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赤地
水色弥空，山雨溟溟。
林逸寒走在蔺江边上，荒野四下无人，他也就抛却了身上衣物，那血衣实在太招摇了些。
人本是赤身从天地中来，当朝亦有风流狂士做过赤身出游的事来，庶民劳作赤膊时更数不胜数，门阀贵族虽从不允此事，但他一个破家灭族之人，还算得上是哪门子的贵族？
“我草我草我草……本来此时都应在过建郢出临川的路上了，一出临川天地宽……非得耽搁回望徽，我真是日了那条灰狗了……”
愤懑交加，林逸寒一路行走一路喃喃，山雨在少年微白的皮肤肌理上滴溅滑落，他的头发也任其披散，早已没有曾经的富贵公子样。
突然冒出的那些他也不知道哪来的新奇秽语，已经不能让林逸寒感到惊讶了，反觉得顺口没有丝毫抗拒。
他已经能肯定自己是受了星坠的影响，也运功內视过多次，但着实没发现奇异——这已经是最大的奇异了，目前看来，他的病体痊愈是最大改变，身体资质也受到极大改造，更重要的是脑子里似乎多了许多东西，刻意去想时没有收获，不经意随情绪波动反而会顺口而出新奇之语。
相比为父亲报仇和接下来的行程，这些对实力提升无益的事实在让他无法过多关注，只好顺其自然了。
说到实力，他这两日沿着蔺江行走，好生试验了《径横书》的观山水之法，大有所获。
他的体内浩然气已发生了异变，《径横书》所附带的修行方式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行气方式受到了《三江太合功》的极大影响，可以说两种截然不同的功法在他身上得到了融合，观蔺江亦符合后者之道，经过几次苦战和心境磨炼的他，本就在周天初境徘徊的境界，已经摸到了破境边缘。
林逸寒没有修行相关的老师，但在林家卧床时看书无数，家里也有不少修士，对手中两部功法的理解，自然要比普通人好太多。
修行七境，周天是基础的第一境，入境标志是体内有气感，元气在体内形成一个闭合循环，循环经过的穴位和循环圈的大小受功法限制，但周天之境的突破过程便是由初始的小循环变成大循环。
譬如说，左手、右手三阴三阳之单独循环，左足、右足三阴三阳之单独循环，带脉之单独循环，五脏六腑之单独循环以及百会与会阴和百会与涌泉之上下交接，这都是入境循环的种类，也是进入周天境的标志，但要突破周天境，便是要将元气走通所有主要经脉，达成周天大循环，不仅浑身经脉要
大循环，还要同天地自然之气形成交感，这方能突破周天境。
林逸寒的入境小循环，是以《径横书》为基础，元气为浩然，自从心府而起，冲神府、上百会、散百骸、聚任督、下会阴、最终归于丹田。而入境冲关的方法，还参考了《三江太合功》的行气方式。
百会穴在人的头顶，可谓人体之至高位置，要冲关而上何其之难？他当初能冲上神府，还是靠十年读书养身的浩然气积蓄足够大，上百会穴时，便没有任何办法了。
没有老师的办法就是尝试，虽然他知道这很大胆，但在当时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便参考《三江太合功》，拟气为水，取径水之势高行汹，冲关而上成功突破百会穴；取渭水之静水流长，散浩然气入百骸，任由其如流水冲刷身体，在可以行走的经络中自由流动；取沧河之澎湃博淼，聚气于任督两条并行主脉，最终汇聚气海丹田之中。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但因为他身体的古怪原因一次成功，林逸寒知道这不太正常，但最终成功了也就没多管了——便是想要多管也没办法，一人独行荒野，他能如何？
这算是走通了一条小循环，也奠定了经脉运行路线，接下来按此路线勤加修习进境，这是正常修士的通天之路，然而，他有一条捷径，或者说两条。
其一，他有《径横书》，观山水可促进浩然气壮大，效果视山水品质而定，比如最开始试验的那条小溪，便只是氤氲气体，而当前的蔺江，加之《三江太合功》，观水入定修行之时，便如从天外引了一滩流水直接汇入气海，若不是浩然气异变如水在丹田中翻腾，气海真有了些许海洋之象，他恐怕自己早就被撑爆了；
其二，浩然气虽比起其他功法容易自戕，还容易散功，但也有其独特的优势——若行事顺遂心意，那便不会自戕散功，反而会加速其壮大，又兼有膺窗穴分流储气，可以说他的元气储量要比普通修士多三成以上。
正因如此，他入境不过十余日，便有突破至周天中境的趋势了，这等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林逸寒不知道其中意义，目前也没把这太放心上，倒是含糊着过了此关。
他此时满心想的，只是如何找到那竹林荒冢。
“应该是这条路啊……”
脱离蔺江进入官道，对他来说不过是原路返回，道路景象却与来时迥异。
只见官道之外的荒野，当初郁郁葱葱的树林从草，此时已一片狼藉，飞禽穿空击落枝叶羽毛，走兽奔地犁起道道沟壑，野兽的行迹急促仓皇，似受了极大惊吓，爆发了大迁移。
林逸寒的脸色骤然严肃下来，他知道这条道路的前方有什么，那荒冢竹林绝对是野外生物的天敌，连灰犬和野生葬身火都无法与其比拟。
看现在这样子，是那荒冢爆发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反正现在不用太担心建郢的追兵——如果自己没料错，被袭那日流的那般多血液，已经过建郢的地下水循环系统进入蔺江，建郢县依水而建，也靠水生活，灰犬和黑衣人都受不了自己的血液，那么那些血液进入蔺江，即便被稀释了很多，也绝对够他们喝一壶的。临走前又杀了些兵士和军官，恐怕剩下的力量现在拿来维护秩序收尾都不及，哪儿有空来管他。
怀着这样的心态，他沿着野兽走过的路径，拨开被撕碎散落的草蔓，重重叠叠，绕过一个拗口，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天地之间，视野所及之处，一片苍黄，褐草枯死重重互相压倒在地，风起而过，漫天黄叶从树木秃枝上飞起，天地间唯一屹立的便是那些树木，但已朽得不堪了，分枝张牙舞爪似无助挣扎，鸟兽迹绝，赤地千里，何等苍凉！
林逸寒心里一个咯噔，这离那记忆中竹林荒冢所在之地已不远，但这迹象不似那荒冢所为，最关键的，一点玄墨怨和那竹影的黑色都没有！反倒是……
他隐隐猜到了什么，狂奔向前，草茎被他踏过漫天飘散，已然是一丁点韧性也不剩下……
踏上修行之路，他的记忆力得到了很大增强，至少前些日子刚来过的路径还是认得的，很快便找到了当初竹林之所在，甚至还能看到自己和灰犬逃离时压倒的那片荆棘。
正是那荆棘之上，斑斑血迹已变褐黑，在一片枯黄之间尤为显眼。
林逸寒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他看着自己的血，第一次出现了恐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