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
積治之世,富有者不易居也;積亂之幾,僅留者不易存也。觀承否之後[108],固已亂積而不可揜矣,而位未去而中未亡。位未去,聖人爲正其名;中未亡,聖人爲善其救。[109]
正其名者何也?來者既主,往者既賓。主者挾朋類以收厚實,賓者擁天步而僅虚名。百姓改心,君臣貿勢,然而其名存焉。名者天之經也,人之紀也,誼夫志士所生死争焉者也。庶幾望之曰:群陰[110]之來,非以相陵,而以相觀平聲,我之爲‘大觀[去聲][111]在上’,固終古而不易也。[112]
然而聖人之所以善救已往之陽者,亦即在此矣。夫陰逼陽遷而虚擁天位,救之也不容不夙,而尤懼其不善也。善其救者,因其時也。觀之爲時,陰富而陽貧,生衰而殺王,上陵而下固,邪盈而正虚,人耗而鬼靈。凡此者,威無可用,用之而牀且見剥;恩无可感,感之而膏每逢屯。[113]然且褻試其恩威,以與力争其[114]勝敗,敗乃速亡,勝亦自敝,此既其明驗矣。且陰不先動,乘陽之虚;陽不遽虚,因動而敝;機興鬼瞰,妖自人興。然則非通消息之藏,存性命之正者,亦惡能以大觀去聲[115]而保天位哉!是故觀去聲者我也,觀平聲者彼也,忘彼得我,以我治彼,有不言之教焉,有无用之德焉。故麋鹿興前而不視,疾雷破柱而不驚。[116]
雖然,又豈若孱主羸國之懷晏安而遺存亡也哉!以言起名,以用起功,大人所以開治也;言以不言,用以不用,君子所以持危也。[117]
今夫薦而後孚見焉,盥者且未薦也。神來无期,神(動)[往][118]无景,抱齊戒之身,往求之於陰暗窅冥之際,蓋有降格无端而杳難自據者矣。而不曰‘仁孝之心,鬼神之宅’也乎?以此推之,類幽而不可度,勢絶而不相與,凡以眇躬際不測之幾者,胥視此矣。而君子於此,乃以不薦爲孚。[119]
其不薦之孚者何也?陰之感陽也以與,陽之制於陰也以欲。不受其與者,先淨其欲。以利中我,而利不入清明之志;以勢蕩我,而勢不驚彊固之躬。宫庭者盥之地,夙夜者盥之期也。恪守典型而喜怒不妄者,盥其坌起之塵也;養其尊高而金車勿乞者,盥其霑濡之垢也[120]。履天位而无慚,畜神威於不試。彼固曰‘庶幾伺其薦而與之狎’邪[121]!而終日无薦之事,則終日有薦之形。故道盛而不可吐,力全而不可茹,彼駸駸然起而干我者,亦且前且卻,欲迎欲隨,而兩无端,乃以奠瀕危之鼎而俟氣數之定。‘君子无咎’,良以是與!
故因其不可薦而戒其瀆,則地天之通以絶[122];盡其必盥而治其素,則陰凝之冰不堅[123];於是下觀化而天下治。高宗承亂而恭默不言,所繇異於仲康之胤征、宣王之南伐矣[124]。故曰‘聖人以神道設教’。陰以鬼來,我以神往,設之不妄,教之不勤,功無俄頃而萌消積害。
聖人固不得已而用觀,然彼得已而不已者,其後竟如之何也?可以鑒矣。故歌舞於堂則魅媚於室;磔禳於户則厲嘯於庭。極於鬼神,通於治亂,道一而已。然且有承極重難反之勢,褻用其明威而不戒其瞻聽,使僨[125]敗起於一旦而莫之救,徒令銜恤於後者悲憤填膺而无所控洩,哀哉![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