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异梦之二
朦胧之中一片混沌,这混沌不见前后,不分上下,不辨清浊,不囿里外。
林逸寒身在这混沌中,仿佛有了分意识,又仿佛没有,他想要睁眼,又睁不开。他蜷缩着身躯似在母胎之中,又似在星空之上。
身在母胎,他感觉身上有一股什么东西被不断地抽离出去,抽离得他虚弱、难受,难受得就要死去,但身体深处仿佛有一股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不让他死去,这着实太令人痛苦了,他即便昏沉睁不开眼也一直皱着眉,面容痛苦。
这似他此时重伤的现状,抽离的是他的血液,支撑着的是他的生机,又似曾在母胎之中,那遥远的过去……
身在星空,他终于能睁开眼,只见眼下是烟云雾饶,云雾的背后便是漏尽州大地,他不知为何心中有此明悟,此为漏尽州大地,这是渭水,那是昆湖,广博大地上不止夏国的山水,还有大雍、还有嘉国,还有闵周和南金……在这茫茫大地上,有一处却令他心中在意,他不知为何,心中很在意那个地方。
那是渭水之南……关注在其上,视野仿佛便拉近了些,或者说,他的身子低了些,从高空降到低空。
视野近了,景物便细致了很多,渭水之南还有条小河,流向奇怪,在一个地方还差点扭了一个环……那是蔺江!蔺江过临川郡走建郢、通渠、蔺江三大县而绕望徽不入!
那个地方正在蔺江之北,渭水之南,那是……那是临川郡北的扬会郡!
视野更近,他已经找到自己为何在意那地的原因了,只见遥遥空中可见,那山林密密之处,有一异树,异树之上,长有一异果。满树之花,花开花谢,只成此一果。
有虎逡巡林间,有猿穿行枝上,往来之间,不断有兽对那果垂涎、下手,然而林中有异兽守护……此处烟云缭绕看不甚清,只能看到即便有兽得手,咬下那果,牙齿却被果实崩断,囫囵吞入腹中,口喉肚肠皆溃烂,果复长回书上,丝毫无损矣。
他此在有意无识——抑或有识无意之中,看了也只觉一阵胆寒,只觉得这异果是那异树的陷阱,他清晰可见,那些溃烂身死的兽类,皆是悄然隐没在异树躯干之中……
突然,他觉得一阵脑疼,这疼痛来得莫名,却疼得他翻来覆去地打滚,疼得仿佛万虿噬脑……不,是在他脑里钻来钻去,啃一半吐一半地那种折腾!与之相比,之前十余年的那些病痛,这些日子的伤痛算得了什么?那真真是痛到了他理智全无,恨不得杀人或自杀的痛。
莫名地,他心中对那果子产生了一丝渴望,似这果能救他命,治他病……病?对,这似乎又是一种病……
林逸寒朝着那果子遥遥伸手,他并未注意,自己从一开始的只有视野,不觉间此时已有了形体,伸手不得,他捂住脑袋,摸到脑袋上这里那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包,竟然有九十九个!摸得也缓解不了任何痛苦,只能由得抓挠,若是找得到石块,真是恨不得拿石头把脑袋砸烂了才好。
就在这极限痛苦之中,某时某刻,似有一根弦崩断了,他头上各包纷纷爆裂,脓血尽流而死。
……
林逸寒惊醒过来。
他心有余悸,不住呼气喘气,那痛苦真是把人往绝路上逼,痛得人连昏迷都不成,那是连昏迷之后都可以痛醒的那种痛,他一辈子都不想经历那种痛,但若预感没错,他接下来一定会得那种病。
念及此处,他忧心地叹了口气,想要摸摸自己的头,却听到一声金铁交击的瓮声。
嗯?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苍白又青黑,指甲又长又如墨色,若是指甲,简直就是动物的指爪了,看得人心里发寒。
他心中一动,视野又一宽,这时他的手变成了漫天摇曳的竹叶竹枝,尽是黑色……这感觉真是奇异得很。
此处是一处山林,林逸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仿佛自己生来就是如此——但又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好像操作这些竹叶竹枝是件很新奇的事情。
“轰……”
隆隆轰鸣炸耳,他由着身体本能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剑气冲霄,云层为剑气所摄,尽皆消散开来,只短短片刻,百里空中再无水汽。
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啊,万米之内,一片平坦,空气中连一粒细微的尘埃都没有,尽皆被剑气死碾在地,平地之上只剩一个大大的光茧,和光茧对面,一个存在感极为强烈,单手持剑的清隽中年人。
他的内心突然泛起极端的汹涌,似想要本能地朝着那人冲去,然而这具黑竹或者黑尸的身体却在颤抖,甚至连逃走也不能,只能颤抖、颤抖着跪倒。
林逸寒清晰地看到,那人没有过多在意眼前的光茧,只是望了望身后的山林一眼,微微笑了笑,又回转头来。
他能感觉,那空中的大光茧虽然看起来介于有形无形之间,若佛家所言须弥芥子,乃现世或存或不存之物,但只要那中年人想,破开那光茧真是翻手可为。
仿佛在印证他内心的想法,那中年人持剑右手有了动作,只在空中单挽了个剑花,凌厉的剑气便已逼得那光茧退了数丈,甚至有剑气击在茧上鸣起铿锵之声,这铿锵声音不是寻常金铁交击在空中的响声,而是只要那剑气击中,那铿锵声音便在所有观看这场面的人心底响起。
林逸寒只觉得心底一闷,作为肢体的竹林便倒了一半,视线花了花,原本真身所在丈高的坟冢,便矮了一半多下去,他蕴身其中不知道怎么了,只感觉这身躯受创极大,不是直接的肢体上的受创,而是心神和底蕴上似都被斩去一半。
仅仅看到剑气画面便如此?林逸寒只感觉心底惶然无比,再也顾不上跪倒求饶了,驭使着身躯便一个念头闪现百丈,远遁而去。
然而另一种仿佛内心深处的本能,却猛然炽烈,疯狂驱使着他想要将这动作停下来,停下来……
然而毕竟是指挥不动这身躯,他只是最后望后看了一眼,只见那中年人拔剑出鞘,所对的却不是那光茧,更是更远之处,朝着那极远处,他剑势方起,四方天地顿时呜呜然,似乎皆在哀嚎……
他瞎了。他再也看不见了。
他只感觉坟冢再矮了三分,比起之前的大户人家巨坟,现在只是稍稍冒出地面些许。
他已不能在意这些小事,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一剑所摄迷,那只是起势他便瞎了,那是怎样的一剑啊……
转身奔逃又陷入昏迷的林逸寒没有发现,那中年人出剑之后,似突然发现了什么,远远看了他一眼。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