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论语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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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出走齐国

孟僖子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孟懿(yì)子,一个叫南宫敬叔。生在富贵之家,他们都很顽劣,我在城里办学的影响越来越大,孟僖子早就想让他的两个儿子来跟我学习,可是他们两个不愿意,当然作为鲁国的上卿之家,怎么好意思向我这个身份卑微的人学习呢?可是孟僖子知道,家庭的兴旺不是靠财富和权力,而是靠本领。一个人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领,早晚会成为败家子,所以在他临终前,叫来两个儿子。

他怕两个孩子向我学习会感到羞辱,于是先把我的身世介绍了一番,他说我是商汤之后,祖先曾是宋国的贵族,十世祖弗父何本来可以继宋国的国君之位,却让给了弟弟,甘居为公卿。七世祖正考父当时连续辅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宜公三位君主,官位做到上卿,但他的官位越高越谦恭,他曾用铭鼎文(把警醒的话刻在鼎上,相当于现在的座右铭)来警示自己:“第一次任命,我鞠躬去接受。第二次任命,我弯腰去接受。第三次任命,我俯身去接受。”他非常谦恭,也非常节俭,吃饭只是为填饱肚子,每日粗茶淡饭从不浪费。到六世祖孔父嘉时,做了宋国的大司马,因受到太宰华父督的迫害,他的儿子流亡到了鲁国。然后就提到了我的父亲,鲁国的大夫,神勇盖世受人尊敬,这样一个积德行善的家族,肯定会造就出一个德才出众的达人,而这个达人肯定能经天纬地、匡扶危世。说到我时他说:“如今孔丘年少,又这样爱好礼,我想这个才德出众的达人,就应该是他了!”所以立下遗嘱道:“礼好比是人的躯干,不知礼便不能立身处世。我死后,你们两个一定要向孔丘拜师学礼!”真的感谢孟僖子对我的帮助和信任,这样一个知耻而上进的人,就是在临终前也不忘记自己的志向。

为了完成他们父亲的遗愿,孟懿子和南宫敬叔来向我行了拜师礼,我自然万分高兴,可以说这是贵族子弟向我靠拢的最有力的证明。以前我办学还遭到许多人的非议,他们有的还当面指责我,说我不务正业,不劳而获,说我不事农桑,沽名钓誉,我只能报之以善意的礼让。不过后来子路被我说服,做了我的学生后,指责的话渐渐地少了,也许是他们从我收服子路做学生的能力中,增加了对我的认可,也许是子路这个鲁莽的武夫,对我忠心耿耿的追随,使他们受到了感染,总之非议之声渐渐平息了。而今孟氏家族的两个孩子,又拜我为师,我想那些高门望族不可一世的人,对我也应该另眼相待了吧,谁知竟引起了贵族子弟恶意的诽谤,他们传言说孟僖子是老糊涂,他们传播向身份卑微的人拜师是可耻的行为,甚至还到国君那里诬告我开办学校是以下犯上的行为,因为六艺是贵族子弟们登科授爵的技能,现在我要教给平民百姓,这样会乱了社会秩序。

一件本来以为的好事,现在竟变得乱糟糟的。我知道这都是那些人不善良的结果,那些整天养尊处优的贵族,他们早已成了社会的蛀虫,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他们哪里肯轻易放下架子向人求教呢?但这些诽谤和打击又算什么呢?我的内心是强大,也很淡定,只要我一如既往地向前,我相信会有改变的。

很早就听说过周王室,有一位高人叫老聃(dān),大家都尊称他为老子,他在周朝做管理藏书的官,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图书馆馆长。他精通礼数,博古通今,他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有经天纬地之才,扭转乾坤之志,但他大智若愚,守强现弱,见素抱朴,他姓李名耳,比我年长许多,出于对长者的尊重,出于对智者的崇拜,更是出于对学习的渴望,对自己的成长需要,我产生了要去周王室拜访老子的愿望。当然去王室考察周礼,学习先王的礼制也是一部分原因。可去那里路途遥远,我没有资金,师出也没有名,这怎么办呢?

趁着孟氏家的两个孩子在这里学习,我竟冒出个想法,能不能让他俩在国君面前通融一下,也许会得到国君的认可和资助呢。于是我便和孟氏家族的两个学生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俩也在国君那里转达了我的意思,谁知鲁昭公不但同意了,给了我大量的经费,还赐给了我一乘二驾马车。真是太惊喜了!这样我是以国家的名义外出考察学习,可就是出师有名了。

南宫敬叔,这个小伙子十三四岁,说话做事都很稳重,行事也彬彬有礼,长得挺讨人喜爱的,所以这次去洛阳,我决定带他前往。安排好了家里的一切事宜,我们便上了路。二驾的马车,沿着黄河行驶,荡起尘土扬在千年的岁月里,驾车的师傅比我年长一些,一路上我们谈天说地快乐无忧。我向师傅学习驾车,师傅问我其他的知识,南宫敬叔童心未泯(mǐn),天真得像个小孩子,看着沿途的风光,想起什么就问什么,当然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回答,也像他一样问他问题。他又要学驾车,又要学我做老师,真是开心极了。旅途中我们没有劳累,只有快乐。这样我们都学驾车,都做老师,也都做学生,结果弄得老师不像老师,车夫不像车夫,学生不像学生,但我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学习、最快乐的学习,所有的尊重都只有在这样快乐无间中,才能真正地放大,所有的尊重都是在随心随意的欢声笑语中树立,我做老师就喜欢做这样的老师。

去洛阳的路千里之遥,我们十几天就到了,带着出国的兴奋,带着对异国风光的欣赏,带着我们这次出行的使命。我想周朝的大都洛阳,应该是四方商贾云集、天下奇货齐聚的富庶之城,应该是礼乐和鸣、万国朝奏的核心国都,应该是人潮如川、车水马龙的繁华境地。不想真正踏进城中,看到的竟是街巷破旧,行人稀少,生意冷清,民蔽饥黄。

我们观光考察了周王朝的太庙、明堂。太庙,是天子的祖庙,明堂是明政教之堂,诸侯们可以在这里朝见天子,天子可以在这里宴请公卿,举行其他的国事大典。庙堂里各式的礼器、祭器,各种的鼎铭盘铭,我们都详细地研读,很多时候,我都凝神深思,感受先王的睿智,感慨王朝的兴衰。当然对于周礼的考察是我们最注重的,鲁国是周公的后代,与王室最近,可是对于周礼却不加实施,自周公封鲁到鲁昭公已有500年的历史了,500年来周王朝渐渐地衰落,王道渐渐地沉沦,朝贡成了名副其实的虚设,尊王称霸却成了诸侯逞强的荣耀,谁来匡扶周室,谁来力挽狂澜,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自文王周公后再没有人了吗?我感到责任的重大,修德于身,传道于世,尚能有机会成就像文王周公一样的业绩,人生虽九死而无憾矣。

拜访老子使我一生受教。周有藏室(王室的书库),其中收藏有三坟、五典等古书,有《诗》《书》《易》《礼》《乐》《春秋》等典籍,也有历朝历代所汇编成的官书,以及各个时期的文告、政令、制度沿革、礼仪变化,等等,真的无所不收,无所不藏。临近洛水,靠近王宫的地方有几幢殿宇,经人指点,这里便是藏室。我和南宫敬叔虔诚地站在藏室前,先王的功业守不住虚掩的庭门,清静的合院掩不住褪色的漆红,苍劲的松柏染尽了岁月的风雨,夕阳的辉煌映下了今日的苍凉。

推开虚掩的门,廊下石桌边,一老者盘腿坐在一张旧草垫上,他皓首苍苍,骨瘦嶙峋,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充盈着平和与慈祥,看得出他和这藏室,有一种神韵相融相通。驻守岁月,打磨时光,无悔无怨,守藏室纳天地,养精神启睿智。见有人来,他处变不惊,微微抬眼后,便有一种相见曾相识之感。我一躬到底,自报家门后说明拜见求学之意。他似听不听,缓缓地起身,好像知道我的来意,要带我入藏室。我急忙再次施礼道:“晚生孔丘是特意来向先生求教的,至于藏室只是一看而已。”他轻轻一笑,答道:“年轻人,我很喜欢你,但是你给我的印象可不是这样的,你真的不想看这藏室之中的物件吗?还是先去看看吧,你的神情已经告诉我了。你口口声声求教,但求教的内容我没有,这里是有的。”他指向藏室。我被他一下子看破了心思,额头上的汗涔涔直下,只好跟他进了藏室。室内简牍有序地堆积着,分类清晰,但上面灰尘已蒙得很厚,看得出此间早已无人问津,要不然这么贵重的典籍怎么会连个把门的士兵都没有?就剩下眼前的这位老人。我随手拿起一些观看,欣喜立刻冲淡了感伤,见我被吸引,老子悄然离开了藏室,又回到石桌旁,闭目养神。

在这里,我和南宫敬叔把藏室里的简牍擦拭了一遍,一个多月的光阴匆匆流逝,我每天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南宫敬叔也很有耐心,每天一如既往地跟着我。起初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这问那,到了后来,自己便也钻进了简牍之中学得很投入。其实学习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引领,只要养成了习惯投入进去,便会享受到其中的乐趣。可是老子每天都如石人一样,打坐于石桌旁,对我们的忙碌置若罔闻。

等到我把藏室的简书读完后,便也坐到了石桌旁向老人请教。他双目微睁,和颜悦色,我心中有求急于发问。

“先生,这藏室之书,您都读数遍了吧?”他摇摇头。

“那先生对这些典籍都了解吗?”他又摇摇头。

我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自己问得太冒失了,便起身再拜后,请他赐教礼的要义。老人娓娓说道:“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娇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我明白老子说的话,他告诉我:所说的那些礼仪的话,倡导人不在了,甚至骨头都已经沤(òu)朽了,这些言语还是会存在的(像这藏室之物一样)。况且君子得到好的时运,社会风气正了,就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得到不好的时运,社会风气不正,就像蓬蒿一样自然地生长,自然地灭亡。我听说好的商人能把钱财化为无形,好像没有什么财富似的,是君子就要崇尚德行,内化于心,不要显山露水,而要表现出愚钝笨拙的样子。去掉骄态傲气和过多的贪欲,摒弃故作的情态神色,以及不合实际的志向,这些对你是没有好处的,他只能告诉我这些罢了。我拜立恭听,心中除了羞于被他看破的心思,更多的是对他的钦佩。

这段话,他告诉我,第一礼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迁的,早先制订的礼制,许多时候会成为一纸空文。第二句话话锋一转,告诉我时运好就施展自己,生不逢时就安之若素,不必强求强为。第三句话让我谦卑。第四句话让我修身养性,不要被外在所迷惑。看来我自觉春风得意,表现出了傲气,老人句句话戳我心。每一个字都需要揣摩,每一句话都需要细细思量,以前的我总想着进取,总想着去表现自己,时间长了,就带有一种骄气,虽然自己感觉不到,但是在这位老人面前,我暴露无遗。

第二天我带着南宫敬叔又去拜见老子,向他求教王道治世的道理。老人沉默了许久后,叹了口气,张开了嘴巴,微微合上牙齿,那稀疏的黄牙有的已经脱落,参差不齐,还有的看似活动,根基不稳。让我看完后,他问看到了什么?我回答他牙齿脱落了很多,他点点头。然后又张开了嘴,伸出舌头让我看,看完后他又问,看到了什么?我回答舌质柔软鲜红。很好,他又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来陪他。我和他一起静坐,直到我告辞离去,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说来也奇怪,和他在一起静坐,总有一种安谧的快乐,我可以感受到这种快乐,是他高深的境界带给我的。

这天回来的路上,南宫敬叔就迫不及待地问我说:“老子今天的表现非常粗俗,但我似乎觉得他在用隐语跟老师谈话,可是我怎么也参不透其中的道理,老师您呢?”我自然已经参透其中的道理,但这是在陪老子静坐的时候领悟的。在南宫敬叔的一再追问下,我告诉了他我的参悟:牙齿是坚硬的,舌头是柔软的,坚硬的牙齿总是用力来咀嚼食物,而柔软的舌头却一直在搅拌食物。牙齿坚硬,硬碰硬很早就会脱落,而舌头柔软,只搅拌食物却可以长久。所以老子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我们,逞强的事物不会长久,显柔的事物才能长远。以此作为人生参照,真的意义深远,南宫敬叔似有所悟。

几个月的考察学习要结束了,我向老子辞行。临别时老子说:“我听说有钱的人赠人以钱财,有德的人赠人以良言。现在我就冒充一下有德的人,送你几句话吧。一个聪明的人可以明察秋毫,但往往把自己置身于死亡的境地,这是因为他总是揭发别人的缺点;一个人知识渊博,辨析力强,却往往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地步,这是因为他总是指责别人的恶行。做儿子不要太坚持自己,要学会听大人的;做臣子不要太坚持自己,要学会听国君的。”我知道,老子在用临别的箴(zhēn)言方式告诫我,是为了让我能进能退,能直能曲,这让我想到了在太庙上看到的那些金人。

那是刚到洛阳时,在太祖后稷之庙的殿堂前,有几个金人立在那里,奇怪的是他们都被封住了口。我走上前观看思量,发现他们背后都有一行字,这是先祖的训诫,上面写着:“古代谨慎言语的人,都会时常告诫自己,不要多说话,说话多会败坏许多事情,不要做太多无关的事儿,做得越多,祸患越多。”

是啊,做许多的事都不能过分,特别是说话,掌握分寸很重要。老子的思想我根本参不透,但我知道,他教我的是保全自己,求得长远之道啊!我要学的东西文献上都记载了,所以他根本不教,他教给我的是另类的境界,戒骄戒躁,盛德若愚,守柔勿强,以及顺上就下,除恶勿急等思想。这些可都是我所欠缺的智慧,虽然我的一生是在做自己,我并没有按照老子的话来做,可我把这些智慧也融入了自己的言行与教学之中了。

从洛阳回来,弟子们闻讯赶来,问这问那,许多事情都由南宫敬叔替我讲述了。当他们问我对老子的看法时,我对他们说道:“我知道鸟儿能飞,鱼儿能游,百兽能跑,会跑的可以用织网来捕捉它,会游的可以织成丝线去钓它,会飞的可以用箭去射它。至于说龙,我不知道它是怎样驾着风云,腾飞入天的,我见到老子就好像见到龙一样。”由于出国去考察和受教于老子,我的名声更大了,许多新生又带着干肉来拜师了。只要他们肯来,我都会认真地教导他们的。

第二年,也就是鲁昭公二十五年,鲁国发生了一件令人非常愤怒的事。

这一年国君要祭祖,按周礼的规定,天子祭祖要使用八佾(yì:八人一个小队的舞乐)的仪仗队,诸侯使用六佾,大夫使用四佾,士使用二佾,这些都是有明文规定,是不能逾越的。当然祭祀的时间也不尽相同,君王祭祀应选择在四季的第一个月——孟月,诸侯祭祀应当选择在四季的第二个月——仲月,大夫和士祭祀应该在第三月——季月。

鲁昭公要祭祀祖先了,可是他发现自己的仪仗队少了四佾,只剩下两佾十六人了,人都去了哪里?他很快查明,是季平子弄走了。原来,孟孙氏、季孙氏、叔孙氏三家大夫也在祭祖,这真是很不应该,他们选择了和国君同日祭祖不说,季平子家里本来就有四佾的乐队,现在他又把国君的四佾调了过去,就变成了八佾的规格了。可八佾是天子的规格呀,这是严重的僭(jiàn)越行为。这真的刺伤了国君,作为大夫,应当在国君身边陪祭,不该同国君同日祭祖,更不应当用天子的规格。于是鲁昭公联络了其他的大夫,聚集了兵马,攻打季平子,开始鲁昭公取得了主动权,把季平子困在了他家的高台上,可是后来其他的两家大夫,孟氏和叔孙氏联合起来,帮助季平子打败了国君的军队,救出了季平子。

鲁昭公失败了,他和季平子撕破了脸,并且弄得你死我活的,以后还怎么共事呢?于是鲁昭公只好流亡国外,他觉得齐景公不错,便逃亡到了齐国。因为春秋首霸齐桓公和诸侯们订立盟约,如果哪个国家的大夫有僭越行为,各国的诸侯都可以讨伐他们,现在虽然过去了一百五六十年,齐景公肯定记得先祖的遗训,当然他也有能力帮助鲁昭公复国。这样鲁国开始了一段国君不在国的历史。

国君被逼出了国,三桓家族还找了许多理由来诽谤他,散布谣言玷污国君。趋炎附势的人,便也跟着指责国君,真的是用心险恶。弟子们之间也常有议论此事的,开始还说国君的好,渐渐地说的人少了,非议的声音也不断传来,我气极了,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虽然现在三桓掌权,但真的以为他们可以一手遮天吗?立身为师,我又怎能屈于权贵,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胡作非为还想冠冕堂皇,以非为是,真是恬不知耻,是我该站出来的时候了。我义愤填膺地为鲁昭公辩护说:季氏在家庙的庭院里用八佾奏乐舞蹈,对这样的事情也能够容忍,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够容忍呢(3·1)!针对仲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家用《雍》来撤除祭品,我又奚落说:《雍》乐启奏,诸侯恭敬助祭,天子肃穆主祭,怎么拿它用在这三家的厅堂上呢(3·2)?说他们奏着天子应该奏的音乐,梦想着享受天子的待遇,其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的话语是有力量的,因为我立身办学这么多年,有了一定的影响力,许多百姓都相信我的话,对国君出国的原因有了清楚的认识,一时间指责三桓僭越行为的言论遍及街头巷尾。季平子对我怀恨在心,先派人来威胁,然后暗中说我办学蛊惑人心,还扬言要关闭我的学校。

在鲁国我面临了第一次困难,已经待不下去了,我和弟子们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出国发展。离开也许并非坏事,再说了树挪死,人挪活,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当然去齐国也是我们一致的选择,其一是追随国君,其二是因为齐国的国君齐景公和晏婴来过鲁国,有过交往。我想齐景公也许还记得自己的志向,也许能像秦穆公那样,不拘一格用人才吧。

相约了自愿跟随的弟子,商定了日期,我们一行人便出发了。这次国君赐的马车又派上了用场,路上我可以亲自驾车,也可以教弟子们驾车的技巧,十几个人,十几颗快乐的心,每到一处都有看不完的景致,每到一处都会有欢乐的笑声,与其说是流亡,还不如说是长途旅游呢。大家在一起不分彼此,做事情拈重怕轻,我身为老师是放下架子的,为弟子们驾驾车,为他们做做饭、打打柴,都是不亦乐乎的事儿。老师要像老师,就必须让弟子们从心里认可,而让弟子们从心里认可,老师就必须放下架子,做学生的学生。

不知不觉来到了泰山脚下。泰山悬崖峭壁,高耸入云,远远望去山高林茂,云雾缭绕,那磅礴的气势,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穿行于林间小路之上,远远传来了一位妇人的哭声,我扶着车前的横木仔细听,悲声中充满了凄惨,声音中好像有许多不幸的悲痛情感叠加在一起,真的伤到了极致。大家一起走近后,看到有个妇人在几座坟前哭泣,其中一座显然是新坟,我便让子路去问她:“你哭得这样伤心,好像不止遭遇一次不幸吧?”妇人见一行人来了,也渐渐地止住了悲声,又见我们打扮得不像什么歹人,也就没有什么防范之意。于是回答道:“是啊,是啊,以前我的公公死在了老虎的口中,后来我的丈夫也死在了老虎的口中,现在我的儿子又被老虎咬死了。我哭着儿子,便想到了丈夫和公公,哭到丈夫,便想到了儿子和公公,哭到公公,又想到丈夫和儿子,真的是至深悲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啊!”

“那为什么不早点离开这里呢?”我下了车,来到妇人的跟前问道。

“这里天高地远,没有那些苛刻的政令,没有残暴凶恶的官吏呀!”

我的心被震撼了,我愣在那里许久。我没有想到,苛政暴政,残害百姓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不爱惜民生,不能善待百姓的官吏,肯定是那种没有修为的小人哪!小人掌权造成的破坏力太大了!

妇人已经哭够了,跨上盛满放祭品的篮子走了。我郑重地叫过弟子道:“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件事啊!苛刻残暴的政令,比老虎还要凶猛可怕啊!”

鲁国有苛政,齐国更甚之,而苛政的来源便是统治者的不善良。改良社会就是要从改变统治者的人品开始,让他们心中有仁爱,行为有仁义,表率有仁德,这样化育民风,社会才可以风清弊绝,返璞还淳,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作为统治者才可以长治久安。当然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所以我更加认识到,培养君子这样担当道义的人尤为重要。

到了齐国,我带弟子们先看望了国君鲁昭公。同是天涯沦落人,昭公对我显得特别的亲近,他已经知道我出国的原因,他对我的支持深表感激,可是怎么也掩不住内心的失落,他来齐国是想借助其强大的军事力量打败三桓,送他回国,可是齐景公却想封他两万五千户,让他听命于齐国,他不肯这样做。于是齐景公只好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却迟迟不肯发兵,寄人篱下总是不那么随便。

我开始了在齐国三年的生活。我寄居在高昭子(齐国的大夫)的家中,在齐国我更认清了齐景公,他是一个喜欢声色犬马、生活奢靡而又胡作非为、自以为是的人,他的身边同样有一群阿谀之臣,不过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他对晏婴(姓晏名婴,字平仲,史称晏子)言听计从。我对晏婴印象很好,这个人善于和人交往,也善待下人,所以《论语》里收录了我一句评价他的话:晏平仲擅长与人交往,时间久了大家都很敬重他(5·17)。这里讲一个他的故事吧。一次他出使晋国归国的途中,看见一个头戴一顶破帽子,反穿一件旧皮袄,坐在路中间休息的人。晏婴很会看人,发现这是一位有修养的君子,于是他让车子停了下来,并亲自下车询问道:“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的?”那人如实相告说:“我是齐国的越石父,三年前被卖到赵国给人当奴仆,失去了人身自由。”晏婴又问:“那么我可以把你赎出来吗?”他回答可以。于是晏婴就用自己左侧的一匹马赎出了越石父,并同他一起坐车回到了齐国。到家后,晏婴没有跟越石父告别就一个人径直进屋去了,这使越石父十分生气,他要求与晏子绝交。晏婴不解,派人问越石父说:“我过去与你并不相识,你当了三年的奴仆,是我将你赎回国重获自由的,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还要与我绝交?”越石父回答说:“一个自尊而且有真才实学的人,受到不知底细的人的轻慢,是不必生气的。可是,他如果得不到知书达理的朋友平等相待,他必然会愤怒!任何人都不能自以为对别人有恩就可以不尊重对方,同样,一个人也不必因受到恩惠而卑躬屈膝,丧失尊严。晏婴赎回我是他的恩施,可他在回国的途中,一直没有给我让座,我以为这不过是一时疏忽,没有计较,可到了家,他却只管自己进屋,竟连招呼也不跟我打一声,这不正说明他依然把我当奴仆看待吗?因此我还是去做我的奴仆好了,请求晏婴再次把我卖了吧!”晏婴听到了越石父的话,赶紧出来对他施礼道歉,并诚恳地说:“在途中我看到了先生不俗的外表,现在才真正发现你非凡的气节和高贵的内心,请原谅我的过失,不要嫌弃我而去。”从此,晏婴将越石父尊为上宾,两人成了相知甚深的好朋友。

虽然我对晏平仲有很好的印象,但是他却对我心存提防,通过高昭子的引荐,我见到了齐景公。席间他向我问政事,我答他:君王要像君王的样子,臣子要像臣子的样子,父亲要像父亲的样子,儿子要像儿子的样子。齐景公听后很赞同地说道,如果君王没有君王的样子,臣子没有臣子的样子,父亲没有父亲的样子,儿子没有儿子的样子,那么国家岂不是不像样子,即使有粮食我也吃不到嘴里,就是有国君的位子,我也享受不了尊贵呀(12·11)。取得了齐景公的赏识,他想把尼溪之地封给我,可是当他征求晏婴意见时,晏婴阻止了,而且说了我的不好,这使齐景公没有封地,只是给了我很多的赏赐。对我说:“像你们鲁国季氏(有实权)那样对你,我不能,让我像季氏与孟氏那样来对你吧(18·3)。”我知道他只是想把我当作一个问事的闲人,而不会让我做具体的事,他已经不想重用我了。

齐国有姜子牙之遗风,管仲兴霸业,俗风急功近利,老百姓喜欢浮夸。鲁国有周公之教,老百姓崇尚礼仪和信誉,民风淳厚近于道,所以我认为:齐国一变可以同于鲁,鲁国一变可以同于先王大道(6·24)。

第二年齐国大旱,到了来年春季,举国上下出现了饥荒,齐景公这时又想起了我,向我询问办法。平时他醉生梦死,奢靡无度,现在百姓饥荒,满堂的朝臣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但是我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办法,告诉他说:“遇到灾荒年景,出门乘坐要用劣马,不兴劳役,不修驰道,国君要清心寡欲,有所祈祷,思悔忏过,祭祀用币和玉,不用牲畜,不奏乐,这样做是贤明君主自己降低规格,以拯救民众的礼节。”齐景公听了点头,但随口又对我说:“我老了,精力不够了,不能用你了(18·3)!”是啊,国君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已经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走就走吧,我和弟子们收拾了行囊,离开了齐国。我们到了鲁国的边境郓邑,又去拜望了在那里的鲁昭公。就在去年春天的时候,齐景公发兵鲁国,夺取了鲁国的郓(yùn)邑,把鲁昭公安排在那里。到了夏天,齐景公又派重兵压境,决心护送鲁昭公回国,可是又有小人从中作梗,齐景公放弃了送鲁昭公回国的念头,把鲁昭公留在了郓邑。我带的只是一帮学子,对国君的处境只能表示同情,对于那些奸邪的小人,只能表示愤恨与唾弃,但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走上高位,让国家政治清明,让百姓安居乐业。拜别了国君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乡,可以说离开是失落,回来是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