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齐桓霸业
一、兄妹的乱伦之恋
齐国是历史悠久的东方大诸侯国,开国者便是大名鼎鼎的姜太公。武王伐纣,推翻商王朝后,分封有功之臣,作为两代帝王师的姜太公受封于齐。到周成王时,授予齐国征伐四方诸侯的特权:“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因此,在众多诸侯国中,齐国是非常特殊的,地位凌驾于其他诸侯之上。
不过在春秋初期,齐国的表现并不出彩,反倒是新兴的郑国出尽风头。面对戎人入侵,齐僖公甚至束手无策,不得不请郑庄公出手相援,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先辈的荣耀给齐国人留下太多的优越感,却一点点地丧失进取精神,贵族们沉醉在纸醉金迷的享乐生活中,宫廷更成为荒淫纵欲的场所。这种风尚也影响到新生的一代,太子姜诸儿与妹妹文姜的乱伦之恋便是一例。春秋历史特别精彩,当时人们思想比较开放,不像后世条条框框特别多,所以能看到许多后世难得一见的故事。
本来公侯家的女儿不愁嫁,但乱伦丑闻让许多求婚者望而却步。齐僖公特别喜欢女儿文姜,想给她找个好婆家,打算许配给郑国太子姬忽(即后来的郑昭公),不想却遭到拒绝。最后鲁桓公当了接盘侠,他之所以娶文姜,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政治联姻的需要。
婚后数年,文姜倒表现得中规中矩,她给鲁桓公生了一个儿子,儿子的生日与父亲正好是同一天,所以就取名为姬同。
一晃过了十年,齐僖公去世后,文姜的哥哥姜诸儿继位,史称齐襄公。
公元前694年,鲁桓公到齐国进行友好访问。
鲁夫人文姜思念哥哥兼初恋情人,吵着要一同出访齐国。鲁桓公拗不过,便答应夫人的要求。大夫申警告说:“女有家,男有室,无相渎也,谓之有礼。易此必败。”这是一句暗示性很强的话,意思是说,文姜有了丈夫,齐襄公也有妻室,不要让他们相见,不然旧情复燃,干柴遇烈火,到时要出事的。
可是鲁桓公比较实诚,没放在心上,毕竟兄妹当初年少不懂事,现在都是成年人了,自然会有分寸。不出申所料,到了齐国后,鲁夫人便偷偷幽会哥哥齐襄公。兄妹俩是真爱,我们也不应当去贬低这种被世俗所排斥的爱情。常言说女人对初恋情人难以忘怀,鲁夫人也不例外,只是她的情人比较特殊,是自己的哥哥。幽会之事虽然很隐秘,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还是传到鲁桓公耳中。
鲁桓公火冒三丈,对夫人文姜一顿咆哮,甚至说了一句狠话:“太子姬同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是你哥哥的儿子。”鲁国太子姬同是文姜出嫁三年后才生下的,不太可能是齐襄公的儿子,显然鲁桓公说的是气话。
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了,文姜非常委屈,跑去向齐襄公倾诉,以泪洗面。齐襄公不听则已,一听就暴跳如雷,那一刻,他对鲁桓公动了杀心。
齐襄公假意设宴款待鲁桓公,出于外交礼节,鲁桓公不便推辞,只得勉强赴宴。这些天他因为夫人红杏出墙而心烦意乱,不免借酒消愁,多喝了几杯,宴席未散就醉倒了。齐襄公派大力士彭生把鲁桓公送上马车,鲁桓公上车前还是个大活人,上车后就成了一具死尸。
我在前文说过,春秋初期反复上演国君被杀的事件,多数是臣子所弑。鲁桓公则是在出访齐国时被谋杀,凶手不言自明,就是齐襄公下的毒手。因个人私愤而谋杀他国君主,实属骇人听闻。
令人惊讶的是,鲁国政府的抗议软弱无力,全文如下:“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来修旧好,礼成而不反,无所归咎,恶于诸侯。请以彭生除之。”意思是说:鲁桓公对齐国进行国事访问,是为了修好两国关系,却无端遭此横祸,永远回不来了。鲁桓公并无过错,如果齐襄公不严惩凶手,势必会影响其政治声誉。
这叫抗议吗?连理直气壮也谈不上,甚至不敢直指齐襄公就是幕后主谋。齐襄公虽然嚣张跋扈,但把人家一国之君杀了,不找个替罪羊是不行的。既然鲁国政府指名道姓要严惩凶手彭生,就只好借彭生的人头一用了。可怜彭生还自以为立下大功,不想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光有一身肌肉与气力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
鲁桓公被谋杀后,夫人文姜不敢返回鲁国,怕被大臣们的唾沫淹死,便留在齐国。由于政府软弱,鲁国人只能选择另一种报复手段。鲁国史官不厌其烦地记录齐襄公与妹妹幽会的时间与地点,在孔老夫子整理的《春秋》中,我们可以看到如下记录:“(公元前692年)冬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公元前690年)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公元前689年)夏,夫人姜氏如齐师”“(公元前687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公元前687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穀”。
孔老夫子的春秋笔法,非常吝惜文字,独在文姜与齐襄公幽会一事上,完全不惜笔墨。夫子用这种笔法,揭示两人的乱伦关系,口诛笔伐,把这对兄妹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还好,到公元前686年,齐襄公死于内乱,要不然孔老夫子可能还要一直记录下去。
齐襄公谋杀了鲁桓公,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将成为另一起谋杀案的受害者。
齐襄公统治时,意气用事,政令无常,国内政治相当混乱。齐国有两位大夫:一唤连称,一唤管至父,都因得罪齐襄公被逐出朝廷,贬到葵丘。起初齐襄公允诺他们一年后可以返回国都,但这个允诺并未兑现。连称与管至父心怀不满,遂决定发动政变,除掉齐襄公,另立一个国君。
连称有个堂妹,被齐襄公选入宫内为妃,但不受宠爱,心中颇有怨言。连称就利用堂妹做内应,掌握齐襄公的动向。
同时,连称与管至父还物色到一个国君人选:齐襄公的堂弟公孙无知。公孙无知的父亲夷仲年是齐僖公的亲弟弟,齐僖公非常喜欢这个侄子,让他享受与太子同等的待遇。齐襄公还是太子时,就非常痛恨公孙无知,凭什么他跟自己平起平坐呢?等到继位后,齐襄公开始报复,剥夺公孙无知的特权,不时给他小鞋穿。因此,公孙无知与连称、管至父一拍即合,三人共同策划政变。
齐襄公有个爱好,喜欢狩猎。公元前686年冬季,他前往姑棼游猎。连称认为这是绝佳的政变时机,便与管至父、公孙无知谋划刺杀行动。
这时发生一件离奇的事。齐襄公在狩猎时,突然闯出一只野猪,随从惊呼道:“这只野猪就是彭生变的。”这就十分奇怪了,为什么随从会把野猪跟彭生联系起来呢?我怀疑这个随从被连称收买了,故意装神弄鬼。古代人认为一个人要是冤死,就会变成厉鬼前来报复。彭生帮齐襄公干脏活,谋杀鲁桓公,最后却当了替死鬼,死得相当冤。随从故意说野猪是彭生冤魂附体,显然是利用齐襄公心虚的弱点。如果齐襄公被吓住,被野猪拱死,那么政变就完美收官,甚至不露痕迹。
但是齐襄公没被吓住,就算是彭生的冤魂又如何?他怒喝道:“彭生还敢来见我。”说罢对准野猪“嗖”的就是一箭。说来也怪,野猪挨了一箭后,竟然像狗熊那样两脚站立起来,发出凄惨的叫声。这下子齐襄公真是惊呆了,从来没见过野猪还能站立的。一惊之下,齐襄公从车上摔了下来,脚脖子扭了,鞋子也弄丢了。
齐襄公回到行宫,心情恶劣,对奴仆们大发脾气。他让一个名为费的奴仆去找回丢失的鞋子,费出门找了半天,没能找到,两手空空回来。齐襄公更气了,拿起鞭子狠狠地抽打费一通,把费打得鲜血淋漓。
在齐襄公鞭打奴仆的同时,连称与管至父纠集一批亡命之徒,包围行宫。遍体鳞伤的费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寝宫,就与叛军遇个正着。叛军一拥而上,把费按倒在地,捆得结结实实。费大呼道:“你们没看我刚被主公打得浑身是血吗?我怎么会跟你们作对呢?”
叛军一看,果然如此,便相信了费。费表示愿意合作,自告奋勇入宫打探虚实,叛军没有怀疑,便放了他。
费跑回寝宫,见齐襄公还在生闷气,便大呼道:“主公快躲起来,外面已经被一伙叛军包围了。”齐襄公脸色大变,一面派卫兵去抵挡叛军,一面找来个替死鬼,让侍臣孟阳躺在床上,自己则躲到门后。
叛军见费进去大半天没出来,情知上当了,便开始围攻行宫。费与卫兵拼死抵抗,终究寡不敌众,全部战死。叛军一脚踹开寝宫大门,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瑟瑟发抖,便蜂拥而上,你一刀我一戟,把床上的人捅了几十个血洞。这时有人瞅了瞅尸体,说:“床上这个人好像不是国君。”众人一看,果然不是齐襄公,只是个替死鬼。
有个家伙眼尖,喊了一声:“门下有一双赤脚。”大家扑到门边,拉开门扇,正是浑身打战、肝胆俱裂的齐襄公。叛军不容分说,将他拖出来,争先恐后,数十把刀砍瓜切菜般乱劈一番,一摊鲜血在众人脚下蔓延开,齐襄公已倒毙在血泊之中。
齐襄公死后,连称与管至父拥立公孙无知为新的君主。不过,公孙无知宝座还未焐热,就死于一场新的政变。
政变的主谋名为雍廪,与公孙无知积怨甚深。早年公孙无知受宠于齐僖公,享受太子般待遇,位高权重,加之年少轻狂,目中无人。有一回,他与雍廪闹矛盾,自恃后台强硬,蛮不讲理,把雍廪抓起来狠狠揍了一顿。雍廪对此事耿耿于怀,一心想报仇雪耻。齐襄公被弑后,公孙无知篡位夺权,雍廪意识到机会来了。叛乱者虽然掌权,然而根基未深,连称与管至父被逐出朝廷多年,公孙无知也失势已久,加上弑君夺权名不正言不顺,因而得不到诸大臣的支持。
雍廪挺身而出,振臂一呼,果然得到众人的响应。于是大家抄起家伙,发动政变,一下子就打倒伪政权,杀死公孙无知、连称等叛乱者。政变成功后,雍廪发表声明:“公孙无知、连称等弑君自立,我已经为国君报仇。为国除奸,是我职责所在。至于要立哪位公子为国君,请诸大臣共同商议,我唯命是从。”
谁能成为齐国新的统治者呢?齐襄公两个弟弟的呼声最高,一为公子纠,一为公子小白。但是这俩公子都没在国内,一个去了鲁国,一个去了莒国。谁能先返回,谁就可能登上君主的宝座。
于是,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为争夺最高权力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赛跑。
谁会是这场竞赛的胜利者呢?
二、通往权力之路的赛跑
齐襄公统治时,政令混乱,倒行逆施。有一个人敏锐地察觉到齐国政坛必有血雨腥风,不可不未雨绸缪,此人便是后来成为一代名相的管仲。
管仲找来好朋友鲍叔牙与召忽,三人对时局都忧心忡忡,认为明智的做法,是先到邻国避一避,静观国内势态发展。管仲与召忽是公子纠的老师,鲍叔牙是公子小白的老师,他们分别带着小主人去了鲁国与莒国。不久后,齐国果然陷入大动荡,接连爆发政变,齐襄公、公孙无知等先后死于非命。由于管仲的先见之明,公子纠、公子小白都安然无恙地躲过灾难。
齐国君位空缺,最有资格继承大权的人,便是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他们本是同父异母兄弟,然而在权力巨大的诱惑面前,兄弟成了死敌。他们都把对方的存在视为通往权力之路的最大绊脚石,必除之而后快。
公子纠的优势在于得到鲁国政府的大力支持。鲁庄公就是鲁桓公的儿子姬同,父亲被齐襄公谋杀时,他年仅十二岁。十年过去了,鲁庄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如果能插手齐国内政,就可以大大提升鲁国的声望与地位。
不过,公子小白胜出的机会更大。两个原因:其一,公子小白得到齐国权臣高傒的支持。高傒与小白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公孙无知被杀后,他马上派人秘密前往莒国,催促小白立即启程回国。其二,莒国距离齐国都城临淄比较近,如果两人同时出发,无疑小白将抢先一步抵达。
然而,公子小白怯场了,迟迟未动身,显然对这场权力争夺战缺乏信心。首先,公子纠是哥哥,按长幼顺序排,应该是第一继承人。其次,公子纠有两个得力助手,一是以智慧闻名的管仲,一是以勇武著称的召忽,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鲍叔牙急了,问道:“胡不行矣?”怎么还不走呢?公子小白怯怯地说:“不可。夫管仲智,召忽强武,虽国人召我,我犹不得入也。”一想到管仲、召忽那么厉害,他就底气不足。机会不等人,鲍叔牙拍胸脯说:“事之济也在此时,事若不济,老臣死之,公子犹之免也。”事情成不成就在此时,如果不成,他愿以生命保护小白的安全。
权力的诱惑毕竟太大了,公子小白被鲍叔牙说动了,决心豪赌一场。
公子小白的车队向临淄城方向疾驰,行至半途,突然杀出一队人马。原来管仲担心小白先赶到临淄,便亲自带一支突击队昼夜疾走,埋伏在车队必经之地。双方一阵混战,管仲拉开弓箭,朝公子小白就是一箭,这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小白的肚子上。只听小白“啊”的一声惨叫,瘫倒在车上一动不动。大家想想,利箭射穿肚子,还有活命的机会吗?管仲估摸公子小白必死无疑,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便撤兵而去。
然而,管仲做梦都没想到,公子小白不仅没有死,甚至都没受伤。这怎么回事?难不成小白练成了江湖上传说的金钟罩铁布衫神功吗?其实答案很简单,管仲的这一箭,确实射中了公子小白,但小白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箭被腰带上的铜钩挡住了,根本没有伤及皮肉。不过,小白能死里逃生,除了运气外,还有机警。明明没受伤,小白却假戏真做,惨叫一声后倒下,把管仲都骗过去了。从这点上可以看出公子小白机警过人,应变能力之强非常人可比。
管仲把小白已死的消息告诉公子纠,公子纠大喜,竞争者已经出局,没人跟自己抢君主的宝座了。于是他一路气定神闲,并不着急赶路,饶有兴致地欣赏沿途的风景,花了整整六天时间,才抵达齐都临淄。然而,他们来得太迟了。被“射死”的公子小白抢先一步入城,被诸大臣拥立为新的君主,这便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
公子纠与管仲都傻了眼,为自己的大意捶胸顿足。城都近在咫尺,可是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无奈之下,只得返回鲁国。公子纠不甘心失败,他还有一个选择:武力夺权。于是他请求鲁庄公出兵,并许诺给鲁国不少好处。原本是兄弟间权力争夺战,最终演变为齐鲁两国的战争。
公元前685年秋,鲁庄公挥师入齐,齐桓公亲率大军迎战。这几年齐国内乱频频,实力有所下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付鲁国还绰绰有余。
此役鲁军大败,鲁庄公差点当了俘虏。当时鲁庄公的指挥车遭到齐军重点围攻,眼看摆脱不了,他便跳下车,换了另一辆战车继续逃命。鲁庄公是全军总指挥,车上要挂起一面帅旗,这样在混乱的战场上士兵们才能知道统帅在哪里。但是帅旗挂出来后,齐国战车又追了上来。鲁庄公一看不妙,便扯下帅旗,交给两个御车夫,让他们驾另一辆战车从另一条路跑。齐国果然上当,都去追击这辆插着帅旗的战车,最后把两名御车夫活捉了。鲁庄公则趁此机会,逃之夭夭。
鲁国的武装干涉彻底失败,齐桓公得理不饶人,报复随之展开。
鲍叔牙率精锐齐师攻入鲁国,他的任务是斩草除根,杀掉公子纠。鲁庄公刚刚捡回一条命,哪有力量抗衡齐军,唯有谈和一条路。鲍叔牙开出两个条件:第一,处死公子纠。第二,逮捕管仲、召忽,押回齐国。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在权力面前,没有亲情可言。
作为战败的一方,鲁庄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无条件地接受鲍叔牙的条件。公子纠最终被处死,这是失败者的下场,可悲但并不可怜。如果上台的人是公子纠,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的弟弟,如果不是公子小白命大,早就死于管仲箭下了。
公子纠死后,召忽自杀殉主,管仲则被逮捕。
鲁国大夫施伯密禀鲁庄公:“切不可将管仲交给齐国。管仲的才华无人可及,若楚国得到他则可得志于天下,晋国得到他则可得志于天下,狄人得到他也可得志于天下。齐国人一定不会杀他,管仲不死,必成为鲁国心腹之患。依臣之见,不如杀了管仲,再把尸体交给鲍叔牙。”
鲍叔牙得悉施伯的阴谋后,严厉警告鲁庄公:“敝国君主一定要活捉管仲,以报一箭之仇。如果鲁国杀了管仲,这不是敝国君主的初衷,恕我不能接受。”在鲍叔牙的恐吓下,鲁庄公终不敢下黑手,把管仲捆绑后移交给齐国。
这里我们有必要说说管仲与鲍叔牙的交情。
管鲍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青年时代。当时管仲家里很穷,鲍叔牙则比较富有,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友谊。管仲博学多才,智慧过人,鲍叔牙对他非常佩服,认为他定能干出一番伟大的事业。最初两人合伙做生意,管仲总是给自己多分一些,给鲍叔牙少分。换作别人,肯定认为管仲是个不值得交往的小人,但鲍叔牙不这么看,他很懂人性,认为管仲不是贪财,不是占朋友便宜,只是家境比较穷而已。
后来管仲从政,我估计是鲍叔牙帮他在政府中谋到的差事。管仲想报答朋友,帮助鲍叔牙出谋划策,或许是他对政治潜规则不了解,每次都帮倒忙,反令鲍叔牙陷入窘境。鲍叔牙并没有因此认为管仲很蠢,只是时机有利与不利。后来管仲参加三次战斗,三次都吃了败仗,每次都当了逃兵。鲍叔牙不认为管仲胆小怕死,而是因为他放心不下家中年迈的老母。一个人一生若能遇到鲍叔牙这样的朋友,真是值了。
倒过很多次霉后,管仲有了出头之日,才干得到认可,成了公子纠的老师。鲍叔牙也很出色,他成了公子小白的老师。然而,他们不会想到,有一天朋友成了敌人。古代的伦理传统,君臣伦理是排在第一位的,朋友关系只能靠后。当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为最高权力而生死角逐时,管仲与鲍叔牙便分属两个敌对的阵营。朋友交情只能让位于君臣大义,两人各为其主。
公子小白在权力之争中胜出,成了齐桓公。上台后,齐桓公打算拜鲍叔牙为相,鲍叔牙却说:“臣才能平庸,治理国家的重任,非我所能担当,只有管仲有这能力。”然后他列举自己不及管仲的五个方面:“宽惠爱民,臣不如也;治国不失秉,臣不如也;忠信可结于诸侯,臣不如也;制礼义可法于四方,臣不如也;介胄执枹立于军门,使百姓皆加勇,臣不如也。”
齐桓公不高兴了:“管仲亲射寡人,射中铜钩,差点就没命,现在要拜他为相,这样行吗?”
鲍叔牙当然理解齐桓公的报仇心理,但仍坚持己见:“管仲不过是尽自己职责而已,如果主公能赦免其罪,他也会对主公竭忠尽力。”
如果是别人为管仲脱罪,齐桓公未必会听。但鲍叔牙的身份很特殊,他既是齐桓公的老师,更是第一功臣。没有鲍叔牙的坚持,公子小白也许早早退出权力争夺战了,哪来今日的地位呢?
齐桓公担心的是管仲会不会为己所用,鲍叔牙回答说:“非为君也,为先君与社稷之故。君若欲定宗庙,则亟请之。”从这句话可以看出,鲍叔牙果然是管仲的知己,他太了解管仲的为人了。“非为君也,为先君与社稷之故。”这句话非常重要,管仲是个爱国者,他做事不是为了哪个君主,而是为了国家社稷。如果要振兴齐国,非管仲不可。
在鲍叔牙的力谏下,齐桓公转变了思想。这是管仲的幸运,也是齐桓公的幸运,更是齐国的幸运!
当管仲的囚车进入齐国境内后,鲍叔牙马上释放好朋友,为他沐浴洗尘。齐桓公亲自到郊外迎接管仲,不管是出于作秀还是真诚,这位齐国新君主展现了自己的胸襟与肚量。他迫不及待地召见管仲,向他询问国家大政方针。管仲从容应对,提出种种精辟之见解,齐桓公心服口服。
这次历史性的会晤,不仅消弭了两人之间的成见,也为之后四十年的合作打下了基础。齐国在管仲的治理下,国力迅速提升,成为诸侯国中当之无愧的霸主。
齐国的内乱结束了,一个伟大的时代正在来临!
这个时代属于齐桓公,属于管仲。
三、管仲:治国天才
管仲无疑是春秋时代最伟大的政治家,他的伟大在于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这就是霸业时代。
当周天子的地位一落千丈时,中国实际上已经没有中央政权的存在,而是分裂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诸侯国。这些诸侯原本只是周王室的臣属国,当中央政权名存实亡之时,诸侯已经成为各自独立、不听命于中央的主权国。在旧的政治秩序被摧毁之际,新的政治秩序并没有建立起来,一切陷入混沌无序之中。就像周天子无法控制诸侯一样,诸侯也无法控制贵族的叛乱。
这是一个动乱频频的年代,几乎每个诸侯国都陷入君主被弑的旋涡之中,内乱大大消耗了诸侯国的实力。更可怕的是,潜伏于四周的夷狄部落虎视眈眈,对华夏族诸侯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管仲的事业,用最精练的四个字表达,就是“尊王攘夷”。“尊王攘夷”的背后,是重建一种政治秩序。诸侯如何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华夏族的敌人呢?必须要有一个向心力,这个向心力本应是作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但周天子已经没有实力统御群雄,必须由一位霸主作为诸侯联盟的领袖,肩负起历史重任。
在管仲看来,齐国的使命,就是建立“天子至尊,霸主至强”的政治新秩序。
齐国欲成就霸业,政治要稳定,经济要繁荣,军事要强大。
在管仲看来,首先要维持政府稳定。如果权臣弑君的恶性案件一再循环出现,国家将动荡不安,永无宁日。因此,管仲提出“尊君”的口号。
春秋时代,继承宗法封建社会之余风,君主并非专制,而是与贵族分权而治,此为弑君潮流之内在原因。管仲力主加强君主专制权力,他认为“安国在乎尊君”,因为“令不高不行,不专不听”,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专制权力,无法令国家法令得以执行,“故明主之所操者六:生之、杀之、富之、贫之、贵之、贱之,此六柄者君主之所操”。
必须注意一点,管仲之所以强调君主专制,并非为讨得君王的欢心,而是认为这是平息国内纷争祸乱、使国家走向强大的途径。他强调的是国家利益,而非对君主愚忠。在公子纠死后,召忽选择自杀时,管仲说:“夷吾(管仲之名)之为君臣,将承君命奉社稷以持宗庙,岂死一纠哉?夷吾之所死者,社稷破,宗庙灭,祭祀绝,则夷吾死之。非此三者则夷吾生,夷吾生则齐国利,夷吾死则齐国不利。”从这些话中可知,管仲乃是爱国主义者,而非忠君主义者。
管仲强调君权的同时,也大力提倡顺从民意,他说:“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安存之。民恶绝灭,我生育之。”在另一个场合,他对齐桓公说;“丹青在山,民知而进取之;美珠在渊,民知而取之。是以我有过为,而民毋过命。民之观也察矣,不可遁逃。我有善则立誉我,我有过则立毁我。当民之毁誉也,则莫归问于家矣,故先王畏民。”
有一回,齐桓公对管仲说:“我欲胜民,为之奈何?”管仲严厉地驳斥道:“此非人君之言也。胜民为易,然胜民之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使民畏公而不见亲,祸亟及于身,虽能不久。”
不是人民惧畏君王,而是君王应惧畏人民。
在管仲庞大的政治构想中,尊君只是一块基石。管仲敏锐地意识到时代的变化,过去诸侯国只要做到国泰民安即是大治,不必过多考虑其他,自骊山之乱后,诸侯的兼并战争与日俱增,南方的楚国虎视眈眈,开疆略地,雄视一方,已经威胁到中原的安全。诸国争雄的时代已经到来,唯有强者才能生存。
管仲的目标,是成就齐国的霸业。
齐桓公曾问他:“社稷可定乎?”管仲答道:“君霸王,社稷定;君不霸王,社稷不定。”只有成就霸业,才能确保国家安定。齐桓公没那么高远的理想,只是说:“吾不敢至于此。其大也,定社稷而已。”
我们都知道齐桓公是春秋五霸之首,许多人一提到齐桓公,可能会认为他很有雄心壮志,其实不然。历史上的齐桓公在性格上有很多缺点,比如胆小、优柔寡断等,但是他有一个长处,弥补了所有缺点,这个长处就是用人不疑,绝对信任管仲。
在齐桓公看来,只要能安定国家,就心满意足了,他的理想也就止于此。管仲说要称霸,齐桓公说称霸我不敢想。管仲一听竟拂袖而走,以辞职相威胁。他说:“我之所以没有为公子纠殉死,是为了国家社稷,国君既然不同意我的政策,齐国难以长治久安,我不能白领俸禄而不为国家尽力,所以不敢做官。”齐桓公才勉强说:“勿已,其勉霸乎!(好吧,我听你的,勉为其难吧!)”这样,齐国的基本国策定下来了,对内尊君,对外称霸。
管仲是非常值得推崇的政治家,他的许多政治思想震古烁今,直至今天仍有重要参考价值。我们先来说说管仲的法治思想。作为先秦法家之先驱,管仲法治理论之纵深,虽商、韩有所未逮,略萃其要者,以览大概。
对于法的起源,管仲如是说:“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别,未有夫妇妃匹之合,兽处群居,以力相征,于是智者诈愚,强者凌弱,老幼孤弱,不得其所。故智者假众力以禁强虐而暴人止,为民兴利除害,正民之德,而民师之。”这个起源论,与后世荀子所论略同,亦与英国十七世纪霍布斯所论略同。
法对于一个国家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法者天下之仪也,所以决疑而明是非也”,“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也就是说,法律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抑强除暴,为民兴利。
立法权操之于君主,然而不能随心所欲制定,须以人类自然天性为准则。何为人类之自然天性?管仲分析道:“人主之所以令则行,禁则止者,必令于民之所好而禁于民之所恶也。民之情莫不欲生而恶死,莫不欲利而恶害。故上令于生利人则令行,禁于杀害人则禁止。”法令之条款,不得超越人之承受能力:“明主度量人力之所能为而后使焉。故令于人之所能为则令行,使于人之所能为则事成。乱主不量人力,令于人之所不能为,故其令废,使于人之所不能为,故其事败。”如果法令违背人之天性及承受能力之外,即为恶法。
值得注意的是,管仲虽然认为君主有立法权,然亦应受限于法,他说:“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之谓大治。”又说:“明君置法以自治,立仪以自正也。”又说:“不为君欲变其令,令尊于君。”在管仲的法治思想中,法令乃是国家之权威,虽君主不得凌驾其上。其见解可千古不朽矣。
然而一个问题产生了,君主握有生杀赏罚之大权,将大大膨胀君主的私欲,怎么办呢?对于这点,管仲有清晰的认识:“凡私之所起,必生于主”,“有道之君,善明设法,而不以私防者也。而无道之君,既已设法,则舍法而行私者也。为人上者释法而行私,则为人臣者援私以为公”。然而如何限制君主之私欲横流,如何限制君主超越法律之上呢?管仲并没有给出一个方案,只是警告君主违法纵欲的后果,“为人君者背道弃法而好行私谓之乱”,后果将是国家陷入混乱之中,君位也将岌岌可危,相反,“圣君任法而不任智,故身佚而天下治”。
法治只是手段,而非目的。管仲的目的是富国强兵,立国威以称霸诸侯。
与楚国、晋国、秦国等强国相比,齐国的军事实力也并非特别强大。齐国之所以能成就霸业,在于强大的综合实力,特别是经济实力。在这个方面,管仲贡献尤多。
管仲是第一流的经济学家,他强调经济对于国家之重要性,“为国不能来天下之财,致天下之民,则国不可成”。“财不盖天下,不能正天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要雄霸天下,则财力亦应当富甲天下,以今日之美国视之,仍然是这样。管仲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又说:“民不足,令乃辱;民苦殃,令不行。”只有人民衣食无忧,国家才不致动乱,法令才可得以实施。
管仲的经济政策范围颇广,包括振兴农业、商业,加强公共设施建设,轻税赋,建立社会保障,扶助穷困等方面,具体为:“辟田畴,利坛宅,修树艺,劝士民,勉稼穑,修墙屋,此谓厚其生。发伏利,输积,修道途,便关市,慎将宿,此谓输之以财。导水潦,利陂沟,决潘渚,溃泥滞,通郁闭,慎津梁,此谓遗之以利。薄征敛,轻征赋,弛刑罚,赦罪戾,宥小过,此谓宽其政。养长老,慈幼孤,恤鳏寡,问疾病,吊祸丧,此谓匡其急。衣冻寒,食饥渴,匡贫窭,振罢露,资乏绝,此谓振其穷。”
货币金融是政府调控经济的最重要手段,管仲极端重视货币政策,他说:“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币,民之通施也。故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故民力可得而尽也。”即以货币政策调控物价,以确保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
管仲认为,物价之贵贱,受两个因素的影响:一是物品数量的多寡,物多则价贱,物寡则价贵;一是货币流通数量的多寡,流通量大则贬值,流通量小则升值,即“物多则贱,寡则贵,散则轻,聚则重”。政府的职能是利用金融手段平抑物价。那如何平抑物价呢?
齐桓公曾向管仲询问丰收之年,如何来遏制粮食价格的过度下滑。管仲认为应当减少粮食的流通量,政府必须采取强制手段,他说:“请以令与大夫城藏,使卿诸侯藏千钟,令大夫藏五百钟,列大夫藏百钟,富商蓄贾藏五十钟。内可以为国委,外可以益农夫之事。”在春秋时代,粮食不仅是一种商品,同时也具备一定的货币功能。管仲认为强制减少粮食流通量,自然可以制止价格的下滑,既可以增加国家的粮食储备,又可以维护农民的利益。相反,在歉收之年,则将储备之粮食投入市场,以遏制粮商囤积哄抬价格,又可以使政府得到一笔收入,所以管仲说:“夫民有余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敛积之以轻,散行之以重,故君必有十倍之利。”
以上是通过调节商品的流通量以达到平抑物价的目的,另一种方式则是采取货币手段来调控物价。
首先是货币的发行量上,不可过多,也不可过少。管仲认为应当依据国家生产实际情况,估计全国所需货币的数量,以此为基准,铸造公币。政府调控货币的流通量,管仲认为:“国币之九在上,一在下,币重而万物轻,敛万物,应之以币。币在下,万物皆在上,万物重十倍。”银根紧缩,货币流通量少时,物价便低;银根宽松,货币供应量增加,则物价上涨,通货膨胀。以此规律,则可以利用货币之手段,达到调控物价的作用。
管仲货币思想之精深,很多见解以今日来看,仍然充满真知灼见,真乃中国旷世的经济学家。
管仲的经济见解乃是服务于政治,他对人性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他认为贫富悬殊乃是国家之危害,“贫富无度则失”,但他并不相信平等分配土地、财物的制度。他认为“分地若一,强者能守,分财若一,智者能收。智者有十倍人之功,愚者有不赓本之事”。即便社会实行完全平等的田地、财物分配制度,但是人在能力上的差异,最后还是会形成贫富的分化,智者可以收取十倍的利润,而愚者则无法将此资本增值。
管仲认为各人能力差别无法制止贫富分化的形成,但是政府应该干涉经济,抑制豪强,阻止兼并。这种干涉措施并非采取“均贫富”的强制措施,而是采取宏观调控的经济政策,主要有以下三个措施:第一,政府以货币手段调控市场价格,以制止豪强在丰年打压粮食价格,在荒年囤积以哄抬价格,换言之,即打破商人豪强在经济上的垄断权。第二,将盐、铁这两项生活与生产必需品收归国家专卖,同时矿山与森林均国有化,既大幅提高政府的财政来源,又避免这些必需品的价格为奸商所操纵,造成贫富失衡。第三,政府尽量解除贫民对豪强的债务,并且提供给农民贷款与耕作器具,即政府兼有银行之职能。
管仲之种种政治经济政策,究其核心在富国强兵,称霸天下。
齐国之所以称霸,并不全赖武力,更多是赖其对外的经济政策,以今日的话言之,是一种经济攻势,两千多年前的管仲的深刻见解,令人惊叹。
齐国濒临渤海之滨,为诸侯国中盐业最发达者,内地的卫国、宋国等诸侯国之盐都要从齐国进口,故而齐国对于盐有垄断地位。管仲采取限产政策,使各国的盐价大幅上涨,获利万余斤金。齐国政府将万余斤金储备不使之流通,造成金价上涨,又由于齐国之金价高于其他诸国,各国的黄金涌入齐国境内,齐国黄金储备量居各国之首。各诸侯国在黄金储备量大幅下降之后,金价也大幅攀升,由于黄金是通用货币,金价的飞涨,使得齐国作为黄金储备最多的国家,获益最大。此时齐国凭借黄金储备的优势,以高于诸国的价格收购粮食,诸国的粮食大量涌入齐国,齐国以此方式一举控制粮食这一重要的商品。
管仲以异乎寻常的金融知识,凭借货币政策,使得齐国在盐、金、粮食等重要物品上均取得压倒性的优势。这种金融政策,见识之非凡,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此亦齐国得以称霸的重要原因。
在军事方面,管仲亦有深刻之见解,他曾说道:“为兵之数,存乎聚财而财无敌,存乎论工而工无敌,存乎制器而器无敌,存乎选士而士无敌,存乎政教而政教无敌,存乎服习而服习无敌,存乎遍知天下而遍知天下无敌,存乎明于机数而明于机数无敌。”这个主张又称为“八无敌”,即国家财力、工艺制造水平、器械、将士择选、政教、训练、情报、时机八个方面,是决定军事力量强弱的关键。对于管仲而言,军事乃是一国综合实力的体现,军事的胜负取决于多方面的因素,并非单纯武力而已。
在军事编制上,齐国有常备军三万人,这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更惊人的是,齐国还建立了一支庞大的预备役部队,总数有十万人。这些人要参加军事训练,平时从事生产活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投入战斗。这样,齐国可动员的兵力达到十三万人之多。此外,齐国还拥有八百辆战车,在当时诸国中首屈一指。在春秋初期,各国的战车数量较少,随着战争规模的日益扩大,战车数量也开始急剧上升。
以上所述管仲之治国方略,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里所述的也只是蜻蜓点水而已。这位罕见的天才在许多方面的真知灼见,远远超越他的时代,特别是他的经济思想,更远非常人所能理解,以至于后世的一些学者,对《管子》一书中最深刻体现其经济思想的《轻重》篇抱以轻蔑的态度。如傅玄认为“《轻重》诸篇尤鄙俗”,叶适认为“尤谬妄者无过于《轻重》诸篇”,至十九世纪末西方经济学东渐,管子的精辟见解才为人所理解。
四、刺客列传之柯邑惊魂
齐国要实现霸业,需要跨越两道门槛。第一道门槛是得到鲁、宋、郑等中原诸侯的承认;第二道门槛是遏制南方楚国向中原的扩张及北方狄戎的入侵。
自齐襄公谋杀鲁桓公,齐鲁两国关系跌至冰点。鲁庄公试图扶植公子纠以扭转局面,最终以失败而告终,被迫杀公子纠以自保。然而,齐桓公并未因此而善罢甘休。即位后第二年(公元前684年),齐桓公又大举兴兵,进攻鲁国。对此,管仲是反对的,认为齐国“内政不修,外举事不济”,当务之急是先稳定内政,而非对外用兵。
论军事实力,齐国强于鲁国,这点毋庸置疑。不过,影响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并非人多势众就一定会获胜。这一次,一位平民英雄挺身而出,拯救了鲁国。此人便是春秋时代著名的英雄曹刿。
据史载,曹刿是隐匿于市井之间的勇士,精于剑术,富有谋略,只是时运不济,活了半辈子还是一介布衣。鲁国政府对外软弱无能,令曹刿十分痛心。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头,他无法袖手旁观。此时鲁国政府暮气沉沉,缺乏锐意进取的精神,曹刿对朋友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作为一名充满责任感的国民,理应躬入时局,挺膺责任。
曹刿来到宫廷外,求见鲁庄公。春秋时代虽是君主制,却不像后世那么专制。高度集权专制是秦汉以后的事,后世寻常百姓想见君王一面,绝非易事。春秋时期诸侯国面积比较小,就是几座城池,老百姓要见君主,并不是特别难。此期大抵可称为开明专制时代,君主虽地位尊崇,并没有到被神化的地步。
鲁庄公是个不错的君主,客客气气接见曹刿。曹刿问:“主公凭什么跟齐军作战呢?”
鲁庄公回答说:“有吃的穿的,寡人不敢独占,一定要分些给别人,他们会为寡人而战的。”
曹刿摇摇头道:“小恩小惠,不过少数人享用得到,不能指望多数人为您战斗。”
鲁庄公说:“寡人在祭祀祖先时,祭品都是挑选最好的,不敢有所遗漏,祖宗会保佑的。”
曹刿答道:“这只是小诚小信罢了,祖宗不会保佑的。”
鲁庄公又说:“老百姓大大小小诉讼案件,寡人虽然不敢说每件都明察,但是尽力根据事实做出判决。”
曹刿点点头道:“凭这点是可以得到百姓的支持,可以跟齐国一战。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与主公一起到前线。”
为表示亲民立场,鲁庄公答应了。
齐、鲁两军对峙于长勺。
鲁庄公亲临战场,跟曹刿共乘一辆战车。齐桓公自恃兵强马壮,率先发起进攻。鲁庄公准备迎战,曹刿阻止道:“且慢,请先按兵不动。”
只听得齐军“咚咚咚”地擂起战鼓,战车部队发起冲锋。鲁庄公听从曹刿之言,并不出击,只是下令防御。作为保家卫国的一方,鲁军众志成城,连续挫败齐军两次冲锋。齐桓公大怒,第三次擂响进攻的战鼓。然而,两度进攻失利后,齐军的士气已经遭到重大打击,疲态已露。
曹刿见状,对鲁庄公说:“可以迎击齐军了。”于是鲁军也擂响进攻的战鼓,将士们全速出击,奋勇拼杀,大获全胜。眼看齐军溃败,鲁庄公大喜,正要下令追击,曹刿说:“先不着急,我下车看看情况。”他跳下战车,检查齐国战车溃逃时留下的轨迹,又跳上战车眺望后,说道:“可以下令追击了。”鲁军大举追击,一鼓作气将齐军赶出国境。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勺之战。
按理说,齐国军队兵多将广,阵容强大,优势明显,为什么鲁军反而赢得胜利呢?鲁庄公向曹刿请教其中的奥妙。
曹刿答:“打仗,靠的是勇气。齐军第一次击鼓进击时,士气旺盛;第二次进攻,士气就衰减了;第三次进攻,士气就衰竭了。他们士气衰竭,我们则士气旺盛,所以能打赢。不过齐国毕竟是军事强国,我担心他们诈败,故而察看他们的车辙轨迹,逃跑时留下的轮迹很混乱,旌旗东倒西歪,判断是真的溃逃,而不是诈败,才能乘胜追击。”
这一席话,让鲁庄公大为叹服。
长勺之战是春秋时代一次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此役的胜利,曹刿固然立下头功,但鲁庄公也功不可没。他没有因为自己是一国之君而高高在上,而是礼贤下士,听从一位平民的作战建议,胸襟不可谓不宽广。
齐桓公很沮丧,但他并不甘心失败。
半年后,齐桓公卷土重来,还拉宋国助阵。齐、宋军队一路疾进,挺进到距鲁都曲阜不远的郎地。一个齐国就难对付了,何况多了一个宋国,敌强我弱,是战还是降呢?
公子偃坚决主战。他打探到宋军统帅是南宫长万,此人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有勇无谋,军队阵容不整,并不是带兵打仗的料。公子偃便向鲁庄公献策,集中优势兵力,先打败南宫长万,就能迫使齐军退兵。
这个作战计划过于冒险。用大部队迎战宋军,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齐军将乘虚而入,直捣国都,得不偿失。鲁庄公没有批准公子偃的作战计划。
战争本来就需要冒险。公子偃固执己见,战机转瞬即逝,如不果断出击,将陷入完全被动的局面。他断然抗命,自行调集战车部队,用虎皮蒙在马匹上。春秋是中国军事艺术高度发展的时代,出现很多新的战法,鲁军别出心裁地把虎皮蒙在马匹上,敌方的马匹不被吓死才怪。公子偃的“虎军”果然出奇制胜,宋军大败,南宫长万无法控制混乱局面,只得弃阵而逃。
这时,鲁庄公得悉公子偃出击的消息,担心有闪失,便亲率精锐部队赶往增援,正好遭遇四处逃窜的宋军。鲁庄公远远望见战车上的南宫长万,吩咐左右:“快将我的宝弓拿来。”驾手将弓递上,鲁庄公搭上一支宝箭,这箭唤作“金仆姑”,是特制的箭。后来南宋大词人辛弃疾写有这么一句词:“燕兵夜娖银胡簶,汉箭朝飞金仆姑。”其中“金仆姑”的来历就是鲁庄公使用的这种箭。
话说鲁庄公拉弓瞄准南宫长万,金仆姑应声飞出。一箭飞出,南宫长万“咕咚”一声,从战车上摔下,被鲁军生擒。
统帅被活捉,宋军更是无心恋战,拼命鼠窜。友军溃败的消息传到齐军兵营,齐桓公见鲁军不好惹,知趣地撤兵回国了。
两度出兵都无功而返,齐桓公心情郁闷,恨恨地对管仲说:“若是兵力有鲁军的三倍,他们怎么抵挡得了,我们应当扩充兵力到十万人。”管仲劝道:“主公应胜之在道义上,而不应在武力上纠缠。”
争强好胜的齐桓公不听,全力扩充军队,积极备战。从齐桓公的话里,我们可以判断鲁国总兵力大约三万多人。我在前一节说过,在齐桓公时代,齐国的军事力量得到长足的发展,可动员的兵力最多达到十三万人。为了打败鲁国,齐桓公真的拼了。
三年后,即公元前681年,齐桓公带着三倍于鲁军的军队,又一次挞伐鲁国。这是齐国历史上最强大的阵容,以铺天盖地、风卷残云直捣鲁都。这个兵力对比实在太悬殊了,即便鲁国有曹刿、公子偃这样的名将,也束手无策。在巨大的压力面前,鲁庄公被迫选择谈判。
弱者凭什么与强者谈判呢?当然少不了割地。鲁庄公许诺割让土地、尊齐国为盟主。这种丧权辱国的让步实是无奈之举。齐桓公接受鲁国的谈判请求,并将会盟地点设在齐国的柯邑。
齐鲁会盟这天,出席会议的鲁国代表有鲁庄公、曹刿,齐国代表有齐桓公、管仲。心情沮丧的鲁庄公难掩羞愧之情,他怀里揣了一把短剑,倘若谈判不成,宁愿血溅会场,也不苟且偷生。曹刿也怀揣一把短剑。我很奇怪齐国一方为什么没有安检,也许认为有主场优势,不怕对方搞鬼吧。
谈判开始了。齐桓公狮子大开口,要求鲁国将国都五十里外直到边境的大片土地割让给齐国。这种苛刻的条件,鲁庄公无法接受。要知道鲁国是老牌诸侯国,开国于西周初期,是著名政治家周公的封国,在诸侯中一直享有很高的地位与声望。若是按齐桓公的方案,鲁国将从一个中等诸侯滑落为小诸侯,而且齐国军队可以随时光临都城,跟亡国没有多大区别了。
谈判陷入僵局。鲁庄公绝对无法接受如此苛刻的条件,而齐桓公自恃有武力为后盾,丝毫不肯让步。
作为一国之君,祖宗基业竟要毁于自己手中,鲁庄公悲从中来,忽然从怀中拔出短剑,在场的人都吓坏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鲁庄公的剑不是要杀人,只听他叹息道:“都城距离国境只有五十里的距离,鲁国也快灭亡了。”他冲着齐桓公说:“反正迟早都是死,倒不如先死在您的面前。”
鲁庄公想自杀,一死了之。他还没来得及挥剑自刎,突见曹刿从座位上冲到齐桓公跟前,居然也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一下子架到齐桓公脖子上。堂堂齐国国君,转眼间沦为人质。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瞬间,令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曹刿毕竟出身市井,胆大路子野,齐国欺人太甚,我也不跟你讲武德了,抄家伙硬刚。他厉声质问齐桓公:“齐强鲁弱,敝国没有得罪贵国,贵国却多次进犯,太过分了。鲁国城墙倒了,就要紧挨齐国边境,您可要仔细想想后果。”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老子认得你,老子的剑不认得你。
管仲再怎么神机妙算,也料不到有此突变,担心齐桓公有闪失,得先稳住曹刿的情绪,便说:有事好商量,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曹刿也不客气:“请贵国归还所占的鲁国土地。”
别看齐桓公刚才还很牛逼,现在成了软脚虾。前面说过,齐桓公其实是比较胆小怕死的人,论勇气甚至还比不上鲁庄公。鲁庄公还打算杀身成仁,不失为一条汉子,而齐桓公在生死面前,显然没那么淡定。为了保命,他不加考虑就同意了,答应归还鲁国的土地。
曹刿警告一句:“国君无戏言,不要违背承诺。”他把剑一扔,若无其事回到座席之中,气定神闲,似乎啥事也没发生过。
这则史事,被司马迁放入《刺客列传》首篇。在《刺客列传》中,司马迁笔下的英雄叫“曹沫”,而《管子》和《春秋穀梁传》的记载,都指名“曹刿”,可见曹沫与曹刿是同一个人,这点是无疑的。但是在故事细节上,各本记录有所差异。《管子》载有鲁庄公暗怀短剑的记录,其他诸本均没提到。
在春秋史上,鲁国出现过许多勇士,曹刿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人不简单,在长勺之战中指挥鲁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在柯邑会盟中又展现匹夫之勇,颇得无赖精神,难怪太史公将他列为刺客第一人。
齐桓公有没有遵守承诺呢?他还真遵守了,把侵略来的土地归还鲁国。有人就会奇怪了,虽说有承诺,但那是被劫持时的权宜应变,谁都知道不是出于真心。齐桓公完全可以推翻此允诺,但为什么没有呢?为什么要把吃进去的肉又吐出来呢?
其实齐桓公本来也想耍无赖,但管仲的一句话让他醍醐灌顶:“国君如果反悔自己承诺的话,终究是不好的,不如把土地归还鲁国,不要因贪图小利而失信于天下。主公若要号令天下,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化不利为有利,这是管仲的智慧。
曹刿保住了鲁国的国土,齐桓公则赢得了各诸侯国的一致赞誉。《春秋公羊传》评论道:“桓公之信著乎天下,自柯之盟始焉。”这是一次双赢的结果,一方赢得有形资产,一方赢得无形资产,这是历史的喜剧。
尽管齐国未能扩张土地,却仍然成为齐鲁战争中的胜者。此后,鲁国不得不屈服于齐国之下,成了小跟班。
解决鲁国后,齐桓公下一个目标是宋国与郑国。
五、齐国霸业的狙击者
在春秋初期,宋国也曾雄心勃勃。宋殇公执政的十年,作为反郑联盟的带头大哥,他纠集卫、陈、蔡等国,与郑庄公血战十年,但负多胜少,最终民怨沸腾。贵族华父督利用民众对政府的不满,发动政变,杀死孔父嘉与宋殇公。
华父督执政时间长达二十余年,在这段时间里,宋国仍幻想重振旗鼓,充当中原诸侯的带头大哥。公元前684年,宋国与齐国联手,进犯鲁国,不料事与愿违。宋军被鲁军打得溃不成军,统帅南宫长万沦为俘虏。
为了挽回颜面,宋国对鲁国发动报复性的战争。宋军战斗力着实令人不敢恭维,两军对垒,宋闵公还没来得及摆好战斗阵形,鲁军便掩杀过来,宋军一触即溃,身为统帅的宋闵公落荒而逃。
鲁国虽两度击败宋国的进攻,但面临与齐、宋两线作战的巨大压力,鲁庄公穷于对付。正好宋国发生水灾,鲁庄公趁此机会向宋国示好,并提供大量抗洪救灾物资。此后,宋国重新与鲁国修好,并希望鲁国释放南宫长万。鲁庄公爽快答应,很快南宫长万就重获自由。
可是宋闵公万万没料到,南宫长万竟成了宋国动乱的根源。
南宫长万回到宋国后,官复原职,仍受到重用。有一回,他陪宋闵公外出打猎,在路上跟人发生争执,他一怒之下,把那人揍了一顿。宋闵公对这种野蛮行径看不惯,挖苦南宫长万说:“起初我很尊敬你,你现在却十足像鲁国的俘虏,我不再尊敬你了。”
宋闵公的话充满讥讽意味,刺到南宫长万的痛处,伤了他的自尊心。南宫长万恼羞成怒,无名火起,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公元前682年,宋闵公前往蒙泽巡视,只带了少数贴身卫士。南宫长万瞅准机会,假装有要事禀报,入见宋闵公。宋闵公见南宫长万进来,正想开口问话,不想南宫长万突下杀手,照着宋闵公就是一拳。就这么一拳,宋闵公便轰然倒地,当场被击毙。
大夫仇牧听到有异样的动静,带着兵器跑了进来,一眼看到宋闵公满脸鲜血倒毙在地上。他大叫一声,抄起武器向南宫长万扑过去。南宫长万一个闪身,躲过仇牧的一击,又朝他一记重拳。仇牧晃晃荡荡,脑袋往门板上一撞,也死了。
连杀两人后,南宫长万打算开溜。正巧遇上权臣华父督,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抡起拳头,把老迈的华父督也打死了。当年华父督为了美人,杀死宋殇公和孔父嘉,不想一大把年纪时,被南宫长万一拳打死,真是报应。
杀了宋闵公与华父督后,南宫长万举兵造反,杀回都城。宋闵公的弟弟公子御说逃往亳邑,其他公子则逃往萧邑。
为了斩草除根,南宫长万派儿子南宫牛围攻亳邑。亳邑守军奋起反击,南宫牛无法破城,只得采取围城战术。
亳邑攻防战陷入僵局的同时,萧邑成为另一个抵抗中心。萧邑大夫叔大心与诸公子誓师起兵,讨伐南宫长万。讨逆军的首要目标是解亳邑之围,军心涣散的叛军全线溃败,南宫牛在战斗中被击毙。
亳邑解围后,讨逆军声势大振,萧邑与亳邑联手反击,进攻南宫长万。叛军一哄而散,南宫长万成了光杆司令,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力大无比又杀人不眨眼的南宫长万是个孝子,逃跑时没忘带上母亲。他把母亲安置在车上,自己拉着车大步流星地飞奔,逃到陈国去了。
公子御说被拥立为国君,史称宋桓公。
宋桓公开始对南宫长万秋后算账,派人携重金入陈国,要求引渡南宫长万。陈国是小国,又收人钱财,便打算把南宫长万移交给宋国。但南宫长万武艺高强,铁拳何等厉害,要生擒他并非易事。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陈国祭出美人计,派一名美女陪酒,把南宫长万灌得酩酊大醉。等南宫长万不省人事时,一群武士一拥而上,用牛皮把他裹起来,捆得紧紧的,用马车载回宋国。
南宫长万醒酒后暗叫不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他果然天生神力,竟然把牛皮捅破了,但仍无法挣脱捆绑。宋桓公动用最残酷的刑罚,将南宫长万活生生剁为肉酱。这位宋国著名的勇士,最终落得如此惨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宋国内乱给了齐桓公一次表现的机会。
公元前681年,齐桓公邀请宋、陈、蔡、邾、遂五国君主在北杏召开会议,主题是关于宋国内乱的善后事宜。这是齐桓公第一次召集诸侯会议,但是遂国君主不给面子,拒绝出席会议。
为了震慑诸侯,齐桓公决定杀鸡骇猴。他以遂国不从为由,悍然入侵,将遂国从地图上轻轻抹去。在此之前,齐国已经吞并谭国,遂国成了齐桓公称霸路上的第二个牺牲品。
北杏会议签署了一系列协定,齐国开始有了主导诸侯事务的话语权。管仲设计出一种新型霸业模式,即由霸主召集诸侯会议以解决各国争端。
表面上看,齐国是要解决宋国内乱的善后问题,实际是以北杏会议的决定约束宋国。不谙此道的宋国人很快付出代价。不久后,齐桓公借口宋国没有履行北杏会议的决定,出兵讨伐宋国。
为了凸显伐宋之战的合法性,齐桓公抬出周天子的旗帜,向周僖王请求派遣王师参战。长期被忽视的周天子也想通过此战来维护王室的尊严,遂命令单伯率军前往。齐周联军大举出动,内乱后的宋国焉能抵挡,除了投降外,别无选择。
宋国政府承诺遵守北杏协定的内容,在外交上完全倒向齐国,成为最忠实的小喽啰。据史料载,齐桓公总计召集过十五次诸侯会议,宋国是唯一全程参加的国家,一次也没缺席。
公元前679年,齐国召集宋国、陈国、卫国、郑国在鄄城举行诸侯会议,由于郑、宋、卫都是中原有影响力的诸侯,故而此次会议也被史家认为是齐国霸业的真正开始。
诸侯会议有点类似今天的联合国大会,齐国则是会议的主席国。通过召开诸侯会议来解决各国争端,是一种政治新秩序的体现,这是在周王室衰落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崭新政治模式。鄄城会议有一个看点,就是曾经雄霸中原的郑国也出席参加。我们前文说过,郑昭公被弑后,祭仲立子仪为国君,郑国走向闭关自守,几乎消失在中原政治舞台上。那么,是什么原因让郑国重返“国际舞台”呢?
原来是郑厉公复辟成功,王者归来。
当年郑厉公密谋诛杀权臣祭仲未果,逃到栎邑,组建一个流亡政府。郑国实际上两个政权并存:一个是子仪政权,一个是栎邑流亡政权。在子仪统治的十几年,郑国失去往日雄风,国人对子仪的无能越发不满,支持厉公归来的呼声越发高涨。在此背景下,郑厉公复辟时机已成熟。经历十七年的流亡,郑厉公更加成熟老练,栎邑政权羽翼渐丰,具备全面夺权的实力。
公元前680年,郑厉公开始他的复辟之战,挥师向国都进军。流亡政府得到多数国人的支持,郑厉公系名将出身,通晓兵法,兵锋所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子仪的宠臣傅瑕杀死君主献城投降。郑厉公兵不血刃占领都城,重登君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贪生怕死的傅瑕。
复位之后的郑厉公开始清算十七年前的旧债,当年参与祭仲杀害雍纠的人受到严厉的惩罚。主谋祭仲已经去世,主要党羽公子瘀被处死,强鉏被砍掉双脚。
郑厉公的复辟,意味着郑国重返中原政治舞台。他试图再现郑国昔日的辉煌,可惜生不逢时,齐国正以巨龙之雄姿崛起于东方。
在烈日灼人的齐国面前,郑国只能充当配角。
公元前679年,郑国参加齐国主持的鄄城会议。在这次会议上,齐国挟灭谭亡遂、征鲁伐宋之威,理所当然被推为诸侯之首,奠定其作为中原领袖的地位。
不过,郑厉公显然不甘心屈居人下,他要捍卫郑国的强国地位。
鄄城会议后,郑厉公对宿敌宋国发动侵略,事实证明这是在错误时间发动的错误战争。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郑庄公时代,不知时势已发生变化,齐国主导下的会盟运动,已成为一种国际新秩序。郑厉公对宋国的偷袭,违背鄄城会盟的精神。很快,齐国联合宋、卫等国进攻郑国。
与此同时,南方巨鳄楚国也蠢蠢欲动。楚文王借口郑厉公复辟后没有及时通告,是对楚国心存蔑视。楚军大举北上,进攻栎邑。郑国腹背受敌,断难两线作战,于是郑厉公选择与齐国媾和。该年冬季,齐、郑、鲁、宋、卫、陈、许、滑、滕九国在幽地召开会议,郑国与齐、宋等和解,参加会盟的九国组成联盟。
郑厉公是一位有理想的君主,他雄心未灭,谋图恢复郑国的强国地位。公元前675年,周王室爆发一次政变,给郑厉公提供一次大展拳脚的机会。
政变的原因是这样的:周惠王上台后,喜欢贪小便宜,他手下有五个大臣,有的被天子夺了菜园,有的被抢了房产,有的被夺去田地或者俸禄。作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很有点流氓样。五大臣心里恨恨的,便勾结周惠王的弟弟子颓,密谋推翻周惠王。这次政变得到卫国与南燕国的帮助,与叛军里应外合,周惠王不敌,狼狈逃出都城。
继葛之战周桓王挨了一箭之后,周王室又一次陷入狼狈不堪的窘境。
郑厉公明智地利用周室政变的机会,重新树立郑国的权威。公元前674年,郑厉公着手解决周王室的内部纠纷,将参与政变的南燕国君仲父抓起来。紧接着,他把四处流浪的周惠王迎到郑国,并派人潜入首都洛邑,把传国宝物给偷出来,向外界表明,周惠王仍是天子。
为了寻求帮手,郑厉公前往虢国(此时虢国尚未被晋国所灭),与虢公商议周惠王复辟计划。虢国一直是周王室的左膀右臂,虢公同意与郑厉公共同出兵讨伐子颓伪政府。
公元前673年,郑、虢联军发动对子颓伪政府的进攻。洛邑很快被攻破,子颓和叛乱的五大臣均被杀死。这场周王室内部的叛乱以失败而告终,周惠王复辟成功。
郑厉公成为周惠王复辟的第一功臣,凭借勤王功勋为各诸侯所侧目,大大地提高了郑国的政治声望与威名,也捞到一些实惠。为了感谢郑厉公,周惠王将虎牢关以东的土地赏赐给郑国,郑国土地得以扩张。
在天子蒙难之际,齐桓公只是充当看客,被精明过人的郑厉公抢得先机,这不得不说是一大失误。手握王命的郑厉公在与齐桓公的较量中,第一次占有主动权。令人惋惜的是,郑厉公在事业巅峰时溘然长逝。他的离世,意味着郑国失去与齐国争雄的机会。他的后继者才干平平,郑国也一步步沦为二流国家。
郑厉公以勤王一役名扬诸侯,险些威胁到齐国的霸业。齐桓公意识到周室虽然衰微,但是仍有巨大的利用价值。此后,齐国吸取教训,高举“尊王”与“攘夷”两面大旗,将霸业推向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