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其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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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君子其疾,其疾如火

凝滞的气氛很快被打破,被淋了一身血的兵士和王捕头虽然有些惊惧,但很快振作精神重新投入战斗——他们可不是前朝那些没经历过妖魔入域的酒囊饭袋,大夏的军费逐年递增,真以为站着和妖魔异兽瞪眼便可以轻松领钱?

码头宽阔开敞,兵士列队从小道源源不断而来,很快就要将码头占满,一旦合围他也很难轻易脱身,林逸寒经过昨日被袭,深知自己短处,幸而方才一击远遁,此时已然在蔺江边上。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因有水域,这一句箴言他此时施用,比昨日在城中赶路要适当得多。

王捕头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血衣一阵模糊,很快便人与影皆消散于水中,而他身边的军官甚至身体还未软倒,这缉犯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但他如何向上交代?念及此处当真是目眦欲裂,张口大呼:“掷矛!”

枪林腾飞,落水如雨,但水中哪儿还有半点人影?不过是徒然激起涟漪,惹得鸟飞鱼走罢了。

……

得偿所愿,亲手报仇雪恨,这是为父亲复仇之路的预演和尝试,如此顺利成功,又达到了他原有计划的障眼法目的,林逸寒的心情原本应该很愉快。

是的,他应该很愉快,连带浩然气都暴涨却引而不发。浩然气雀跃鼎沸苦无发泄渠道,只能朝那些深处、隐秘的经络钻去,隐有破境倾向,在他施放出‘乘桴浮海’后更是争先恐后汇聚结成阵势,效果好得不行,隐遁速度之快,一刹便渡江而至蔺水对岸,再也看不见那些甲士。

但他真的不愉快,方才甚至有些绝望和颓丧,如果推测得没错,他再一次被命运开了一个大玩笑。

抱癃之人?如他所料没错,这个自以为已甩开的阴影,如附骨之疽般去而复返。

第一次在野外遇到灰犬时差点死去,之所以幸存便是因为灰犬饮了他的血患了病,呕血而出放弃了吃他。

灰犬其时汗气如蒸、双目赤红、喘咳不止,正是林逸寒八岁时得过的热喘。医者信五行,肺属金心属火肾属水,热喘之由,是水之肾功能缺失,火之心烹油五脏,属金之肺最先熬受不住而引发症状,双目带赤色便是心火旺盛的表现,所以看似是肺的问题,其实是心和肾的问题,要降心之火而孕肾之水。以此为理论,那大价钱请来的医师给他开药吃了十五日才治好。

灰犬虽把血呕吐了出来,但症状已经出现,最后竟能安然无恙。林逸寒初时只以为是异兽体质强大有修为在身,后来发现那黑衣人沾了他的血却暴毙当场,而黑衣人明显比灰犬厉害多了……

他事后思考才恍然大悟,灰犬所会的异术有两种,逃跑的风遁和攻敌之冰寒,其本身属性应该是风和水,而水之属恰好是解决热喘的良方,这才是灰犬幸免于难的理由。

自己此时的症状,必是热喘无疑了,他之所以如此肯定,一是曾经患过的病他都历历在目,仿佛一本痛苦谱写的书卷深藏心底;二是,昨夜之梦帮他温习了一遍。

没错,昨夜那个古怪的梦,初始林逸寒还未放在心中,此时回顾,简直处处诡异,最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梦中最后出现的深邃黑色气体,他为何会在触到那一瞬得知它的名字?甚至本能感觉到它能解决他的热喘?

玄墨怨……

这一听便不详的名字,那一看便不是善茬的样貌,对于这份莫名其妙的启示,林逸寒本能地感到抗拒。但热喘症状已开始发作,他又再找不到当年的药方,难道真要等死?更何况,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彼时之药方,未必能治今日之重疾。

顺带一提,那梦里的玄墨怨,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只是第一次知道它叫这个名字。

真正第一次撞见它,是在那片竹林,那片……荒冢。

竹林的叶影差点杀了他和灰犬,但那黑色的叶影延伸深处,正是荒冢附近缭绕而起的玄黑之气,那气与梦中天上的云气,简直一模一样。

林逸寒咬了咬牙,他发现自己和墓地似乎很有缘,第一次出行野外便遇到葬身火差点没命,收服后整日居在坟中,熟悉之后本来没了那份恐惧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竹林荒冢便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想要避开这类不详的地方,但不和墓地打交道又没办法,甚至到建郢县城第一个目标便是跑遍全城找到墓葬之所在,此举还救了自己一命,结果现在要去找续命之解药,目的地竟然还是墓地?!

“《径横书》观山会水,其实拿来堪舆可以找到风水好的隐藏墓地;《上明真箓》全篇多是控尸、镇邪、养尸之符法,就连紫曜雷光破法真箓也不过是拿来炼僵镇僵杀僵的雷法篇中的符箓罢了,整本书就差没把‘快去掘坟’写作前言了……《三江太合功》和《器行要略》倒是与墓地没多大关联,但都是从碎成几半的死人尸块身上摸来的,硬要说的话兜里的金锭都是死人钱……“

脑子没转过来,林逸寒干脆钻牛角尖去了,一边咬牙切齿自语喃喃道,一边沿着蔺江远去了……

……

“如此,那疑犯真逃了?”

穿着玄色阴雀袍服的男人,此时已到了通渠县城,前些日子失去联络的通渠县令,正跪在他身前,断了一条手臂,磕头如捣蒜。

男人此时未听他叫冤什么被林家残余势力绑架发出了许多不合时宜命令之类的辩解,很有兴致地听着侧身一人的报告。

“是,大人……根据我们赶到的人问话,那人已在午时远离……和我们的支援,就差了半个时辰……”

汇报之人虽未跪拜,但头埋得很低,一丁点也不敢直视面前的男人。

“有趣,有趣。看起来好像一个真正的江湖修士呀……看来那还真可能是林家那小子,好胆魄……我在他这个年岁时,确不如他!”男人感慨了声,又顿了顿,似有思忖,“虽如此,也不排除是林家余孽的障眼法。”

“是,在通渠、建郢、蔺江县城和村落郡边,都截获了疑似那林家遗子的少年,必是林家余孽的安排。”

男人目光盯在堂下县令的断臂上,若有所思:“但当下,建郢县城这个疑犯,目前看来是林家遗子的嫌疑极大。我现要在此镇守,确保林家余孽一个都活不出临川,林家遗子若在此,自有我擒拿。那边便由你去安排吧,已经到了的一队,可以以建郢县城为中心,四散搜索疑犯。”

汇报之人闻言,躬身更低,似欲言又止,忍了片刻,仍强进言道:“禀报……建郢县城,出现不明疫情,疑似源从蔺江水起,全城县民当日饮过水或食过江水烹制食物的,皆发病了,包括我们派出那队人的三成成员……奇怪的是,县民也好,我们的人也好,所患之病、症状皆是不同,幸而如此县城储备药材还够,未有大量死伤。但我们支援过去的人手,恐怕不能支持四散搜寻了……”

男人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玄色袍服上的阴雀随其动作蹁跹,仿佛欲择人而噬,那只是一副图案,且只是一只鸟雀,却给人当真要食人的感觉,连带不停叫冤的通渠县令,都跪伏着瑟缩,暂歇了声音。

“……让陈其华三日之内处理好,然后来此见我当面汇报,彼处大局由你全权掌握部署,至于搜索……”

“若真是他,这般伪作江湖人士闹了一场,依其之前选择路线的秉性和计划,应仍是大胆朝建郢边上出郡,这个方向派出最大搜索人手!”

“若其谨慎,则会换路渡河,从蔺江县走最慢的水路出郡,这却是好堵截了,剩下的人都往这个方向追!”

汇报之人领命,最后问了一句:“望徽方向是否作其他安排?”

男子闻言,温和着看了他一眼:“他从往通渠之路逆流穿望徽过溪康而至建郢,再回望徽,莫非是打算回溪康陪他老子,或者再走通渠县来找我?”

躬身着再不敢问,“喏,领命!”回复一声,他倒退着出了大堂,转身疾走不敢回看。

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男人沉默了会儿,把玩着手里的县衙令牌,转身就要离开。

“大人……这人如何处置?”

另一侍从咬咬牙,越众而出,躬身问道。

“砍了。”男人并不在意,随意挥了挥手,那县令面色乍白,当下涕泗横流,如杀猪般叫唤起冤枉来,这似乎打断了男人的思考,他四顾看了看周围,突然笑了,“我知道他冤枉,那又如何呢?那夜圣旨随萧都督到溪康时,便注定临川郡今年会死很多人,我不过是来杀人的罢了。”

说完,他笑眯眯把令牌随意扔到了桌案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