国不能抵挡,向齐国发出告急文书,请求给予军事支援。在前年救燕之役与伐山戎之战中,齐军伤亡不小,对邢国的请求,齐桓公犹豫不决。管仲劝道:“戎狄像豺狼一样贪得无厌,中原诸国是我们同族,相互亲近,不能见死不救,要忧患与共,同仇敌忾,应该出兵援救邢国。”
齐桓公以大局为重,于公元前661年率领大军救援邢国,击退赤狄的入侵。两年后(公元前559年),赤狄卷土重来,再次入侵邢国。齐桓公联合宋国与曹国,第二次出兵救援邢国。当三国援军进入邢国后,苦战中的邢军正面临崩溃,一见援兵赶到,再也无心恋战,“哗”的一声全撤向联军兵营。由于齐国援兵及时赶到,赤狄军队最终败走,邢国得以死里逃生,但都城基本毁于兵燹,由此可见这场战争的残酷。
在齐国的主持下,邢国战后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首先是重建都城,地址选在夷仪(山东聊城西南),齐、宋、曹三国联军帮助邢国修筑都城,为了防止赤狄再次入侵,齐国留下一千名战士与一百辆战车,帮助邢国守卫都城。
在进攻邢国的同时,赤狄的兵锋又指向卫国。
公元前660年,赤狄入侵卫国。卫懿公有个癖好,喜欢养鹤,还给这些鹤封了禄位,每当外出时,让鹤乘坐大夫专用的马车,在卫国鹤可真比人还高贵。卫懿公荒唐侈靡,国内民怨沸腾。赤狄军队来犯,卫懿公命令军队出战,士兵们嚷嚷道:“派那些鹤抵抗敌人吧,它们比我们待遇高,我们哪能打仗啊?”
国难当头之时,士兵这个时候责备卫懿公,时机不对头。大家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殊不知如此一来,造成的局面是全盘皆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由此可见,卫国的国家不够强大,更缺乏像管仲这样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国难当前,大家只知推卸责任,不亡国也难。
卫懿公虽然荒淫,但还是有点骨气,没有一跑了之。情知军队没有什么战斗力,他仍亲自指挥大军前往迎战赤狄,从这点看,尚有可悯之处。可惜最后一败涂地,卫军士气这么低,卫懿公要负主要责任。此役卫懿公被赤狄军队杀死,据说死得很惨,被狄人尽食其肉。
赤狄军队在卫国大肆屠戮。这是春秋初期有记录的最大规模屠杀,卫国都城及周边的城邑居民几乎被杀殆尽,死里逃生的卫人跑到黄河边,河的对岸是宋国。宋桓公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伸出援助之手,亲自到黄河边指挥救援。由于狄人追兵在后,卫国难民不得不在夜晚强行渡河。在宋人的帮助下,卫人总共有七百三十人渡过黄河。除此之外,卫国的共邑与滕邑(此二地似乎未遭狄人屠杀)共四千余人也陆续前来会合。经此一役,卫国的总人口只剩下五千人左右。
宋桓公将卫国难民暂时安置在曹邑(河南滑县西南),齐桓公得知这一事变后,派公子无亏率领三百辆战车及三千名战士赶到曹邑,帮助协防,防止狄人再度进攻。齐国还给难民带来赈济物品,包括车辆、马匹、牛、羊、猪、鸡、狗各三百,还有重建房屋所需的材料等。
齐国真不简单。几年前,齐桓公还以“王命”讨伐卫国,在卫国落难时,他不惜伸手相援,正是管仲“华夏一家亲”思想的体现。在救援卫国的行动中,只有宋、齐两国的身影,可见当时诸侯各国并不具备管仲的远见卓识,也没有意识到中原正遭遇严峻的挑战。
三、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齐、鲁是一对冤家。
齐桓公在柯邑之盟被曹刿劫持,被迫将所占的土地吐出来。鲁国虽在外交上侥幸取得胜利,从此却不得不屈居齐国之下。公元前664年,齐桓公北征山戎,约鲁庄公共同出兵,遭到鲁庄公拒绝。齐桓公对此事耿耿于怀,一心想报复鲁国。管仲劝道:“伐远诛近,邻国不亲,非霸王之道。如果讨伐鲁国,鲁国一定倒向楚国,这样一来,岂非一举两失。”齐桓公心胸还是比较宽广的,放弃了报复的念头。
两年后,鲁庄公病逝。鲁国政坛再现动荡,君位争夺出现白热化局面。
鲁庄公的正娶夫人是哀姜,哀姜是齐国人,她的身份不太确定,可能是齐襄公的女儿。她是公元前670年嫁到鲁国,八年婚姻,没有生儿子。鲁庄公去世后,君位由谁来继承,就成了一个问题。
最有资格的继承人,是鲁庄公的弟弟庆父与庶子子般。
鲁庄公年轻时风流倜傥,曾爱上党氏家族的一位小姐,名叫孟任。年轻的鲁庄公颇似楚国情痴子元,他搭建了一座高台,站在台上可以俯瞰党氏家。他远远望着孟任小姐,心荡神迷。鲁庄公亲自上门求爱,不想却吃了闭门羹,任性的孟任小姐闭门不见。鲁庄公情急之下,许诺只要孟任嫁给他,就立为正式夫人。不知是被鲁庄公的花言巧语哄开心呢,还是贪图富贵,孟任小姐终于答应鲁庄公,两人割臂以血起誓。
这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后来孟任生了一男一女,男孩儿叫子般。
然而,鲁庄公并没有践行承诺,立孟任为夫人,而是立哀姜为夫人。夫人的儿子才是嫡子,才有继承权。但是由于哀姜没有生育,作为庶子的子般仍有继位的可能。
弥留之际的鲁庄公犹豫不决,是由弟弟庆父继承大统,还是庶子子般呢?
鲁庄公有三个兄弟,分别是庆父、叔牙、季友。
叔牙认为庆父有才能,应该立庆父。季友则认为应该立子般,他甚至放言:“我将以死来侍奉子般。”
当季友得知叔牙想立庆父时,决定除掉叔牙。由于鲁庄公病重,季友串通鲁国大夫鍼巫,谎称得到鲁庄公的密令,赐叔牙毒酒。叔牙当然不从,鍼巫威胁道:“喝下这杯酒,你的子孙尚且可保荣华富贵,否则将断子绝孙。”无奈之下,叔牙被迫喝下毒酒,毒发身亡。季友的行为有些奇怪,为了保侄子上台,不惜杀掉自己的哥哥,令人怀疑他是不是与子般的母亲孟任有暧昧关系。
不久后,鲁庄公去世。季友先下手为强,将子般扶上君主宝座。庆父与君位失之交臂,心有不甘,暗地里策划推翻子般,夺取大权。季友知道庆父有野心,担心他谋害子般,便把子般迁到母家党氏府中居住。
季友考虑得很周全,但子般仍难逃被害的命运。
庆父收买一名刺客,此人单名叫荦。春秋时期不是每个人都有姓氏,低贱的人只有名没有姓氏,我们姑且称呼阿荦吧。几年前,有一回鲁庄公搞祭祀彩排,子般与妹妹在一旁看热闹,养马的阿荦看到小公主漂亮可爱,忍不住说了几句调戏的话,这下可就闯下大祸。子般一怒之下,将阿荦绑了起来,用鞭子抽打。鲁庄公得知此事,对子般说:“这个人是不能用鞭子打的,还不如杀了他。阿荦的力气很大,能够把车盖从宫中扔到都城的南门呢。”
要刺杀子般,阿荦就是合适人选。阿荦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当年被暴打一顿,身上的伤好了,心里的伤却抹不去。在庆父怂恿下,阿荦的报复心被唤起,当即答应。阿荦是个马夫,有机会进出党氏家,他找了个机会,将子般刺死。可怜子般上台不满两个月,就到九泉之下与父亲会合去了。
子般一死,庆父就跳出来,大义凛然地将阿荦逮捕,以弑君罪将他处死。看上去庆父继承君位已经没有悬念,季友担心哥哥秋后算账,便一溜烟逃到陈国去了。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庆父并没能登上国君宝座。齐桓公突然出手干涉鲁国内政,扶植鲁庄公另一个庶子公子启为君主。为什么齐国会突然闯进来搅局呢?
只要看看公子启的出身就会恍然大悟。他的母亲叔姜是齐国人,随姐姐哀姜陪嫁给鲁庄公。有这层特殊背景存在,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齐桓公要将公子启推到前台。霸主下达指示,鲁国人连屁都不敢放,只能顺从其意,立公子启为国君,是为鲁闵公。
庆父又一次与君主宝座擦肩而过,岂肯甘心!既然他能杀掉子般,也同样能杀掉鲁闵公。庆父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就是鲁庄公夫人哀姜。诸位看客,鲁闵公的母亲是哀姜的妹妹,为什么哀姜不支持鲁闵公,而偏要支持庆父呢?原来哀姜与庆父关系暧昧,两人有一腿。权力,让亲情走开。季友杀兄,庆父杀侄,季友与庆父势不两立,现在哀姜与叔姜俩姐妹也成了敌人。大家细品一下,鲁国政坛混乱到什么程度。
此时鲁闵公不到十岁,母亲叔姜在朝中没有羽翼,如何与庆父抗衡呢?齐桓公可以扶鲁闵公上台,可是不能保护他呀。谁可以保护这对孤儿寡母呢?只有一个人,就是逃到陈国的季友。于是鲁闵公向齐桓公提出请求,由霸主出面,召季友归国。
季友终于回到鲁国,鲁闵公仿佛握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迫不及待亲自前往迎接救世主。
其实,齐桓公意识到庆父势力强大,他准备了两套方案:其一,如果季友能控制住局面,齐国就扶植鲁闵公。其二,如果季友控制不住局面,齐国就趁鲁国混乱,将其吞并。
为了进一步评估时局,齐桓公派大夫仲孙出使鲁国。
仲孙表面上是外交访问,实则暗中观察鲁国政坛实情。他发现鲁闵公虽有季友的支持,但仍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有覆亡的危险。庆父与哀姜通奸合谋,其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回到齐国后,仲孙报告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齐桓公问:“既然如此,怎么除掉庆父呢?”
仲孙答道:“祸难不止,将自取灭亡,您就等着吧。”
齐桓公追问道:“可以趁机吞并鲁国吗?”
仲孙摇摇头说:“不可以的。鲁国执掌周礼,周礼是治国之本。鲁国虽动荡,但没有抛弃周礼,不能去动它。应当帮助鲁国平定动乱的局面,和睦相处。亲近礼义之国,离间叛贰之国,颠覆昏乱之国,这才是霸业之道。”在仲孙看来,鲁国是先进文明的代表,保留着华夏文明的精华,不宜将其兼并。
齐桓公听从仲孙的建议,暂时观望鲁国的政局变化。
鲁国政局如仲孙所说,危机四伏。鲁闵公视季友为救星,可季友不是救世主,没能阻止庆父的阴谋。
庆父又一次故伎重施,物色到一个杀手。此人名叫卜齮,是鲁国大夫,有一块田地被太傅强夺,便找鲁闵公评理。鲁闵公只是个十岁小孩,对这类争端没有能力解决,未采取任何措施。卜齮认为鲁闵公有意袒护太傅,心生怨恨。庆父利用君臣的矛盾,挑拨离间,怂恿卜齮杀害鲁闵公。意气用事的卜齮果真铤而走险,寻找机会刺死了鲁闵公。
鲁闵公一死,季友担心自己将成为下一个目标,遂带着鲁闵公的弟弟公子申逃往邾国。要知道鲁闵公是齐桓公扶植的君主,庆父此举大大激怒了齐国。作为中原老大,齐桓公决定出兵武力干涉鲁国内政,铲除庆父。
庆父本非英雄之辈,闻风而逃,跑到莒国避难,他的情人哀姜逃往邾国。在齐国支持下,季友重返鲁国,立公子申为君主,是为鲁僖公。
鲁国新政府发布通缉令,缉拿两度涉嫌谋害国君的主谋庆父。在鲁国重金贿赂下,莒国将庆父逮捕,移交给鲁国。庆父企图通过各种关系,求新政府赦免其罪,遭到拒绝后,他绝望地选择自杀。庆父的情人哀姜也没好下场,齐桓公勒令邾国交出哀姜,将她处死,以表明自己大义灭亲的立场。
庆父之乱,对鲁国历史有极深远的影响,鲁庄公的三个兄弟,叔牙被毒死,庆父自杀,季友最后掌握大权,这是一场兄弟间的残杀。有意思的是,叔牙与庆父虽死,家族并没有没落。季友、庆父、叔牙的后人,成为掌握鲁国命运的三大家族,分别称为季孙氏(季友之后)、孟孙氏(庆父之后)、叔孙氏(叔牙之后),因季友、庆父、叔牙都是鲁桓公的儿子,故而三大家族又称为“三桓”。一直到春秋时代结束,“三桓”仍然牢牢地控制鲁国的军政大权。这里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出,春秋政治相对后世专制时代,很少对政敌采用斩草除根的灭族手段。
鲁国内乱能平息,齐桓公居功至伟。此后,鲁国完全倒向齐国,成为齐国最重要的盟友。齐国在中原的霸业已经稳如泰山,真正的威胁是南方的楚国。只有力压楚国,齐国才能成为天下至尊。
四、伐楚之战:雷声大,雨点小
经过几代君主的扩张,楚国的势力范围已经抵淮河流域,申、江、黄、蔡等国,或被兼并,或是屈服于楚国。楚国的雄心不止于此,逐鹿中原是历代君王的梦想。
公元前659年,楚成王牛刀小试,率师北进,进攻郑国。此时楚成王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血气方刚,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反观郑国,自郑厉公死后,后继者平庸,国家日益没落。
楚国的进攻,被视为对中原联盟的挑战。中原盟主齐桓公马上召集宋、鲁、郑、曹、邾等国,共同商讨联合抗楚的大政方针。会议决定首先斩断楚国的左膀右臂,策反楚的小喽啰江国与黄国。这两个诸侯国都位于淮河流域,是楚国进入中原的一个缓冲区。在齐国的策反下,江国、黄国脱离楚国的南方联盟,转而投奔以齐国为首的中原联盟。
齐国在外交上大获成功,而楚国在战场上则势不可当。
公元前659年到前657年,连续三年时间,楚国三次伐郑。在楚军凶悍的攻势下,郑文公几乎丧失斗志,打算举旗投降。大夫孔叔反对说:“齐国正策划出兵,这时投降楚国,不是背信弃义吗?这样做不会有好结果的。”郑文公觉得有理,得了,还是硬扛吧。
春秋初期的战争,规模一般比较小,时间也短,能扛个十天半月,敌人差不多就得退师了。郑国虽然没落,但有郑庄公、郑厉公打下的底子,实力也是不弱的。楚国要攻破郑国并非易事,但每年都来打,这谁受得了呢?
作为中原盟主,齐国积极筹划对楚战争。楚国军力强大,硬碰硬绝非上策,只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于是齐桓公与管仲想出一个计策,以惩罚蔡国的名义出兵,偷袭楚国。
蔡国本是中原诸侯,最早跟在卫国后面屁颠屁颠地跟郑国为敌。后来因为蔡哀侯多看息妫几眼,引来战祸,自己沦为楚军的俘虏。后来,蔡国投靠楚国,成为楚国中原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蔡国的处境颇为尴尬,一方面它是中原诸侯,蔡穆侯的妹妹是齐桓公的夫人;另一方面却屈从楚国,与中原联盟对抗。
古代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要攻打蔡国,得找个理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很快齐桓公便有了借口。
齐桓公夫人蔡姬是蔡穆侯的妹妹。某天,她与齐桓公泛舟池塘。或许是蔡姬心情不错,在船上晃动着娇躯,小舟也随之左右摇摆。齐桓公生气了,让她别晃,可蔡姬正在兴头上,把船晃得更厉害。船靠岸后,齐桓公一声不吭,气乎乎走人。蔡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撒娇的后果,是换来一纸休书,被遣回娘家蔡国。
蔡穆侯闻讯大怒,咱好歹是个诸侯,妹妹竟然被赶走,齐桓公是不给咱一点面子呀。那行,我也不给你面子。于是蔡穆侯索性把妹妹改嫁到楚国。大家想想,前任齐桓公夫人,竟然成了楚国人的老婆,这下子齐桓公的脸丢大了。老子正找不到出兵的借口呢,这下子有了,得教训教训蔡国。
公元前656年初,一支庞大的联军浩浩荡荡杀向蔡国。蔡穆侯两眼发愣,我把妹妹嫁到楚国,至于八国兴师动众讨伐吗?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蔡国,齐国就绰绰有余了,咋来了八国呢?八国是齐、宋、鲁、陈、卫、郑、许、曹八个国家,显然齐桓公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是伐蔡,实际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奔袭楚国。
联军的攻势如泰山压顶,蔡军一触即溃。蔡穆侯驾车狂奔,但还是被追上,当了俘虏。伐蔡只是第一阶段,只是障眼法,是为了迷惑楚国。攻取蔡国后,联军没有休整,马不停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楚国。
然而,楚国早有防备。
联军刚进入楚国,楚成王的特使马上抵达联军司令部。
楚国军事力量之强大,并非浪得虚名,对军事情报的分析判断很准确。齐桓公集八个诸侯国的力量,攻打小小的蔡国,无疑不合常理。楚成王判断,联军伐蔡后,必定攻楚。
楚成王派特使传话给齐桓公:“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风马牛不相及,不想阁下不远千里前来,这是何故?”
对楚使的质责,齐桓公一时语塞。突袭楚国的战略意图已经暴露,奇袭战是打不成了。这种情况下,齐桓公得找一个出兵的理由,语气上又不能过于强硬,因为楚国毕竟是一个军事强国,倘若两军交锋,齐桓公没有必胜把握。
此时管仲说道:“周王朝成立之初,执政的召康公曾对齐国姜太公说:‘五等诸侯、九州方伯,如有不听命者,你都可以征伐,以辅弼周室。’征伐之范围,东至海滨、西至黄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楚国没有向周王进贡包茅,致使天子祭祀时缺了这种物品,我们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还有,当年周昭王南征,到了荆楚就没能返回,此事也要查一查。”
管仲的回答十分圆滑,也表明联军对抗楚国的底气稍显不足。
要堂而皇之地说一个伐楚的理由并不难。首先,自楚武王以来,楚君僭用王号,公然与周王朝分庭抗礼,就是一大罪状;其次,楚国最近三年不断地向北进攻郑国。以这些理由对楚宣战,可谓师出有名,管仲却故意避重就轻,小题大做,责备楚国没有进贡包茅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显然是为了留下回旋的余地。齐国虽虎视中原,但对楚国心怀畏惧。
管仲说的周昭王南征是怎么一回事呢?周昭王是西周第四位天子,晚年荒于政事,巡狩南方。据说他渡汉水时,当地百姓痛恨他,在座船上做了手脚,周昭王行至江心船破人亡。这事已经过去数百年,管仲却拿来当作出兵楚国的一个借口。
楚使何等精明,一眼洞穿齐国人的心理。首先,作为中原诸侯盟主,面对楚国的咄咄逼人,齐桓公不得不做出抗衡的姿态,这是霸主的责任;其次,齐国并不想公然与楚国为敌,管仲找的借口显得软弱无力,暴露齐国的真实意图:一方面要做做样子给其他诸侯看,另一方面则避免与楚国进行大决战。
做出如上判断后,楚使心里有数,回答道:“没有进贡包茅,确实是我们的过失,以后会及时进贡。至于周昭王南巡没能生还的原因,您还是到汉水之滨问问吧。”
齐桓公见楚国早有防备,要不要继续深入呢?他与管仲商量后,倘若因楚使一番话便撤军,显得没面子,至少也要炫耀兵威一下。于是大军又向前挺进,抵达陉地,安营扎寨。
面对联军,楚成王也很紧张,避免开战是最好的选择。他派屈完为使者,前往会晤齐桓公。屈完首先责备八国军队的入侵行径,对于管仲提到的理由,楚国已做出答复,如果联军拒不撤兵,楚国将决一死战。
屈完的强硬表态,让齐桓公不得不考虑最坏结果。为表示和谈诚意,联军后撤到召陵。齐桓公的目的已不是打仗,而是耀武扬威,他在召陵举行大规模的阅兵演习,邀请屈完一同观看。屈完与齐桓公坐一辆战车,检阅八国军队雄壮威武的阵容。
齐桓公颇为得意,对屈完说:“列国兴兵,并非为我一人,是因为列国与齐国有深厚的传统友谊,寡人希望与贵国建立友好关系,如何?”
屈完答道:“与贵国友好共处,是我国所愿。”
齐桓公指着阵容齐整的联军,对屈完说:“您瞧瞧,这支伟大军队一旦投入战斗,谁人可以抵挡?用来攻城,哪个城池不被攻破?”
屈完冷冷地答道:“您若是以道义为上,哪个诸侯国敢不听从呢?若仅凭武力,楚国以方城山为城墙,以汉水为护城河,您兵力虽多,面对如此坚固的防御,恐怕不能有大作为吧。”
两方各自吹嘘一通后,言归正题,就结束军事冲突展开谈判。
齐桓公精心准备的伐楚之战,雷声大雨点小,草草而终。究其原因,是齐桓公对战胜强楚缺乏信心。齐国的霸权,主要是政治意义上的霸权,而非军事意义上的霸权。齐桓公甚至在伐鲁战争中都吃过两次败仗,军事实力与霸国地位似乎不太匹配。参加伐楚之战的八国军队,用来装点门面、摆摆花拳绣腿是可以的,若打起仗来,能否团结一致尚是问题。譬如当年救燕伐戎之役,鲁国就拒绝出兵;卫国被狄人所破,国民总数不足万人,派出的军队能有多少?明显只是象征性的,毫无战斗力可言。
同样,楚国也没有决心与八国开战。
自楚武王以来,楚国辟地千里,俨然成为超级大国。但是楚国吞并的都是弱国、小国,从未与强国交过手。能否打败齐国为首的多国军队,楚成王同样心里没底。双方谨慎小心,谁也不愿主动开战。最后,齐、楚在召陵订立盟约,战争阴云随之散去。
对齐、楚来说,谁也没有损失。
齐桓公以中原盟主身份主持伐楚,充当八国军队的统帅,好不威风。击破蔡国,算是给楚国一个侧面打击;联军深入楚境,楚军未敢迎战,至少齐桓公挣足了面子。对楚国来说,敌人知难而退,自己毫发未损,也可算是胜利。
不过,伐楚之战暴露齐桓公外厉内荏,因而召陵盟约并不能阻止楚国的北进政策。楚国这只南方巨鳄仍虎视北方,随时准备游向淮河北岸,张开血盆大口,把中原诸侯撕咬得粉碎。
五、南北对峙
伐楚之战虽无实际战果,却巩固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得意之下,齐桓公干了一件荒唐事:他擅自做主,越俎代庖,把虎牢关赏赐给郑国大夫申侯。
虎牢关是郑国的土地,申侯是郑国的大夫,齐桓公自作主张,完全没把郑文公放在眼里。在齐桓公称霸过程中,唯一曾对他构成威胁的中原诸侯就是郑厉公。郑厉公死后,齐桓公刻意打压郑国,甚至直接插手郑国内政,令郑文公非常气愤。
确实,齐桓公的手伸得太长了,他连周王室的内政也要干涉。
此时周惠王已年老,按理说长子姬郑应继承王位,但王后宠爱小儿子姬带,周惠王禁不起女人的枕边风,心生更换太子的念头。以“尊王”为口号的齐桓公马上召集各诸侯,商讨解决周王室内部问题。齐、鲁、宋、卫、陈、郑、许、曹八国君主齐聚一堂,达成共识,坚决拥护姬郑为王太子。
齐桓公插手周王室内政,令周惠王气急败坏,积极拉拢郑文公。当年周惠王落魄时,正是在郑厉公支持下复辟成功,周、郑关系因此得以改善。周惠王派密使会晤郑文公,转告说:“我支持你联合楚国,并让晋国支持你,这样郑国就可安定了。”楚、晋两国不受齐国的制约,周惠王情知中原诸侯多听命于齐桓公,扛出楚、晋两国给郑文公打气,怂恿他背叛齐国。
郑文公得到周天子支持后,决心退出中原联盟。在八国会议即将签订支持太子姬郑的盟约前,郑文公中途退场,脱离中原联盟,转而与南方的楚国联合。
郑文公立场的改变,令楚成王喜出望外。郑国背齐联楚,证明中原联盟并非铁板一块,各诸侯国只是貌合神离。
有郑国的加盟,楚成王决心再度实施北进计划。
北进的第一个目标是淮河流域的弦国。弦国与黄国、江国、柏国、道国等国相邻,组成军事攻守同盟,背后还有齐国的支持。楚国要拿弦国开刀,以震慑其他小诸侯。
弦国拒绝归附楚国,从这点看颇有骨气,可惜弦国国君是个庸才,既不投降,也不修武备,只是将国家命运寄托在同盟国身上。鬭穀於菟率楚军进攻弦国,弦国守军溃不成军,国君落荒而逃,投奔黄国去了。这个淮河南岸的小国遂被楚国吞并。
面对楚国新一轮进攻,齐桓公纠集齐、宋、陈、卫、曹五国军队,对背信弃义的郑国发动进攻,包围新密城。齐国攻打郑国,楚国便攻打许国。许僖公十万火急向齐桓公求援,齐桓公不得不从郑国撤军,以解许国之围。郑国的险情已经排除,楚成王无意与中原联军纠缠,便引军撤去。
齐桓公虽解了许国之围,许僖公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投入楚国阵营。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是出于蔡穆侯的怂恿。前文说过,齐桓公在伐楚之战前先击破蔡国,俘虏蔡穆侯。在齐、楚召陵会盟后,蔡穆侯被释放了。他对齐桓公耿耿于怀,便主动游说许僖公,分析利害,认为楚国比齐国强大,怂恿他背叛齐桓公,投靠楚成王。许国只是小国,邻近楚国,朝不保夕,不可能每次都靠齐国援救。于是许僖公听从蔡穆侯的建议,投靠楚国。
为了争取同情,许僖公反绑双手,嘴里衔着玉璧,官员穿着孝服,抬着一口棺材,跑去见楚成王。
楚成王没见过这种架势,这个“南蛮之王”显然对复杂的中原礼节缺乏了解,他找来了学识渊博的逢伯,询问怎么办。逢伯说:“当年周武王灭商,纣王的哥哥微子就是这样做的,周武王亲自为他松绑,接受玉璧,烧掉棺材,恢复他原来的地位。”
楚成王一听,心里很佩服,中原不愧是文明发达,道道这么多。他效法周武王的做法,给许僖公松绑,烧了棺材,接受他的归顺。
郑国、许国先后投靠楚国,齐楚争霸的格局已经形成。两大强国争霸的方式是通过争夺诸侯国的控制权来赢得,齐桓公与楚成王就好比棋盘里的将帅一样,并不面对面决一高低,而小诸侯国则成两大霸主手中的棋子。
齐桓公很快反击了。
齐桓公三十三年,楚成王十九年(公元前653年),齐军兵临郑国都城之下。郑文公是够倒霉的,郑国的地理位置决定其国家命运波澜起伏,楚国视其为北进中原之跳板,齐国则视其为阻挡楚国的缓冲区。
大夫孔叔对郑文公说:“俗话说,心志不坚强,何必怕屈辱呢?现在齐国来进攻,既不能坚强,又不能软弱,那么国家就会灭亡。老臣恳请向齐国屈服,以拯救国家。”
郑文公没有更好的选择,掂量了一下,毕竟齐国在中原是老大,郑国的邻国都唯齐国马首是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心一横,厚着脸皮又投奔了齐国阵营。
齐桓公在与楚成王的较量中,扳回一局。
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齐国霸业不仅体现在武力上,更体现在政治上,即建立了一种新的国际政治关系,史称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九合诸侯意指多次召集诸侯会议。古文中“九”字经常是虚指,泛指“多”的意思,根据钱穆《国史大纲》统计,齐桓公主持召开诸侯会议多达十五次。这十五次会议,参与最积极的是宋国,每次都参加;鲁国、郑国、陈国各十次;卫国九次;曹国和许国各七次。与会诸国主要是黄河下游东部及黄河中游南岸的中原各国。
在齐桓霸业之前,周王朝陷入极端混乱之中。
首先,以周天子为天下共主的中央政府暗弱无力。旧有的等级秩序被打破,用传统的话说就是“礼乐崩坏”。其次,诸侯国内乱不断,弑君政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祸变不断,此起彼伏。其三,诸侯之间的兼并战争不断升级,大国吃小国,强国并弱国。其四,戎人、狄人等部落频频向华夏诸国发动大规模的侵犯,南方楚国强势崛起,窥伺中原。
为了解决以上问题,中原诸夏(华夏诸国)必须要联合起来,组建政治同盟,恢复政治秩序。在管仲的主持下,齐国在建立政治新秩序上做出许多前所未有的创举。
齐国第一次召集诸侯会议是公元前681年的北杏会议,参加的国家有齐国、宋国、陈国、蔡国、邾国等五个国家,这是齐国充当主角的开始。史书一般都把齐国称霸的时间定在齐桓公七年(公元前679年),该年齐桓公主持鄄城会议,参加的国家有宋国、陈国、卫国、郑国。之所以把这次的鄄城会议作为齐桓公霸业的开始,很可能是因为这次国际会议得到周王室的认可,周王室派出代表单伯出席,这意味着齐桓公召集诸侯会议得到周王室的承认。
齐桓公高举“尊王攘夷”的旗帜,尊王并非无条件地遵从周天子的政令。比如齐国联合各诸侯干涉王室内政,使周惠王改立太子的计划破产。
公元前653年,周惠王当了二十四年天子后去世。王权更替之际,便是多事之秋。太子姬郑担心天子宝座被弟弟姬带夺去,便秘不发丧,封锁周惠王死讯,派人前往齐国求援。齐桓公当即声明,坚决拥护姬郑继承王位,并召集宋、鲁、卫、许、曹等国君主,在洮地开会,支持姬郑就任周天子。姬郑因而顺利登上王位,史称周襄王。
公元前651年,齐国在葵丘召集诸侯大会。周襄王派特使前来参加,并送来天子祭祀用的祭肉,作为对齐桓公的赏赐。
赐祭肉是王恩浩荡的体现,齐桓公准备下阶跪拜,接受祭肉。周王特使说:“天子有令:伯舅年龄大了,功勋卓著,爵加一等,不必下阶跪拜。”
为什么周襄王管齐桓公叫“伯舅”呢?根据周代礼法制度,周天子对异姓诸侯的长者称伯舅,如果是同姓诸侯,则叫伯父或叔父。
齐桓公正色道:“天威近在咫尺,小白我岂敢贪天子之命而不下拜呢?”说罢他走下台阶下拜,恭恭敬敬地接受祭肉。
齐桓公“尊王”的表现令周襄王大为感动,同时也捞得政治上的声誉。他雄心勃勃,打算制订一个协调诸侯之间矛盾、解决各国纠纷的一揽子方案,这个方案最终在第二次葵丘会议上确定下来。
第二次葵丘会议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一次重要会议,与会诸国达成以下的盟约,共有五款:
其一,“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这一条款是用以防止国内动乱的产生,对诸公子中不孝者,坚决诛杀,以免引发政变;不得随意废立太子,不得将妾室立为正妻。这个原则是针对春秋初期各国内乱频繁而制定的。
其二,“尊贤育才,以彰有德。”各国都应当重视人才,以求华夏族之繁荣稳定。
其三,“敬老慈幼,无忘宾旅。”这是突出华夏文明的美德,体现各诸侯国道德立场的一致性,为攘夷事业打下共同的文化基础。
其四,“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意思是说,士人官职不搞世袭制,不兼任几个差事,录用士人要得当,不得专横杀戮大夫。这是规定诸侯国内政的一些原则,其中士官不搞世袭制这点很有意义。
其五,“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曲防就是在河流上做手脚,比如位于河流上游的国家将水源截断。在葵丘会议上,严申各国不得擅自截断水源以涸下游国家。“无遏籴”就是不阻止邻国购买粮食,事实上就是打破贸易壁垒,结盟国之间实现商品交易自由化。各诸侯国如果有重大的封赏事件,要互相转告,就是要求政务公开。
以上这五条盟约的内容,针对性是非常强的。齐桓公所做的努力,是顺应时代与民心的。除了这次葵丘之会,历史没有留下其他会议的详细记录,所以葵丘盟约只是反映齐桓公、管仲政治新秩序的一个侧貌。这个政治新秩序,就是所谓的“霸业”。霸业不独是武力之霸,关于霸业的说法,钱穆的看法可以参考。
钱穆在《国史大纲》中列举霸业的四个基本标义:第一,尊王。尊王不仅要尊重周王室,还要尊重霸主的命令,如同代替周王行使王权,即将霸权等同于王权。第二,“攘夷”。这里的夷主要有戎、狄,还有楚国,其中以楚国为患最大。春秋时期的华夷之分,在于文化而不在种族。第三,禁抑篡弑。遇到某国有篡弑,同盟国互不承认,共同出兵平乱,另立新君。第四,裁制兼并。同盟国之间互不侵犯,有事端提交盟主公断。
不过话说回来,盟约归盟约,事情总是人在做。即便盟约力主裁制兼并,事实上齐国在兼并小国上也是不含糊的。齐桓公的外交原则,有点类似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大棒政策”,罗斯福的名言是:“说话要和气,但手中要有大棒。”齐桓公手中也有大棒。
齐桓公二年(公元前684年),齐国灭掉谭国;齐桓公五年(公元前681年),齐国借口遂国不参加北杏会议,灭了遂国;四年后,遂国掀起复国运动,组织者是四大家族(因氏、颌氏、工娄氏、须遂氏)。当时四大家族举办一次大型宴会,以犒劳齐军为名,邀请驻遂齐军前来喝酒。当齐军官兵喝得不省人事时,遂国的复国分子将他们一一杀死。不过,遂国的复国运动很快遭到血腥的镇压,齐国出兵平乱,参与叛反的四大家族全被杀光。
齐桓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64年),齐国攻取鄣邑,纪国灭亡。二十六年(公元前660年),齐国强迫阳国百姓迁移他处,吞并阳国。由此可见,齐国表面上声称抑制兼并,实际上自己不断兼并小国,扩张领土。
不可否认,齐国主导下的新政治秩序,尤其“尊王攘夷”的主张,对捍卫华夏文明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尊王攘夷”思想的背后,折射出管仲犀利、富有前瞻性的政治见解。怪不得百年后的孔老夫子十分佩服地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攘夷之路,任重道远。
葵丘会议后第三年(公元前649年),盘踞在扬拒、泉皋、伊雒一带的戎人进攻周都,攻入王城,一把火烧了东门。秦国与晋国出兵勤王,王城得保无虞,由于齐国距离周都甚远,没来得及赶上勤王之战。事后,齐桓公派管仲作为戎、周的调停人,隰朋作为戎、晋的调停人,实现戎人与周、晋的和谈,同时派一支军队入王城,以协助王室防备戎人的进攻。
戎人在西北对华夏族构成严重威胁,东部的淮夷也蠢蠢欲动,袭击杞国。公元前647年,齐桓公主持咸地会议,与会诸国讨论杞国安全问题,最后达成协议,援助杞国迁都,以避开淮夷锋芒。次年,以齐为首的中原诸侯在缘陵为杞国修筑新的国都,将百姓迁移至此。
与戎人、淮夷相比,楚国威胁更大。
公元前648年,楚国进攻黄国。自黄国倒戈投靠齐国后,拒绝向楚国进贡,黄国君主认为:“从郢都(楚国都)到黄国相距九百里,楚国能奈我何?”这种麻痹大意葬送了黄国,楚成王挥师北上,一举灭掉黄国。
三年后,楚成王进攻淮河下游的徐国。齐桓公召集诸侯在牡丘会晤,决定对徐国实施军事援助。然而中原联军在宋国集结后,却逗留不前,各国貌合神离。
该年齐国发生一件大事,霸业的灵魂人物管仲去世。管仲之死,使得齐国霸业之大厦摇摇欲坠,各国虽不敢挑战齐国的领袖地位,却各自心怀鬼胎,静观其变。最后,只有曹国参加援徐行动,齐曹联军进攻楚国的小喽啰厉国,企图迫使楚军回援,以解徐国之围。
就在齐曹联军南下进攻厉国时,宋国突然发难,进攻曹国。联盟内讧顿起,令齐桓公的援救徐国计划遭到挫败。士气涣散的齐曹联军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厉国都没拿下,调动楚军回援的计划流产。徐国被迫独自与楚师会战,在娄林一役中被打得大败。
在称霸四十年后,随着管仲离世,失去臂膀的齐桓公开始感到力不从心。联盟内讧与伐厉之战的失利,预示着齐国正从巅峰急剧下坠。更令人担忧的是,齐国内政被一群小人所操纵,弑君的故事即将再次上演,被弑的主角,就是风云霸主齐桓公。
七、霸主的惨淡结局
齐桓公的事业,就是管仲的事业。
没有管仲,齐桓公的好运就到头了。
公元前645年,辅佐齐桓公四十年后,管仲与世长辞。他的离世对齐国是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他的地位任何人都无法取代。齐桓公并没有意识到,后管仲时代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管仲病重期间,齐桓公亲临病榻探望,并问道:“大臣之中,谁有资格接替您的位置呢?”
管仲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最了解大臣的人,莫过于国君,想必国君心中已有答案吧。”
齐桓公说:“易牙对我忠心耿耿。我吃腻了各种宫中美食,觉得没可口的东西,有一回开玩笑说:山珍海味我都吃腻了,只是没吃过人肉,不知人肉的味道。易牙回家后就将他儿子杀了,制成鲜美菜肴给我品尝。知道内情后,我很不舒服,但易牙爱我超过爱儿子,让他办事,我是放心的。”
管仲答道:“易牙杀儿子,并非爱戴君主超过爱儿子,只是为了取悦国君罢了。连自己儿子都烹杀的人,还有谁不能杀呢?”管仲的原则是,君主有自己的癖好,只要不涉及国政,他不会干涉。长期以来,有管仲打理政事,齐桓公耽于享乐,久而久之就丧失了对人性的判断力。
齐桓公又说:“开方怎么样?开方十五年来一直服侍我左右,没有回过一次家看望父母,父母死时也舍不得离开我回去奔丧,他爱戴我超过对父母的孝顺,忠心为国,当国相是合适的。”
管仲答说:“开方根本谈不上孝顺,对有生养之恩的父母,他都忍心抛弃,还有什么人不会背弃呢?”
齐桓公又说出第三个人选:“竖刁一定可以胜任。他没有杀儿子,也没有抛弃父母,为了侍候我,把自己给阉了,这样心无杂念的人,可说是忠心无比。”
管仲听了直摇头:“竖刁为了得到您的宠幸,自己的身体都可以残毁,这种人无情到了极点,决计不可当国相。”
齐桓公很不太高兴,便问:“此三人在我身边很久了,您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以前从未提起呢?”
管仲回答说:“君主的生活不可太枯燥,享受些快乐是应该的。我身为国相,能控制着他们,不使之为非作歹。现在我快不行了,大堤要垮了,水要泛滥了,您要当心啊!”
在临死之前,管仲肯定后悔自己没及时铲除这三个佞臣。有一个原因,管仲虽然没对齐桓公明说,但管仲的真实想法是让齐桓公去沉迷于花天酒地的享乐,不要过多干涉自己做事。再说了,铲除佞臣,剥夺齐桓公的享乐,容易造成君臣间不信任甚至相互猜疑。如果齐桓公死得早,管仲肯定会杀掉三个佞臣,但是管仲先死,这就给齐国埋下巨大的隐患。
管仲之死,不仅意味齐国霸权时代的结束,也意味齐桓公政治生命的结束,甚至是个人生命的结束。管仲临终前的善言,没能改变齐桓公的看法,他对易牙、开方、竖刁三人的宠幸有增无减。
除了齐桓公外,其他诸侯心里都清楚,齐国的霸业是管仲一人撑起的。管仲一死,各诸侯开始对齐桓公阳奉阴违。齐国号召各国援徐抗楚,诸国军队止步不前,最后只有曹国参战。宋国趁曹军出国作战、国内空虚,竟然出兵攻打曹国,明摆着要挑战齐国老大的地位。
宋国的君主是宋襄公,在“春秋五霸”的一个版本里,便有宋襄公。春秋五霸指的是谁,有多种说法,其中两个比较流行的版本:一是指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二是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
宋襄公于公元前651年继承君位。他颇有政治才干,上台后以庶兄目夷为左师。目夷是著名的政治家,在他的治理下,宋国国力有了显著提升。管仲去世后,宋襄公以为时机到了,便有了取代齐国、谋取中原盟主宝座的野心。
公元前644年,齐桓公召开诸侯大会,议题是帮助鄫国抵御淮夷的入侵。齐桓公提议诸国派出劳力前往鄫国,帮助修筑城墙,议案得到诸侯大会的通过。
可当筑城工程进行到一半,某天夜晚有人在山上高喊道:“齐国出现动乱啦。”各国劳力一听,拔腿就跑,城墙没筑成,成了烂尾工程。这个谣言后来被证实是空穴来风,但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大家对齐国政局持极度悲观的看法。
对于霸主的指示,各诸侯阳奉阴违,这让齐桓公非常不满。更让他愤怒的是,鲁国竟然破坏联盟规定,吞并项国。
齐桓公决定以铁腕手段约束各诸侯,他在淮地召开诸侯大会,公开指责鲁僖公违背盟约,兼并小国,将他扣押起来。这下可急坏了鲁僖公夫人声姜。声姜是齐桓公的女儿,她亲自出面为丈夫求情。女儿的眼泪让齐桓公于心不忍,最后释放了鲁僖公。
没有管仲的齐桓公已经力不从心。对外镇不住宋、鲁等诸侯,对内则政治混乱,奸臣用事。易牙、开方、竖刁等佞臣在朝中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齐桓公已在位四十三年,垂垂老矣,不得不考虑选立太子。桓公三任正娶夫人王姬、徐嬴、蔡姬都没有生育,太子只能从庶子中挑选。齐桓公很好色,宫中女宠非常多,其中最受宠幸的六位,被称为“如夫人”,虽不是正式夫人,但享受夫人的待遇。这六人分别是长卫姬、少卫姬、郑姬、葛嬴、密姬、宋华子,她们都为齐桓公生了儿子,分别是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
在管仲生前,齐桓公曾与其商量过太子人选,内定由公子昭继位。由于担心兄弟相残,为保证公子昭安全,齐桓公早早把他送到宋国,托付给宋襄公。
这个决定对易牙和竖刁很不利,两位佞臣都受长卫姬的宠幸,自然想拥立其子公子无亏,以确保自己地位不受动摇。在易牙、竖刁的周旋下,老迈昏庸的齐桓公改变立场,决定立公子无亏为太子。
然而,此举遭到诸公子的强烈反对,大家一哄而上,个个要争当太子。
易牙、竖刁等为确保公子无亏顺利上台,对反对者采取打击报复手段,一时间宫廷内遍布杀机。遗憾的是齐桓公没有意识到危险,对宫廷政局的微妙变化麻木不仁。
年老力衰的齐桓公病倒了。
易牙、竖刁等开始露出狰狞的面目,为了防止齐桓公临终改变决定,两人决定把国君完全架空,切断齐桓公与外部的所有联系。于是他们把齐桓公的卫队全部打发走,换上自己人,将寝宫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出入,既不给齐桓公治病,也不提供食物和水。佞臣的目的,是加速齐桓公的死亡,把他活活饿死。
一代雄主齐桓公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完全失去人身自由。寝宫的门被锁上,四周垒起高墙,只留下一个用于观察的小洞,可窥视寝宫里面的动静。曾几何时,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华山论剑,笑傲江湖,岂料人生命运难测,谁能想到中原霸主竟沦落为高墙里的囚徒,甚至比囚徒还不如。
早已习惯发号施令的齐桓公,已经呼不来一个卫兵或奴婢。原来一个人的地位无论多么尊贵,哪怕有神一般的地位,终究也只是凡夫俗子。在偌大的中原,他仍是被供奉的盟主,而在一宫之内,一室之间,他已失去人的资格,成了为生存而挣扎的动物。病痛、饥饿、悔恨一一袭来,他只能在绝望中哀号。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令诸侯胆战心惊、开拓一代伟大事业的英雄,最终竟然死于几个小人之手。他活活饿死在高墙之内。在他死后六十七天,封闭的高墙才被破开,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具狰狞可怖的尸体,从腐烂的皮肉中,爬出一群肥大的蛆虫。
一代天骄竟如此下场,令人唏嘘。
齐桓公死后,五位公子为了最高权力,在京城大打出手。公子无亏在易牙、竖刁的支持下,击败其他四位公子,登上国君宝座。
管仲和齐桓公一死,齐国霸气荡然无存。宋襄公早就认为自己是中原霸主的不二人选,齐国内乱给他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他手中握有一张王牌,被齐桓公、管仲内定为太子的公子昭。只要用武力把公子昭护送回国夺取大权,宋襄公就有再造齐国之功,到时自己不当霸主,谁能当呢?
公元前642年,宋襄公宣布公子无亏的政权是非法的“伪政权”,他召集宋、曹、卫、邾四国,组建联军,发动针对公子无亏的讨逆战争。与此同时,齐国的反对派也掀起反对公子无亏的运动。外有宋襄公的四国联军,内有反对派武装暴动,伪政权很快就被打垮了,公子无亏被杀。在宋军的护送下,公子昭回到齐都继承君位,史称齐孝公。
然而,齐孝公久居宋国,在齐国根基甚浅,既无实力派人物支持,更无军方的拥护。如果齐孝公是齐桓公的嫡子,大家也无话可说,但他也是庶公子,其他几位庶公子当然不服气。于是,原本相互斗殴的四位公子,联手对付齐孝公。齐孝公落荒而逃,跑回宋国向宋襄公求援。
危难之中,宋襄公再次伸出援手,宋军二度入齐,在甗地(今山东济南西)之战击败反对派的军队。齐孝公得以重返齐国,但他并没能铲除四位公子。反对派势力依然强大,割据一方,与孝公分庭抗礼。
经历内战后的齐国实力衰退,政治影响力不断下降。为重振雄风,恢复霸主地位,齐孝公于公元前634年发动讨伐鲁国之战。在齐桓公没死时,鲁国就对霸主阳奉阴违,还违背盟约,吞并项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齐国虽衰退,但仍比鲁国强大。为了自保,鲁国也不讲武德了,干脆把楚国引入中原战局。鲁国派人向楚国求援,早对中原虎视眈眈的楚成王岂能错失良机?楚军大举出动,把战火烧到齐国,占领谷城,并把该城交给齐孝公的政敌公子雍。
丢失谷城后,齐孝公的雄心壮志被击得粉碎,忧愤交加,不久后便去世。齐孝公死后,齐国再次陷入政变之局,齐孝公之子被公子潘所杀,公子潘自立为君,史称齐昭公。
齐国的霸权时代是短暂的,人亡政息,一去不返。只有在历史的天空中,还闪烁着管仲与齐桓公伟大事业的光辉。
八、宋襄公:狗尾续貂
谁将成为新的中原霸主呢?宋襄公显然认为非自己莫属。
宋是中原最重要的诸侯之一,只是时命不济,运途多舛。在郑庄公的时代,宋国与郑国争锋十年,以失败而告终;在齐桓公时代,宋国只能屈居齐国之下,充当小喽啰的角色。直至宋襄公上台,励精图治,宋国国力大为改观。
在中原诸侯中,追随齐国最卖力的便是宋国。齐桓公生前召集十五次诸侯大会,宋是唯一全程参与的诸侯国,宋襄公因此成为齐桓公霸业最忠实的助手。正因如此,齐桓公与管仲才会把内定继承人公子昭安心托付给宋襄公。
宋襄公没有辜负齐桓公所托,两次将公子昭送上国君的宝座。当然,他这样做有自己的目的,想通过安定齐国,取而代之成为中原盟主。后齐桓公时代,中原以齐国为霸主的政治体系摇摇欲坠,如果没有新的盟主,华夏诸国势必难以联合起来,抵制蛮夷的入侵以及南方楚国的进攻。宋襄公认为自己是盟主的最佳人选,宋国是中原联盟最积极的参与者,又有平定齐国内乱之功劳,新的霸主,舍我其谁?
宋襄公担心其他诸侯不服,便想了一个立威的办法。
首先,他找了个借口,逮捕滕国国君滕宣公。紧接着,他以鄫国君主的血来祭祀。关于这次祭祀,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宋襄公杀了鄫国国君,另一种说法是割破鄫国国君的鼻子,把血涂在祭品上。后一种说法可能更贴近真相。
宋襄公连续羞辱两位小诸侯,庶兄目夷叹道:“齐桓公保存了三个将亡的国家(指鲁国、邢国、卫国),诸国归附,义士们还指责他刻薄寡恩;现在国君以虐待两位诸侯的手段来称霸,我看是很难的,能得以善终就算是走运了。”
用恐怖手段达到令其他诸侯屈服的目的,看来不现实。
首先起来反对宋襄公称霸的是曹国。当年曹国军队追随齐桓公讨伐厉国,宋襄公在背后插上一刀,进攻曹国,两国关系恶化,曹国国君岂肯听命于他?宋襄公气急败坏,率领大军第二次侵略曹国。
目夷批评宋襄公的政策,他说:“国君德行还有欠缺,却去攻打别人,我看还是先撤兵反省一下,等到德行圆满再出兵不迟。”
宋襄公一味欺负弱国,肯定得不到大国认同。
公元前641年,即齐桓公死后两年,齐、鲁、陈、蔡、郑、楚六个国家召开诸侯峰会。这次峰会楚国居然参加了,而连续十五次参加诸侯大会的宋国却被排斥在外,无疑让宋襄公十分难堪。
宋襄公心有不甘,决定亲自主持一次诸侯峰会。
公元前640年,宋襄公开始策划诸侯大会。他想当盟主的野心,各诸侯都心知肚明。鲁国大夫臧文仲评论说:“让自己服从众人的意愿是可以的,要众人服从自己的意愿,那是不能成功的。”
第二年(公元前639年)春季,宋襄公与齐孝公、楚成王会晤。宋襄公向楚成王提出要求,希望楚国支持他成为中原诸侯的盟主。这件事就奇怪了,楚国明明是中原诸侯攘夷的对象,为什么宋襄公想当盟主,要寻求楚成王支持呢?
一个重要的原因,中原的郑国、陈国、蔡国等都已归附楚国,只要老大点头,这三国就会支持宋襄公。宋襄公对齐国有恩,他自认为齐国理所当然会支持自己。要是齐、郑、陈、蔡四国都拥宋襄公为盟主,即便鲁国、卫国等国反对,也无济于事。
对宋襄公的要求,楚成王满口答应。宋襄公沾沾自喜,目夷却忧虑地说:“与齐、楚相比,宋只是个小国,小国想争当盟主,会大祸临头。难道宋国要亡国吗?”
宋襄公沉浸在盟主的美梦中,俨然以诸侯领袖自居。
该年秋季,宋襄公发出文书,召集楚、陈、蔡、郑、许、曹等国在宋国盂地会盟。宋襄公显然没有自知之明,楚成王答应支持他,只是想扶植亲楚的傀儡,而宋襄公真把自己当霸主了,竟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召楚成王前往会盟。
楚成王勃然大怒,大吼道:“召我?我将好往而袭辱之。”意思是说,宋襄公也配召我,老子就陪他玩玩,给他点颜色瞧瞧。于是楚成王带上人马,前往盂地参加会议。
目夷不安地对宋襄公说:“楚国是蛮夷之邦,强横且没有信义,还是带些战车前去赴会的好。”宋襄公不肯听从目夷的建议,说道:“不行,我与楚王约定乘坐普通车子会面,这是我提出来的,我不能破坏规矩。”便只带少许人抵达盂地。
宋襄公很快就明白谁才是真的霸主。
与会七个国家,除了宋、楚之外,还有五个国家。郑、陈、蔡、许四国已归附楚国,肯定只听从楚成王。剩下一个曹国曾被宋国欺负,肯定不愿听从宋襄公。事实就这么明显,这哪里是宋国主持的会议,分明是楚国主持的会议。但大会开始后,宋襄公仍端出盟主的臭架子,高高在上。很快,他就察觉气氛不对了。根本没有一个国家支持他,都唯楚国马首是瞻。宋襄公心虚了,想撒腿开溜。楚成王毫不客气将他逮住,发兵攻打宋国都城。
盟主没当成,沦为阶下之囚。
宋襄公后悔莫及,对目夷说:“你赶快逃吧,回去保卫国家。现在宋国就是你的,我不听你的劝告,才落得这样下场。”目夷握着宋襄公的手说:“就算您不说,宋国始终都是臣的家园。”他想方设法逃出来,回到宋都,秣马厉兵,积极备战,打算与楚军决一死战。
楚成王威胁说:“若不投降,就杀了你们的国君。”
守城军民回话说:“我们有社稷神灵的保护,有新国君了。”
如果杀了宋襄公,深得人心的目夷很可能成为新国君。宋国的复兴,目夷贡献最多。我们从目夷与宋襄公的对话中可以看到,目夷的政治智慧绝对远超宋襄公。若目夷继位,显然不符合楚国的战略利益。权衡利弊后,楚成王索性把宋襄公释放了。
宋襄公心里很惭愧,没脸见江东父老,躲到卫国去了。忠心耿耿的目夷派人传话:“我为您保卫宋国,您为什么不回来呢?”宋襄公这才回到宋国。
不过,他的闹剧还没有结束。
备受羞辱的宋襄公要报复了。
论国力,宋国远不是楚国的对手,宋襄公不敢贸然对楚宣战,便把矛头对准附楚的郑国。公元前638年,宋襄公纠集宋、卫、滕等国军队,大举进犯郑国。楚成王毫不客气,当即出兵进攻宋国。宋襄公赶紧从郑国撤围,打算回师与楚军决一死战。
目夷劝道:“宋国是殷商的后裔,很久没得到上天眷顾,您想实现中兴的梦想,恐怕不可能了,不要与楚国正面交锋。”
想当年齐国何等强大,集八个国家入侵楚国,最后都不敢与楚军交锋。宋国比起齐国如何?宋襄公竟不知天高地厚,要跟楚国硬刚。他非常固执,不听目夷劝阻,挺进到泓水北岸。此时楚军抵达泓水南岸,双方隔水相对。宋襄公派人向楚军下战书,约定在泓水北岸决一死战。楚国方面同意了,大批楚军开始渡过泓水。
宋军已排好阵势,做好战斗准备。目夷说:“楚军人多势众,趁他们还未全部上岸,赶紧出击,先下手为强。”
一向奉行霸权的宋襄公在这时候,居然打起“仁义”的旗帜,他说:“不行。我听说君子不乘人之危,虽然我是险些丧失国家的人,但是还是不忍心这样做。”
不一会儿工夫,楚军全部渡过泓水,还没来得及排好阵列。目夷又提醒说:“敌人阵形混乱,我们赶快出击。”
宋襄公摇摇头说:“不行,进攻没有摆好阵势的军队,非君子所为。”以前宋国偷袭曹国、逮捕滕宣公、以鄫国君主的血来祭祀,这些事哪件是君子所为呢?哪件是“仁义”呢?现在他倒要学习周文王以德服人,以仁义服人。
以德服人是没错的,但不是在两军对垒之际。兵者,诡道也,凭着所谓的“仁义”能打垮对手吗?
这位理想颇高、能力颇低的宋襄公只得再尝苦果。
楚军渡过泓水,摆好阵势,宋襄公才下令击鼓进攻。结果不出人意料,在兵力与战斗力都占上风的楚军面前,宋军一败涂地。宋襄公的近身侍卫全部战死,他本人大腿挨了一箭,落荒而逃,好歹捡回一条性命。
事后,宋人都怪宋襄公冥顽不化,他却振振有词地辩道:“君子不会杀掉已经受伤的敌人,不俘虏头发苍白的敌人,古代用兵之道,不以险隘取胜,我虽是殷商亡国者的后代,但不对没摆好阵势的敌人发动进攻。”
从这点看,宋襄公有值得称许的地方,他具有古代武士的某些品质,既有一种道义感,又有一种从容不迫的精神。如果他仅是一名武士,无疑是出色的,但作为国君,注定只能是眼高手低的平庸君主。
泓水之战,宋襄公受伤不轻。次年,箭伤复发,引起伤口的感染,这位狗尾续貂的“霸主”不治身亡,在位共计十四年。
宋襄公是一位幸运的君主,他居然入选“春秋五霸”名单,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成为霸主,更没有霸业可言。他在泓水之战中的拙劣表现,已经成为一则历史笑话。至于为什么他会被列入“五霸”其中,就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
真正接过齐国霸业的,乃是雄踞西北的晋国。
晋国发生的历史故事,总是惊心动魄,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