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舞丈红尘
如果说错，那就错在我把你放在了心里。
一、
我跪在佛前，长明的青灯映着我的脸忽明忽暗，从我眼前流淌过的是一条载着无数蓝莲花的小溪，那些蓝莲花是世人死后的灵魂，在佛前一一走过，洗净前世今生的浮尘，百辗轮回，也终究不过一场白日梦，一盏空酒杯。
我看着那些蓝莲花，用最后一丝执念撑着自己的最后一缕怨魂拜在了佛祖脚下。
佛曰：“皆空”
我说：“我不信，请佛祖明示。”
佛又曰：“今生今世，你本未生，则为空，你又为何只留下一缕魂魄来我这里超度？不是机缘是孽缘。”
我依旧跪着，眼睛闭上，只是听那些溪中的蓝莲花七嘴八舌地叫嚷着，“你从未为自己活过罢了”，我数着蓝莲花，伴着摇曳青灯的是我如雨的泪。
二、
祥云翻腾，金光闪烁，天界到处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精致的建筑让人目不暇接。远处两个女子立在云端，像是修行又像是发呆。
“天舞，天界最好的舞姬是谁？”
“当然是天姬你啊。”我回头看了站在身旁的美丽女人。
只见她摇了摇头，发梢轻拂，头上的步摇伴着铃铛清脆作响，天边的渐渐升起的红霞映着她的红妆和那一身红衣，随风而动的是她系在腰间的白色绸子做成的腰带。
“现在是我，将来是你，我若把这位子让给你，你可能相信自己吗？”
她是天界最负盛名的圣舞天姬霓虹，马上要做我师娘的人，百年前我拜入师父门下，却是她教我最多，师父善丝竹，她善歌舞，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如今她想让我接这个圣舞天姬的位置，说实话，我不敢。
“天姬”我轻声唤她，如此身份地位，我不敢接。
她笑了笑，侧头看我，“天舞，我马上要嫁给你师父了，这个位子我也是坐腻了，如今天界最好的人选就是你，”说完她顿了顿，抬手覆在我头上，“你看，你都长大了，可以接过我的位置了。”
我犹豫了，心里如压下一块巨石，“可是，天姬，空云也很想要这个位置，她能力很强，舞也跳得最好，我恐怕……”
“天舞，最关键是你自己想要吗？”霓虹打断了我的话，脸上渐渐失了笑。
我看着天边飞过的几只白鹤，双手攥紧了衣摆，咬了牙，“天姬，这是我欠空云的，请将这位子给她。”
我没有脸看圣舞天姬的脸，只是低着头看着她光洁的脚上一圈一圈的铃铛。
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天舞，你如今连争连抢都不会了吗？天舞，你记住你的选择，但愿你不要后悔！”圣舞天姬恨铁不成钢，气愤地说完就丢下我第一人离开了。
三日后，禅位大典如期举行。
我还是没有忍住，偷偷跑去了雪崖山痛哭了一场。
三、
后来，我得了师父的传承，得了一个省事儿的空头衔守着丝苑，他们则抛开一切云游去了，之后的每日歌舞邀约也总少不了我。
一日，空云穿着圣舞天姬的华服，戴着那圣舞天姬的步摇，盛气凌人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我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双目微痛。
空云三两步就到了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说，“天舞！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跳舞！”
我端着盛了卸妆药水的盆，一脸迷茫，“你在说什么？”
空云气急，眼睛提溜乱转，伸手在我手上的水盆中捞了一把水直直泼在了我脸上，“我说，你以后不许再接邀请，不许跳舞！”
我脸上的妆化成脏水顺着下巴滴在了白净的衣服上，我抬眼看她，眼里满是失落和迷惑，“为什么？”声音略带哽咽。
“我希望离朔看到的是我，不是你！”她的面容已经渐渐狰狞。
我轻轻一笑，将盆放在了桌子上，将脸浸在了水中，然后回过头看着眼眶红红的空云，“空云，那我以后就不在他面前跳了，他的邀请我也不会去了。”
这时，空云突然冲过来跪在我脚下，拽着我的彩色裙摆，“天舞，天舞，这位子本该是你的，可是……可这也是你欠我的啊，你欠我的对不对？我想让离朔只看我一人，真的，我不奢求全天下的男子爱我，我只求离朔一人爱我，天舞，你别跳了，他总会看到的，天舞，你欠我的今生今世都还不完，这是你欠我的！”
她说完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很久之前我就觉得空云或许是疯了，没想到如今疯的如此彻底。
我慢慢蹲下，“空云，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她扑扇着水汪汪的大眼，抽噎着说：“天舞……你别忘了，你欠了我两条人命，一条腿……”
我缓缓站起来，震了震衣摆，踏步走出去，看到满园桂花已开，芳香扑鼻，卷着花香的风梳着我的长发。
“空云，几日后我会自己解决的，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不会争也不会抢的。”
这句话几乎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气。
四、
朝暮城，夜。
那一夜天很黑，云很厚，遮住了唯一的月光，我只能借着还未熄灯的人家那点微弱的灯光……逃跑，没错就是逃跑，这是我成仙不久临危受命带着天界的断魂铃逃向人界。
天界当时内忧外患，天帝不仅要对付乱臣贼子还要应对魔界盗取宝物的探子，我当时就觉得生不逢时，刚刚成仙的我还没有把仙这个名头坐稳就成了逃命的“丧家之犬”。
师父受天帝之托守护断魂铃，结果师父却把这个重要的任务丢给了我，当夜那魔界的大魔头就来闹事，无奈之下，我只能带着断魂铃隐了气息逃向人间。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像我这样的小仙本就逃不出那些魔头的手掌心。
我在逃命的途中仓皇之下躲进了一户人家，为了保险起见，我故意在那家夫妻二人身上留下了我一点点气息，在魔头赶来之前又离开了。
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魔头不会杀无辜的凡人，如果看到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定会留他们一条生路，可惜我错得太彻底了。
那夜的火光冲天，我听见那魔头在笑，有哭声有笑声还有房屋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最后一声轰响房屋连带着旁边的小数一起拦腰倒下，我赶回去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等魔头走后，我看到一个女孩匍匐在地上，拖着一条带着烈焰的腿向我爬来。
那便是空云，后来我带着她各处奔波，直到天界派人下来接我回去，我才和她分开，那段在人间的日子，说不上美好，但也一定终身难忘，毕竟那时候的我们相依为命，我护着跛了一条腿的她，她也护着什么都不会的我。
后来她因有机缘成了仙，成仙的一瞬间她就知道——那夜的火光里烧光了她的家，烧死了她的父母，烧毁了她一条腿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我。
五、
我背靠着青云烈风，再向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在天界，崖不是随便乱跳的，每一个深渊下去都有可能是另一个诛仙台。
面前只十步之遥的地方，立着我的师父和我的亲弟弟天宇。
“天舞，你别做傻事！”我师父面露焦急，我是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
“天舞，你若敢……你若敢，我们就恩断义绝，我就没你这个姐姐！”我那俊美的弟弟，长了一副迷惑众生的脸，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让人讨厌的很。
我已决定自废双腿，赴了空云之约。
我看着他们摇了摇头，本来是在一个竹林里我自己都把椅子准备好了，不知道是哪家的人一多嘴就把这些平时我最亲的人招来了，害得我只能逃到有着猎猎大风的悬崖上。
“天舞，为师知道是空云让你这么做的，你不要老想着当年的事了，那不是你的错，是为师的失误，你快回来！”师父的长发被风吹起，发丝纠缠，天边又飞来了霓虹，她站在师父身后，红着眼睛，说不出话。
我左手运功，“她是圣舞天姬，我无法违抗她。”右手接着运功，“这是我欠她的，是该还了。”
最后，我倒在了天宇怀里，“我真心将她当朋友，我想她也是一样的，我想成全她……”
从此，我的双腿就再也没站起来过。
六、
竹林环绕，溪水冷冽，后山桃花灼灼，微风已过，还有阵阵花香。
那日后，师父将我关在了桃竹殿，对外声称我要养伤，真是极其蹩脚的理由。
没过几天，离朔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时我刚好坐在梨木轮椅上，因为风大吹起了漫天的桃花，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抬头问他：“今日仙君前来，所谓何事啊？”
这个仙界数一数二的风度翩翩，长相俊美的仙君可是无数女仙的梦，当年我刚来天界时也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可是后来空云喜欢上他之后，我对他的感情也算是淡了。
只见离朔对我微微一笑，“在下有幸曾见过仙姬一舞，只觉一舞入红尘，这六界恐无人能出其右。”
我心里冷笑，真是冠冕堂皇的话，也真是长了一张蜜饯嘴，“如果不嫌弃，请仙姬不日来我府上，为桃花酒宴添彩，不知仙姬可否赏脸？”
我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拉起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表情，“仙君可是误会了，圣舞天姬才是真正的舞神，何须让我一个小小的竹苑小君去呢？”
离朔连忙说：“圣舞天姬固然很好，但是不知怎的，你的舞才有应该有的灵气。”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沁人心脾，“可是，现如今天舞无福，前几日不慎毁了双腿，今生今世也不能跳舞了，仙君请回吧。”
离朔立马上前凑到我身边，本想触碰我腿的手伸过来又伸了回去，眼底尽是不解与紧张，“怎么会这样？”
这幅好脸蛋一激动就染上了红晕。
“没事，自己不小心而已，仙君请回……诶，仙君这是干什么？”
只见他捧着我的脚，脚上传来与众不同的灵力，他倏然抬头，“仙姬，这分明是自毁双腿所致，请仙姬说实话。”
这时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希望这里赶紧来个裂缝让我掉下去，最好是失忆，也避免这场尴尬。
刚好天宇这个最大的裂缝赶来了，他推着我的轮椅，冷着脸看向离朔，“仙君请回，这和你没什么关系，请自重。”
七、
自从离朔知道我自毁双腿之后就隔三差五来我这桃竹殿跑，甚是烦人，但是看着这样的貌美男仙，我也是极其乐意的。
空云基本没有来过，我想不来也好，省得我们也相看两厌。
可是，好景不长，终于有一天，在离朔前脚走后脚空云就来了。
那天的山很绿，水很清，天很蓝，云很白，空云缓步走进来，她的跛脚不知练了多久才能跳舞，才能跳到出神入化，可是她也是一个没有自信的人，总觉得我一直压她一头，从头恨我到尾。
突然，颈间一凉，原来是泛着蓝光的诛仙剑，寒气逼人，一剑毙命。
“没想到啊，你把双腿废了还能勾引离朔仙君，我真是小瞧你了啊。”我坐在轮椅上，听着她阴阳怪气地说完，还没等我说话她又急切地说：“你不知道我喜欢他？你这个贱人！”
说完，那原本精致的面容犹如裂开，像极了附了身的厉鬼，狰狞可怖。
“空云，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是妹妹，我知道这辈子我欠你的，你要东海明珠，我给你送来，你要上古仙草我给你采来，你遇瓶颈时，我助你一臂之力，我的位子给你，我的双腿给你，我的命……你现在拿去好了。”不知不觉，我的脸上划过两行泪。
“那是你欠我的！欠我的！”她几近疯癫。
“没有谁真正亏欠你！你要的我都给你了，难不成你要回去当凡人继续过那种苦日子？”
“我也曾对你真情相待，可是没想到结果是这样，要不是你，当年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父母被虐杀惨死，要不是你我不会拖着残腿苟延残喘，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名利情感逼得疯癫，要不是你，我不会遇上离朔，也不会来天界，也不会活这么久也走不出那段阴影！”
她红着眼，拿剑的手开始颤抖，她吼道：“所以，我要你死！给你一个解脱，也是给我一个解脱。”
我隔着泪水看着她，“好啊……”
我以为会有人来打掉她的剑，在面对死亡时真的才开始想要活着，想要生，而非死。
我知道很多东西都不会像话本子里那样英雄救美，更何况，我还不美。
血一下子飞溅出去，红了她的脸，湿了我的襟，在她脸上如同盛放的牡丹，在我素白的衣服上开满了玫瑰。
好痛啊，大概这就是死亡。
血越流越多，我看见了她慌乱的眼神，我感到越来越轻，只觉得被她抱在怀里，仅能感受到一点点余温，她在哭，她在叫，她在说着什么，我早已听不清了……
最后一滴泪划过我的眼角，流进了我的鬓发里……
空云，我欠你的都还完了嘛？
八、
佛曰：“皆空”
我呆呆地跪在他的面前。
佛曰：“皆空”
我虔诚地向他磕头跪拜。
佛曰：“皆空”
我踩过满是蓝莲花的溪水，一瞬间，魂飞魄散。
溪水蜿蜒，流淌而过，载着无数盛放的蓝莲花，青灯摇曳，只留下岸边的一滩清泪，是前世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