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问我与尸，孰凶孰悍？（荒冢之战终篇）
尸体是什么样子的？
林逸寒见过黑衣人干枯断裂的肢体，听过管家讲述那些被妖魔侵袭的村子尸横遍野的惨状，也从《上明真箓》看到过人死后会尸体膨胀腐烂化作一种叫做‘巨人观’的恶心惨状，但异化之后的僵尸，他是第一次见。
化去外冢，显露真身的玄尸，身体衣物已腐败不可考，遮蔽效果更多是靠缠绕全身的黑气，也即玄墨怨，黑气凝聚最浓处，那黑尸的指甲已长长延伸而出，足有小匕长度，散发着黑色金属光泽，在他光焰的照耀之下显得凌厉无比。
不单如此，黑气自尸体现身之后，便再不怕他的浩然气光焰，别说消散了，便是退却惧怕之意也不见得。
“看人家这派头，瞧你们这出息。”
林逸寒说话之间已带着抑制不住的喘息声，‘热喘’发作已到了要紧关头，他仍放缓呼吸，对着不远处瑟缩在一起的灰犬和绿火道。
这俩不久前还是死对头，此时抱团取暖，真是好笑。
每逢大事有静气。
父亲打断他腿骨时，他如此，现而今，依旧如此。
话音刚落，灰犬绿火尚未有反应，玄尸已闪现至他面前，黑发垂下看不清面容，腐败的气息闻之欲呕，泛起金属光泽的指甲已高高扬起，滔天的怨气满目盈盈！
浩然气？太快了诵念不及！
‘紫曜雷光破法真箓’？恐怕连第一笔还未勾勒完他便已被刺穿心脏！
清风无意剑？没有贴身剑招应对！
只能蛮力抽剑格挡了吗……
林逸寒一瞬之间，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眼睛余光看了眼光焰缠绕的晦明刃，眼底闪过狠戾和疯狂，突然撒手将其放开。
弃剑！
交臂，侧移，左臂横在左胸隐藏心脏要害，夹头遮挡脖颈，让出大好胸腹。
让破绽给你，你敢来吗？你敢……沾老子的血吗？！
右拳收回蓄力，原本附在晦明刃上的光焰，弃剑后集中一点在他右拳上，闪烁出前所未有的光华，焰心炽白，焰身明黄！
他没有吼叫，咬牙紧紧，不敢有丝毫分神，此时若抑制不住一个咳嗽，让身体卸了力，拳势立散，破绽瞬出，身死只在方寸之间！
明与暗在此处交织，最亮之点以一往无前之势奔向那暗处深渊，最暗之爪却高昂在空，迟迟不下，光与影的交战一瞬间就有了结果。
林逸寒只觉触手冰冷坚硬，没有想象中打进烂肉的感觉，反而似击在钢铁铜墙之上。
以血肉之躯撼动铜墙铁壁的感觉是怎样的？现在的感觉就是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拳头光焰仍在闪烁，却在不断汇聚而来的黑气消磨下以缓慢的速度黯淡，他的拳头确凿已击中玄尸的胸膛，腐败的衣物撕裂而开，露出苍白又青黑的平坦胸腑，那胸腑也是微微带起金属光泽，没有丝毫破损，甚至一丝一毫被撼动的迹象都未有……
原来是黑僵……
心中明悟，林逸寒不退反近，狞笑，收拳，蓄力，再击！
“怎么，不敢劈下来，怕我的血？你也知道怂？”
他嚣张大喝，挑衅着对方，拳头仍一往无前而去。
“咚……”
沉闷的声音，依旧是钢铁的冰冷触感。
玄尸不动如山，静默地看着他。
林逸寒的脸上却浮现出笑容来，他看到胜机了！
“死狗，拼命了！以后吃肉还是吃屎，就看你现在了！”
他大吼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灰狗闻言，眼中闪过愤怒的神色，看向战局后，却仰天长嗥起来，它的气势节节攀升，身上的冰蓝漂亮毛发却不停枯萎、褪色，变成灰扑扑平凡的样子，继续下去，恐怕真的会落成那个人类口中的“灰狗”。
冰寒在四周凝聚。
玄尸静默地看着他，又有些奇怪，低头看去，自己的胸膛之上，一只平平无奇的拳头出现在那里。
上面没有燃烧着的光焰……上面只有淋漓的鲜血……
原来他收拳再击，临中的瞬间熄灭了光焰……
玄尸悚然，便要以那不可思议的速度——或者说瞬移之能远去。
“晚了！”
林逸寒左手放弃遮掩心胸，反手攥住了祂，右手化拳为指，指尖尽是方才肉体碰撞钢铁之躯喷洒出的血液。
玄尸退避失败了，不是因为被林逸寒攥着，而是因为脚下已全是冰霜……那冰霜将他的双腿死死缠住，和地面，和对面的人类，牢牢固定在一起。
这还不算，四周的冰寒也已凝结，化作道道冰墙，四墙合拢，化作一个冰霜牢笼，将他和这人类禁锢在了一起。
你以为我为何弃剑？
林逸寒眼中全然再无方才的疯狂，指尖却又凝聚起浩然气来，那光焰带着血液，鲜红与炽白交缠，是最好的墨，在玄黑似金属的胸膛上勾勒。
他的眼里极为冷静，脑海中疯狂回忆那一日凌空勾画符箓的感觉。
“紫曜雷光破法真箓！”
雷光泛起的瞬间，玄尸高举的幽黑指爪也悍然劈下，林逸寒只来得及后仰半分……
“轰！”
极蓝极白的雷光，从冰寒的牢笼中乍起，喷薄的雷光和轰然的雷鸣似九天而下，在那极小的方寸释放了个干净，冰晶墙壁骤然炸裂，四散的冰凌带着凌厉的劲气刺穿了极远处的树干仍不止，射到不知何处去了。
雷光压缩期内，凝聚间隐隐有了丝雷浆的意味，滚滚雷鸣如潮音不息，绚烂的光华耀得人不敢睁眼，足足肆虐了半刻之久。
在这轰鸣之中，林逸寒却感到无比的放松，他的一切谋划，一切手段都用上了，结果若是不成，那便死吧……
自玄尸悍然临面之始，林逸寒就判断到，祂便不会惧自己手中的剑——即便剑上汇满了浩然气凝聚的光焰——否则祂不会肆无忌惮靠这么近！
是因为剑无法斩中祂，还是因为斩中也无法奏效，他没去多考虑了，只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便果断弃剑。
剑去，如何才能败退强敌？他思考很多，最终也只落到自己的血液和‘紫曜雷光破法真箓’上，前者毕竟战绩彪炳，而且有明确迹象表明那黑气都不敢沾染自己血液哪怕一丝；而后者，是上次轰开过这至暗领域的，有担保。
二者结合，恐才有一线胜机。
如何结合？这一点很困难，但弃剑之后也很简单。他已耗费很多气力和精神，战不能久，既玄尸临面，就要抓住机会赌上一切完成这一击，否则拖延必败。第一拳只是掩饰，作出疯狂的神色同样是如此，麻痹对方罢了……他难道不知玄尸连自己光焰之剑都不怕，会惧怕自己区区更凝聚了一些光焰的拳头？
掩饰的作用其一是让对方大意，显得自己毫无威胁，他相信玄尸一定有避开自己血液杀毙自己的办法，只是会比较麻烦，他显得越无能狂怒越没有威胁，玄尸便会越迟疑越不会轻易下爪沾上自己的血……从之前竹林对战便可以发现，这玄尸灵智不低。
而作用其二，便是为了掩饰惯性之下而去的第二拳了……第二拳他在最后关头散去光焰，却用上了清风无意剑的关窍运劲法，使挥拳有了极大力量，才能反创拳面，击出皮肤皲裂，溅出自己的血来，才能以血为墨，在玄尸身上，写下‘紫曜雷光破法真箓’来！
声嚣渐寂，灰犬倒地，毛发衰败缓缓喘气，绿火凭着本能去找寻凭依的骨戒回归，在回归之路上，它们照亮了脚下的土地。
只见照亮的一侧，一个赤膊少年浑身是血，胸前裂开了一大道口子，此时仍在往外淌血不止，隐隐可见排排胸骨和内里鼓荡跳动的心脏……若不是后仰那下，恐怕这些骨头也好里面的心肺也好，都绝无幸理。
少年右臂撑地，还倔强地昂着脑袋，挺着脖子往另一边望着。
另一侧，几块分开的黑色尸身不住抽搐着，黑气弥漫似想将尸块移动弥合，雷光渐去，它们的努力逐渐有了效果，尸身互相吸引正在移动，突然，一块尸体兀地枯萎干瘪下去，旋即另几块也随之干瘪，黑气凝结的本质似骤然一空，再找不到凭依，茫茫飘在空中。
“哼……”
林逸寒咧了咧嘴角，想要笑笑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头肩一软便昏死过去。
空中无所凭依正要消散的黑气，似被漩涡所吸引，滚滚朝昏倒的少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