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达尔文以来:进化论的真相和生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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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小孩是人类真正的父亲

庞斯·德莱昂(Ponce de Leon)在他发现的阳光灿烂的幽静地区寻找不老泉。中国的炼丹师通过将没有腐坏的新鲜物品与经久不变的黄金掺和在一起炼制长生不老药。我们有多少人步浮士德的后尘,与魔鬼做交易以换取生命的永恒?

但是我们文献中也记载了长久不死的潜在问题。华兹华斯(Wordsworth)①在他著名的一首诗歌中,提出孩童的美丽容貌“像青草中的光彩,像花朵中的欣荣”,不能再现,所以他劝我们“与其悲伤,不如找到(青春的)背后蕴藏的力量”。奥尔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②写过一部小说——《天鹅最后的哀歌》(After Many a Summer Dies the Swan),说明永恒并非单纯的幸事。乔·斯托伊特(Jo. Stoyte)具备了只有美国的百万富翁才有的傲慢,他开始追求长生不老。斯托伊特雇用的医生奥比斯波博士(Dr. Obispo)发现戈尼斯特第五伯爵通过经常摄取鲤鱼的内脏,使生命健康地延长到200岁。他们来到英国,闯入伯爵戒备的宅邸,令斯托伊特恐惧和奥比斯波震惊的是,伯爵和他的情人已经变成了猿。我们起源的可怕真理呈现了:我们通过保持祖先年轻的特征而进化。这个过程的专业叫法是幼态持续(neoteny)(字面上意思就是“保持年轻”)。

“胚胎状的猿需要时间才能长成,”奥比斯波终于故作行家地说,“这真是太好了!”他脸上又浮上了笑容……斯托伊特先生抓住他的肩膀愤怒地摇动着……“他们怎么了?”“很正常。”奥比斯波轻快地说……这种胚胎状的类人动物可以成熟……第五伯爵并没有从他坐着的地方移开,就把尿撒到了地上。

奥尔德斯·赫胥黎的主题来自荷兰解剖学家路易斯·伯克(Louis Bolk)20世纪20年代提出的“胎化学说”(fetalization theory)(奥尔德斯大概从他哥哥朱利安那里听到这个学说的。朱利安做过一些关于爬行动物延迟变态的重要研究)。我们与其他灵长类,或一般的哺乳动物,有许多幼年的特征(不是成年的特征)是相同的,伯克的观点就是建立在这一点上。伯克列举的特征有20多个,其中包括:

1.我们圆球状的头盖骨,即我们脑的房屋。胚胎期的猿和猴子都有类似的头盖骨,但它们脑的增长要比身体其他部位的增长慢得多(见文章22和23),成体的颅拱变得比较低比较小。我们的脑本身大概由于延续了胚胎期的迅速增长速度,所以体积比较大。

2.我们“幼年的”脸,直的面廓,颌小,牙小,平缓的眉边。幼年猿的颌骨同样比较小,但颌骨比颅骨的其他部位生长得要快,所以成了成体前突的吻部。

3.枕骨大孔(我们颅骨连接脊椎的孔)的位置。在胚胎期间,与多数哺乳动物一样,我们的枕骨大孔位于颅骨下侧,孔朝下。我们的颅骨位于脊骨的顶端,当我们站直时,我们看上去有些前倾。在其他哺乳动物中,这种胚胎定位的变化使枕骨大孔变到颅骨的后侧,孔朝后。这样的位置适合了四足生活,因为这样的话,头位于脊椎的前方,眼睛朝向前方。常被引为人类标志的形态学特征就是我们大的脑、小的颌和直立的姿势。幼年特征的保留可能在进化中起到过重要的作用。

4.颅骨的骨缝出生后才闭合,以及骨骼延迟骨化的其他特征。婴儿有一个小的“囟门”,这个颅骨的骨缝直到一定的年龄才完全闭合。这样我们的脑便可以在出生后继续明显增长。(在其他多数哺乳动物中,脑几乎在出生后便完成了增长,颅骨也完全骨化)一位著名的灵长类解剖学家曾经指出:“虽然人类比其他灵长类在子宫内生长的体积要大,但是他出生时骨骼的成熟并不比我们所知的猴子或猿进步到哪儿去。”只有人类的长骨端和指趾在出生时依然是软骨化的。

5.妇女阴道的腹向性。我们面对面地性交最适意,因为我们身体的构造适于这种方式。在哺乳动物的胚胎中,阴道也向前,但在成体中,阴道变成向后,所以雄性从身体背侧交媾。

6.我们僵硬、不能旋转而且与其他脚趾不相对的大脚趾。绝大多数灵长类的大脚趾和我们的位置一样,与其他的脚趾相连,但是可以向两边转动,并与其他脚趾相对,这样可以有效地抓握。我们通过保留幼年的特性产生出利于行走的强壮的脚,使直立的姿势得到了加强。

伯克列举的特征令人难忘(这里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是他将自己的观察结合在一个学说中,而这个学说使他的那些观察也随着被遗忘,并且这个学说还使奥尔德斯·赫胥黎得出反浮士德的隐喻。伯克提出,我们身体荷尔蒙平衡的改变会使整个发育延缓,从而使我们发生进化。他写道:

如果要用更强调的话来表达我的观点的基本原则,我想说,在身体发育中,人是已经性成熟的灵长类胚胎。

或者再引用奥尔德斯·赫胥黎的话来说:

存在着腺体的平衡……然后突变发生,开通了另一条途径。你得到一种发音速度延迟的新平衡。你长大了,但你成长得很慢,以致在你像你的远祖的胚胎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伯克并没有从这种明显的含义中退缩。假如我们所有的特征是因为发育时荷尔蒙分泌的突然中断,那么荷尔蒙还可以轻易地再分泌,伯克写道:“你们将注意到,等到薄弱的延迟力再活跃起来的话,那么在以后的条件下,许多我们称作类猿的特征还会存在于我们的身体上。”

造物主是多么的脆弱!猿滞留在我们的发育中,只有通过腺体发育中的化学转化才能显出神的光芒。

伯克提出的机制从未赢得过许多人的支持,而且随着现代达尔文主义学说在20世纪30年代的建立而变得荒谬可笑。一种简单的荷尔蒙变化怎么能产生如此复杂的形态反应。并不是我们所有的特征都是延迟的(例如长的腿),而是有些特征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延迟。器官分别的进化,以对不同的适应做出反应,这个概念我们称作镶嵌进化。不幸的是,伯克出色的观察也在人们对他古怪机制的合理批评的炮火中淹没了。现在,人类幼态持续的理论在人类学教科书中通常只占一两行的字。然而,我却相信这个理论基本上是正确的;幼态持续在人类进化中即使不是最重要的、也是本质性的问题。但是我们怎样将伯克的观察从他的理论中离析出来呢?

假如我们一定要将论点建立在种种幼态持续的特征上,那么我们不会成功。镶嵌进化的概念表明,器官面对不同的选择压力,将按不同的方式进化。幼态持续的支持者列出了他们认为的特征,反对者也有他们的证据清单,争论很快便暂停。谁敢说哪个特征是“更基本的”?例如,最近一位幼态持续的支持者写道:“多数动物的某些特征发育迟缓,某些特征发育迅速……关于平衡,我想在人类中,比起其他动物来,迟缓的特征远比加速的特征重要。”但是一位批评者则宣称:“幼态持续特征与非幼态持续的关键特征相比是次要的。”幼态持续远比列举出的延迟性状更符合基本的要求,必定能证明幼态持续是作用于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一种预期结果。

幼态持续的观点最初是在反对19世纪占统治地位的重演论中出名的。重演论宣称动物在胚胎中和出生后的生长中重复祖先的成体阶段——个体发育重演系统发育,我们都在高中的生物学中学到过这句奇妙的话。(重演论者认为,我们胚胎中的鳃裂代表了我们由来过程中经历过成体鱼的阶段)假如重演是正确的(然而它不是),那么在进化史中特征将是加速的,因为只有发育加速了,祖先的成体性状才能变成后裔的幼体阶段。但是幼态性状是延迟的,是祖先的幼体特征在后裔成体阶段的推迟表现。因此,在加速发育与重演以及迟缓发育与幼态持续之间存在一般的对应。如果我们在人类的进化中可以证明一般的迟缓,那么关键特征的幼态持续便不仅仅是人们依据经验列出的图表,而是一种预期的结果。

我不相信能够否认延迟是进化中的一个基本事件。首先,灵长类与其他多数哺乳动物相比,一般是延迟的。与体积差不多的其他哺乳动物相比,灵长类的生命更长一些,而且成熟得更缓慢一些。这种趋势贯彻于灵长类的整个进化。猿一般比猴子和原猴类体形更大,成熟得更缓慢,生命更长。我们生活的过程和节奏已经明显地慢下来。我们的孕期比猿的略长一些,然而我们的新生儿的身体要更重一些,大概是因为我们延缓了胚胎快速生长的速率。我已经提到过我们骨骼骨化的延缓。我们的牙齿生出得很晚,我们成熟得很晚,我们的生命更长。即使在其他的灵长类中相应的器官已经停止生长,我们的系统却继续生长。出生时,恒猴的脑占身体体积的65%,黑猩猩的脑占身体体积的40.5%,我们则仅占23%。在出生后的第一年,黑猩猩和大猩猩的脑容为最终脑容的70%,而我们人类则要过三年才能达到这个水平。著名的儿童发育专家W.M.克罗格曼(W.M.Krogman)曾经写道:“在所有生物中,人类的幼年期、童年期和少年期绝对是最延迟的。也就是说,人类是幼态持续的或生长期长的动物。他的整个生命周期的几乎30%都用于生长。”

我们的发育缓慢并不保证我们在成体时依然保留大量幼年的特征。但是因为幼态持续和延迟发育一般相互关联,所以延迟确实提供了顺利保留任何适应于后裔成年生活方式的幼年特征的机制。事实上,幼年特征是后裔潜在适应的贮存室,这些特征在发育明显延迟的情况下可以便利及时地利用起来(例如像前面讨论过的胚胎灵长类的非相对的大脚趾和小的面部)。在我们人类的情况中,幼年特征的“利用”显然控制了我们许多明显适应的途径。

但是延迟发育本身具有什么适应意义呢?这一问题的答案大概在于我们的社会进化。我们是杰出的习得动物。我们并不特别强壮、敏捷,并没有尚佳的结构和功能;我们的生殖速率也不快。我们的优势就在我们的脑,它有出色的通过经验学习的能力。为了增加我们的学习,我们已经通过延迟性成熟而延长了我们的童年,到了青春期我们才向往独立。我们的孩子与父母的联系期很长,这样便增加了他们的学习时间,同时也加强了家庭的纽带。

这个观点是古老的,但依然讲得通。约翰·洛克(John Locke)①(1689)盛赞我们长期的童年使父母保持了结合:“无论如何应该承认伟大造物主的智慧,他……使男人与女人共处的时间必然比其他动物的雄性和雌性之间的相伴延续得更长。这样有利于他们的事业,使他们的兴趣很好地结合了,为他们从事共同的事情做好了准备,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而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②(1735)说得更好,而且是以英雄偶句诗体的形式道出的:

飞禽走兽也照顾后嗣。

母亲哺育孩子,父亲保护幼仔。

后代略微长大,便独自漂泊天地之间,

它们不再随心所欲,它们失去了照看。

人类给无助的幼儿更多的关怀,

长期的照料延长了人们之间的纽带。

① 华兹华斯(1770—1850),英国诗人,浪漫主义诗风的代表人物。——译注

② A.赫胥黎(1894—1963),美籍英国作家,写有诗歌、小说、剧本、评论等,代表作是寓言体讽刺小说《奇妙的新世界》。——译注

① 约翰·洛克(1632—1704),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家,代表作是《人类理解论》《政府论》。——译注

② 亚历山大·蒲柏(1688—1744),英国诗人,代表作是长篇讽刺诗《奇发记》《群愚史诗》。——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