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什么是叙述

一切小说必须是叙述，非叙述文本不可能被看做小说，这是理解小说概念的第一条基本原则。不论把小说看做故事，还是看做野史杂谈，抑或是看做虚构、想象的事件，都必然承认小说是叙述。小说文本中可以有非叙述成分，即可以有陈述（评述、描述）部分，但是它的主干部分一定是叙述。

叙述是人类组织个人生存经验和社会文化经验的普遍方式。人理解世界的基本途径是经验，人必须以某种方式处理经验。如果仅仅把经验再现出来，那么这种方式就叫“描述”；如果把这些经验整理成一个有因果关系的序列，形成一个“情节”，并从中看到经验的意义，那么这种方式就叫“叙述”；如果再将这些情节进行抽象化处理，将其上升为一种普遍的规律，提炼出一个普遍的意义，那么这种方式就叫“论述”。“述”是人类生存于世的基本方式，有学者认为人的必需序列是“食—述—性—住”（food-telling-sex-shelter）[11]，将“述”放在“性”之前。没有“述”，人类的经验意义就落向虚无，存在的理由就陷入荒谬。我们可以把“描述”理解为没有人类经验意义参与的纯客观再现，把“叙述”理解为有人类经验意义参与的“情节”再现，把“论述”理解为仅有人类经验意义参与的意义再现。叙述可以解释描述，论述可以解释叙述。

根据使用媒介的不同，叙述被区分为很多种不同的门类，例如语言叙述、身体叙述、影像叙述、图像叙述、音响叙述等。根据时间向度，可以分为过去向度叙述、现在向度叙述、未来向度叙述。意义指向过去的经验，是过去向度，例如历史叙述；意义指向现在的体验，是现在向度，例如足球赛；意义指向未来的行动，是未来向度，例如广告。根据发送者与接受者约定接收意义的区隔空间，可分为纪实型叙述与虚构型叙述，这一点将在下一节专门说明。不同的分类组合成不同的叙述体裁。小说叙述是这样一种叙述体裁：在媒介方面属于语言叙述，在时间向度方面属于过去叙述，在区隔空间中属于虚构叙述，在语言形式方面属于散体叙述。

赵毅衡给广义叙述下了一个定义：

1.某个主体把有人物参与的事件组织进一个符号文本中。

2.此文本可以被（另一）个主体理解为具有时间和意义向度。

此定义涉及八个因素：某个叙述主体把人物和事件放进一个符号组成的文本中，让接受主体能够把这些有人物参与的事件理解成有内在时间和意义向度的文本。

每一个因素都是叙述成立的必需条件。叙述主体指的是叙述者，任何叙述必须有一个叙述者，叙述者是叙述的主导因素，没有叙述者，不可能自然发生具有情节和意义的叙述。人物因素是区分叙述与陈述（描述和论述）的要素，叙述必须被理解为有人物（可以并必须是有人的灵性的物）的参与，不然就成为描述，例如一则关于火山爆发的报道。事件是叙述的基本组织单元，它通常被理解为有人物参与变化的“情节”。任何叙述都是再现，而不是实在发生的事件，因此叙述必然是一个由符号构成的文本。接受主体是与叙述主体相对的另一主体，叙述是否成立关键看接受主体能否理解，或者说，只要接受主体能从一个叙述文本中得到意义，该叙述就成立。时间向度是指该文本一定有一个时间指向，不然叙述落在时空之外，叙述缺乏因果关联，情节就不可能成立。意义向度是叙述的最终指向，是叙述的目的，意义只有用论述才能解释。

传统叙述学是从小说叙述学中发展起来的，不适合用来描述非小说叙述。广义叙述的定义是广义叙述学的基础，适用于一切叙述，包括小说叙述。这里提出这个定义，目的是明确小说叙述分析的基本方向，一切小说文本分析的核心部分，都是对这八个要素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