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荒冢之战——玄尸
破家灭门独自逃亡，周遭险恶如影随形，若不是十余年来耐住卧床的寂寞与折磨，锻炼了一副坚韧心性，林逸寒不知自己能否从这重重危机和悲伤的冲刷下支持下来。
然而他毕竟走到了现在，阅历与心志都在疯狂增强，但饶是以他此时百折不饶的心性，都不免有些丧气和绝望。
相比自己的努力，荒冢黑气未曾损失多少，最大的变化也就是竹林没了，那看来似是本体的坟冢丝毫无损，不仅无损，他根本连人家的边儿都摸不到！
身体仍然在被黑气化作的怨恨人脸啃噬，驱不散，挥不走。啃噬之处传来阴冷的疼痛，皮肤上不见伤口，只是不断增加淤青，淤青化作黑色又逐渐蔓延，他有一种感觉，当这淤黑蔓延全身，便是自己丧命之时。
“葬身火！”
七朵绿焰飘摇过来，从被劈断黑竹上烧过来的它们，焰心碧绿隐隐深了些许。
绿焰一至，那黑气化作的怨恨人脸便轰然而散，又聚合在远处荒冢旁边，一人一冢对峙了起来。
人旁绿火飞绕不休，坟上黑气升腾不止。
“咳咳……”
林逸寒忍耐不住，又是一阵咳嗽，支气管渗出血液从口鼻而出，他擦了擦鼻子，面容狼藉，看了看自己身上不断蔓延的淤黑，陷入了迟疑。
那坟冢也是不动，好整以暇似只待他淤黑满身，结合之前见血则避和黑竹开花的几番操作，表现得极有灵智。
目前只剩下‘紫曜雷光破法真箓’作为最后的底牌没有动用了……为了让这底牌保持足够的威力，他甚至几乎没有动用浩然气——当然，这也与方才的局势浩然气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有关。
等等……浩然气……
林逸寒捂住不断蔓延的淤黑，那淤黑从肩膊已渐渐蔓延到手臂和背心，他的眼睛却骤然明亮起来。
对啊，浩然气！！
“我真是蠢死了……得到《径横书》之后，我自得于发现了浩然气所谓真正的用法，即可化用经典，作为招式身法隐遁等等的助力，却忘了它原本在世人之间普及开来，最原本也是最实用的作用……便是对付你这种邪异啊……”
咬牙切齿，他突然笑了起来，尽管笑得咬牙切齿显得样子有些狰狞发狠，但他毕竟笑了起来。
荒冢之上升腾黑气突然一滞，画面似乎静止了一瞬，冢上裂纹再次扩大，粘稠黑液化作飞线射入黑气之中，那黑气便如蒸腾水汽暴起膨胀。
怨恨人脸这次表情更为生动，为黑气所化，铺天盖地翻滚如浪起来，那威势比方才竹林遮天蔽日之时更甚三分！
“晚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林逸寒冷笑着，早就沸腾的浩然气猛地从贯向四肢百骸，他口中若含天宪，身躯泛起浩然气特有的微黄白光，每念出一字，那白光便增胜一分，连原本围绕身边的七朵葬身火都不自觉远离而去，这白光对它们亦有伤害。
白是青天白日之白，黄是天地玄黄之黄。
浩然之黄白，取心中怀天地，意在浩然。
自至圣经典从他口中念出之始，以林逸寒为中心，黑气开始慢慢从土地、空中褪去颜色，暗空化为朗日晴空，黑土还原皇天后土，没有竹林遮蔽，这一片暗黑的地域以他为中心开始恢复正常。
那铺天盖地翻滚的怨恨人脸，齐齐对着他嘶吼起来，原本因为颂念而停止侵蚀的淤黑，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白光与黑色在他身上交织，林逸寒轻哼了声，额头上渗出汗水，目中赤红已自瞳孔发散至眼白……
他强行忍着寒痛、燥热和想要咳嗽的感觉，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再次开口——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边语边持剑指向坟冢，此言一毕，他眼中的赤红和身上的淤黑大盛，剧烈的痛苦仿佛从他发根末梢到脚趾之间，每一处隐秘敏感之处都传来更剧烈的疼痛，然而下一刻，他浑身的微黄白光猛地炽烈燃烧起来！
林逸寒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光芒人影，那晦明刃上也如油上浇火，熊熊燃烧起来，日光照耀而不能夺其辉，云遮雾缭而不能掩其锐！
剑锋所指，漫天的怨恨人脸俱是露出惊恐之色，黑气猛地收缩就要往坟冢裂纹之间回去！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剑身一荡，光焰随话语一吸一吐，霎时照耀了方寸之间！
那黑气人脸来不及回到坟冢，便在光芒中逐渐消逝，周遭地域尽数恢复了本来模样，劈断四落的黑竹林被绿焰烧淡了颜色，此时更是先恢复青翠，又陡然化作灰灰，随风飘散去了。
天地之间，清辉照耀在青灰上，尘烬粒粒闪烁着最后的反光，一时白昼如星夜。
光耀此间，灰犬才勉力站起，随着空中和地面上的黑暗不再，它惊奇地发现那荒冢原来并不在它与林逸寒视线之间，也不在它的身旁，而是自始至终都屹立在竹林深处，随着竹林随风散去，此时逐渐现出真容。
随着视野的清晰，它的狗脸上极为人性化地露出惊异、惊奇、惊恐的表情来，若不是已经脱力，早已两股战战逃走无踪。
但见那荒冢中央，一道裂缝引起了无数裂纹，裂缝正中，五根苍白的手指从中探出，抓在坟土之上。
“终于露出本相了么……”
林逸寒看见那荒冢中似有尸人，解脱般地叹了口气。
既然有冢，那么冢中是否有尸？《上明真箓》有载，凡冢必有尸，妖异之冢则尸更异，除非像葬身火这样尸身魂魄精神都化为火焰，否则坟冢中必然是有尸体的。
所以最开始到现在一直与荒冢和竹林打交道，他是有些虚的，因为幕后的尸体一直未现身，而今终于有了现身的迹象——这最终的一关显然不好过，但能看见最终，总比之前看不见好多了，至少有了胜利的希望。
那便接着战吧！
“清风无意剑——化雪无痕。”
同样是元气尚不能及，单纯以筋骨劲力催动的一招，若只如此，‘化雪无痕’大概会和之前使出的‘林海叶声’一样力有未逮，甚至挡不住竹叶。
然而光焰在身，这一式毕竟有了些不同变化。
清风无意剑七招九式六十三变，皆以清风为基础，风本无相无常，剑者有招有式，二者如何相容？便落在这拟物之意上。
风虽无相，物受风则有相，抛去最后两式不提，春风迎面、杨柳抚水、飞鸿起落、化雪无痕、林海叶声都是取物之相，分别以触觉、柳枝、鸿毛、温度和声音将无相之风化作有实之剑来。
其中，‘化雪无痕’便是特殊的一式。与‘林海叶声’相同，它并非直接以剑攻敌，胜负不在金铁之间，更多的是注重元气灌输剑式之中所引起的奇妙变化。
风者融雪，融雪者又非风，这其中的玄妙之处，只在持剑的特殊方式上，若说‘林海叶声’的音波攻击是以振动，那么温度呢？
林逸寒双手互换，左手持剑，右手掐诀起来，元气不能至相关经脉，这一式的玄妙之处原本是展现不出来的，但随着他掐诀手起，光焰又在剑身和指尖之间燃烧，异变版的‘化雪无痕’便这样出现在世间。
这还不够，他还需要浩然气为自己加持。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光焰爆燃，指诀与剑锋以光焰为渠链接起来，林逸寒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话锋一转，“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空气中突然多了些许丝线又非丝线的东西，那似乎是阳光照射下的尘埃飞舞……哪来的阳光？
何谓和光同尘？当这方天地的光线骤然都增加了，林逸寒手中的光焰便映衬得不再那么辉煌了，此为和光同尘。
何为和光同尘？当光已变得平和不出奇，那任何地方出现的光焰也就与他手中相同，合情合理，一点也不稀奇。
灰犬眼睛都不敢移开一下，虽然已接近力竭，但结果和自己的小命相关，它哪敢分心？就那么瞪着林逸寒和荒冢，甚至没注意到身边亮了许多，亮得尘埃飞舞都清晰可见，那飞舞的尘埃反射着阳光，似点点细小闪烁的光焰……
同它一样的是，荒冢身边也骤然亮了许多，就似方才飘散天地之间的竹林灰烬，所以这光粒并不引人注意。
然而，凶险便在这无常之中。
只见荒冢表皮的坟草和藏土，开始如融雪般渐渐稀少、消散，倏忽便消散大半，露出一截破碎的棺木，而这一切都在无形之间，甚至灰犬都还未反应过来。
‘化雪无痕’，化雪……‘无痕’。
……
胜利就在眼前，林逸寒的脸色却开始凝重起来。
自仓促迎战伊始，他已分别使出血液、剑法、葬身火、浩然气的两种用法，被竹叶割出的伤口还在溢血、淤黑侵蚀虽暂停但并未消退、热喘的症状正在逐渐加重、体力更是消耗甚巨。
到此之时，‘不动微尘’不是现在的他能使出来的，除了‘紫曜雷光破法真箓’，他已用出所有手段，甚至灰犬都喷得脱力了，而敌人此时才真正意义上的粉墨登场……
他倒是只想取得玄墨怨治病，没非要和这荒冢拼个死活，然而方才被玄墨怨化作的怨恨人脸啃噬时他尝试了一下才发现，要真正意义上取得可用之玄墨怨治病，还非得与这荒冢做过一场，打杀……至少也要制服对方才行。
就在这番思量间，荒冢已完全被化去，墓穴中央，一具玄黑散发金属光泽的男尸缓缓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