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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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黄泉夜华

“姑娘!买花灯不!很灵的……”商贩们在两边对她大声吆喝着。

今儿是七夕,七夕乞巧节。正是一对对男男女女,鸳鸯比目向月老祈求缘分的好日子。

青霜却没功夫理会这些,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得护着怀里的汤圆,留意着不被这来来往往的人群给打翻了。

一想起她主子那张妖冶无铸到女人都要嫉妒的脸,委屈地对她撒娇,说要吃和记汤圆的样子,青霜就一肚子来气,怎么就偏偏摊上了这么一个无赖主子,好吃懒做,又风流成性。

和记汤圆在城的西北角,她就得这么命苦地得从东南角到西北角跑个来回,真是可怜她侍女的身子,跑腿的命。

更何况这七夕夜,街上男女老少,寻姻缘的不寻姻缘的,都要出来凑个热闹。

这人挨人,手挨手的,还要护着怀里的汤汤水水,岂是件容易的事?青霜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

京城已被火树流萤所环绕,空中弥漫着焰火盛开过后的硝烟味和满城的欢声笑语。

他闭了眼轻轻地嗅了嗅这味道,却觉得这燃烧的炙热,远不如烟花散尽的寡淡来得好闻。

带着些意犹未尽,他有些慵懒地开口道:“阿紫,青霜这丫头怎的这么慢?”

风中依稀飘着对面戏台子上飘来的曲子,听不清词儿,只能听得清些韵脚,他便和着拍子轻轻地拍打扇骨。

紫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子,今儿是七夕,本就人多,你还偏要吃那劳什子汤圆。我看等青霜回来,那必是汤汤水水洒个一路,能余一半回来就不错了。”

“嗯……”他手里的拍子渐渐打慢了,似乎是在思索着,“既然吃不到青霜带回来的汤圆,那本公子就亲自去店里吃。”

紫电听了,连忙急匆匆道:“别啊公子!这人多眼杂的,万一……”紫电的眼里满是担忧。

他不禁戏谑她:“万一什么?万一本公子叫歹人给虏去了,还是万一叫女流氓给调戏了?”

紫电顿时吓得噎了一口气,天底下谁会那么不长眼去招惹这个祖宗,那他就死定了,不对,是生不如死了。想着,她便呆呆地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了。

他笑着站起,轻轻地用扇尖挑了挑她的下巴。

“阿紫,你可真有趣。”然后不待紫电有所反应,便笑着离开了。

紫电满脸通红,像只煮熟了的虾子,只等风一吹,便可以凉了剥壳了。

然这东风对她当头一吹时,她突然清醒了过来,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跟着追了出去。

“公子,等等奴婢!”

结果紫电刚跑到门口,便和回来的青霜撞了个满怀。

“啊!我的汤圆……”凄惨的叫声惊飞了几只喜鹊。

让青霜步履维艰的人山人海,他沈夜华却走得闲庭信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么多的人,在这儿奔波,为的何止是一个情字,恐怕还是利占得较多吧。

他无言,只是眼中的墨色被这夜悄悄地泅了开来。

和记汤圆不难找,凤翔街第一家就是。

沈夜华一进了汤圆店,本来笑闹着的嘈杂人声便微微低下,最后又静了下来。

任凭哪一个人,不管男女老少,见了他的容貌,无不被折服,他也不觉奇怪。若是丝毫不被打动的,那他必定是个瞎子。

民间有句话“天上楚关风,黄泉沈夜华”。

楚关风清雅温和,似天上谪仙,一袭白衣,月华无双。

沈夜华妖冶无铸,似黄泉妖魅,紫衣俊美,惑人入魔。

这句话虽流传甚广,却见过这两人的,始终不多。也难怪众人要失神了。

“各位食客,可莫要因我冷落了那汤圆,这老板娘可就要不高兴了。”沈夜华一脸笑意。

食客们有回过神来的,也笑着回他两句话,便也继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老板娘上前,径自地领着他朝后间的雅阁去了。

他显然是个熟客,老板娘也打趣儿道:“什么风把沈公子给吹来了,难不成这北地的风雪胡尘这般大,已经能把人都给吹个几千里了,那信娘我可得搬家了。”

他笑着无言,眼中的墨色却无甚笑意。

信娘领他进了一间雅阁,关上门后又走到软榻上,一番摸索,雅阁里的一块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入口,沈夜华径自走了下去,信娘也随后跟上。

随即那入口便轻轻地合上,仿佛不曾存在过。

雅阁通向地下的,是一间小室,却十分雅致简约。

信娘给他倒了一杯茶,普洱浓沉,菊花清香。

“王爷此番入京,恐打草惊蛇。”信娘在一旁淡淡开口。

他拿起茶轻轻嗅了嗅,白皙修长的指节摸索着杯底,开口道:“好圣孙。”

“王爷恕罪!谢缙的反叛,是老奴的疏忽,请王爷治罪!”信娘立刻跪地。

沈夜华眯着眼看着那烛火,静静开口:“无妨,这谢缙是个崇礼法规章的人,此番之举,并未出乎我的意料。只是那位黑衣宰相的插手,才是我没有意料到的。”

他看信娘似乎有些不解,继续解释道:“陈兖身后的人,是道衍。”

信娘心中一惊,道衍。

道衍便是如今的当朝宰相,也是当年靖难的第一功臣,他从五十岁才辅佐当朝圣上,且助圣上谋权篡位。这道衍,还是一个和尚。大业已成后,不求高官厚爵,不求佳妻美妾,也不还俗。白日披着官服上朝觐见,晚上又着僧服念佛诵经。黑衣朝服之下,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王爷曾对她说过,当朝之中,最难对付的人,其一便是这“黑衣宰相”道衍。因他无欲无求,他活着只为造反,只为造反而造反,他在哪里,哪里就不会太平。对他而言,活在乱世,才是生逢其实。

信娘微微低首道:“王爷,道衍动不了,但这谢缙,是否要……”

“不必我们动手,这谢缙现在已经自己昏了头,昨日还上奏弹颏我的仪仗。本王的仪仗,自然是有人管的,且皇上也不是个瞎子,他谢缙跳上去指手画脚,自以为是,且君恩难测,他却还不知皇上已经给他戴上了一顶‘干涉’皇族内规的帽子。却还洋洋得意,仍不自知,依旧沉浸在皇上昔日对他的恩宠中。皇上,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这谢缙本只适合搞学问,可若论搞这权谋手段,却是稚嫩得一塌糊涂,人呵,永远不要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这不是讽刺,却是规劝。

他目色暗沉,却笑得轻松。

信娘微微颌首不言。

然转身,从柜中取出了一件衣裳轻轻放在了桌上。

信娘沉声道:“王爷,这是‘天青雪绸’的织物,千金难求,当年夫人最爱穿着它……给陛下起舞。”

沈夜华放下杯盏,轻轻抚了抚那淡紫的纱裙,微哑道:“天青雪绸?”

冰滑的触感唤醒了一些很久远的记忆。

那也有一双碧色眼睛的女人,抱着她,满脸温柔:“柔儿,父皇其实一直很爱你。”

沈夜华微叹,她轻轻摸了摸自己墨色的眼睛,似在缅怀着故人,和逝去的那些故事。

那一段若只如初见的开始,还有秋风悲画扇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