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和空房子里的老钢琴（童话）

威尼斯大街最深处，有一幢古老的空房子，没有门牌，也没有门铃。屋里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样子很笨重，像一架老式织布机，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挂满蛛网。窗台上堆着一摞手写的乐谱，乐谱纸张发黄，卷皱得比羊皮纸还难看。窗台上还有一瓶黑墨水和一支鹅毛笔。除此之外，房子里空空如也，静得可怕，似乎几个世纪不曾有人光顾这里了。

这天，冬日快落了，一个放学的小女孩不经意推开了空房子沉重的大木门——这让她吃惊不小，她原以为这门根本无法打开，因为这么多年来，大木门一直沉默地合着，就像病入膏肓的老人闭合着的眼帘。门敞开时，落下一大堆灰尘，撒了小女孩一身，她的头发上、脸上和鼻孔里都是灰尘。她闻到了一股古老而遥远的气息，那情形有点儿像打开一座古墓的门。

“嘿！里面有人吗？我可以进来吗？”问这话时，小女孩已经走进了客厅。她看到了摆在里面的那架古老的钢琴，顿时眼睛闪亮起来。

小女孩很喜欢弹钢琴，她本来有一架钢琴，但秋天的时候被父亲卖掉了。母亲病得厉害，需要很多钱看医生。钢琴被搬走时，女孩还偷偷流泪了呢。现在，她看到了钢琴，什么也没想就跑过去掀开满是灰尘的钢琴盖，她想弹奏一支祈祷母亲健康的曲子。可是她一下惊呆在那儿。

她看见琴键在动，像一排咀嚼的牙齿，发出可怕的声音：“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寒冷、空旷的老房子里响着这样的声音，这使女孩心里发慌，她想离开，但这回大木门关得很紧，打不开。天就要黑了。女孩后悔不该冒冒失失地进来。

这时，钢琴说话了，是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咯吱，咯吱，你走不掉的！我不会让你走，留下来，和我做伴。”

“是你在说话吗？”小女孩惊诧地看着钢琴。

“当然是我！这里没有别人，房子根本就不会说话。”钢琴的一排琴键争先恐后地跳动着，很恼火的样子，“我猜会有一个人走进来的，我等了快有300年了！咯吱，咯吱。”

“你是钢琴，怎么会说话呢？”

“钢琴和钢琴是不一样的，我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钢琴！”

“哦？”

“没有人听我说话，也没有人说话给我听，”老钢琴忽然变得哀伤起来，“我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钢琴……”

“你说吧，我听。”女孩把耳朵靠近老钢琴。

于是，老钢琴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从古希腊的莫诺克特琴，讲到后来的萨泰里琴、德西马琴、克拉维柯琴、哈普斯科琴（莫诺克特琴、萨泰里琴、德西马琴、克拉维柯琴、哈普斯科琴都是古代乐器，钢琴就是在这些乐器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最后讲到一位名字叫克里斯托福里（18世纪初，克里斯托福里制成了世界上第一架现代钢琴的原型）的意大利人，就是这个意大利人制造了这架老式钢琴。“……克里斯托福里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对我非常痴情，他爱我，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光，喔，美好得很！……”老钢琴越讲越激动，它竟然抬起三条木腿，让身体跳动了一下，就像一个快活的孩子。哦，总算有人听它讲话了，它再也不觉得寂寞了。

暮日完全沉没，老房子里变得黑暗起来。

小女孩着急地望向窗外，她着急去医院护理母亲呢。每天放学后她都要去医院照料母亲，一个冬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急着回家了，是吗？可我要你留下来陪我，冬天的夜又冷又漫长，多难熬，难道你没有经历过？”老钢琴又变得暴躁起来，每一个琴键都在愤怒地跳动，有几个琴键像老人的牙齿那样摇晃着。

小女孩担心它们真会脱落下来，忙安慰道：“你别生气了，我留下来陪你。”

钢琴琴键叮叮当当一阵欢鸣，黑暗的老房子霍然亮起来，仿佛点燃了一百支蜡烛。

小女孩找来一块抹布，擦拭老钢琴身上的灰尘，她还用蜡笔画了一束玫瑰花，放到琴谱支架上。当她用抹布擦琴键时，老钢琴哆嗦了一下，说：“哟，轻一点儿，我很疼的，这可是我的牙齿！牙齿很老了，你想把它们弄掉吗？”

小女孩轻轻地擦起来，就像给自己生病的母亲擦脸那样轻。

“你很想弹钢琴，是吗？”老钢琴忽然问。

“不。”小女孩摇摇头。其实她是很想弹，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弹钢琴了。可她担心弄疼了钢琴的牙齿。

“弹吧。”老钢琴爽快地说。

“你不怕牙齿疼？”

“你要是弹奏我写的曲子，我的牙齿也许会疼得轻一点儿。”老钢琴有些腼腆，“乐谱放在窗台上，看见了没？”

“那是你写的曲子？”小女孩万分惊讶。

“是的，是为了打发寂寞。”老钢琴怯怯地说，“我喜欢用黑墨水把音乐灵感记下来，喔，那可比不了贝多芬、柴可夫斯基他们写的钢琴曲。不过，我倒希望有人弹奏它们，让我听听自己的灵感。你愿意试试吗，孩子？”老钢琴简直是在乞求女孩。

“可以。”小女孩一心想让老钢琴高兴，“我还一次没弹过钢琴写的曲子呢。”她从窗台上拿过几张卷皱发黄的乐谱，极小心地平展开它们，放到琴谱架上，然后十分用心地弹奏起来。

钢琴曲美极了，小女孩觉得自己宛若小舟在遥远的威尼斯河巷里游弋，又像化作了绵绵细雨轻抚冬夜里的老屋古楼。哦，小女孩还嗅到了一股清淡的柠檬香，那可是从音乐里流淌出来的啊！

钢琴曲长极了，长极了。可小女孩并没感到长，她只觉得眼前忽而蓝，忽而绿，忽而紫，忽而红……她完全被曲子迷醉了，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母亲生病给她带来的忧伤，她只想让老钢琴不再寂寞。

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小女孩蓦地发现窗外已是绿意正浓，百鸟争啭。哦，春天来到了威尼斯大街！

小女孩看见母亲和父亲正走在大街上，母亲的脸色像朝霞一般红，父亲幸福地笑着。

“妈妈，妈妈！”小女孩隔着窗户激动地叫道，“您的病好了吗？”

母亲的脸贴在窗玻璃上，安然地点点头。

小女孩想，一定是老钢琴写的曲子治好了妈妈的病。她感激地对老钢琴说：“就让我留在这里吧，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做伴。”

但这时大木门轰然敞开了，浓浓的春意涌进了空房子。

“去吧，去找你的妈妈。”老钢琴由衷地说。其实，老钢琴此时比小女孩还惊喜，因为它以前并不知道自己写在纸上的音符会有如此大的魔力。它激动得浑身战栗，甚至流泪了，泪珠是一只只透明的芽绿色小蝌蚪。

一只只小蝌蚪在阳光明媚的老房子里飘舞着，落到小女孩的头发上、脸上、唇边。小女孩就披着一身的芽绿色小蝌蚪扑进了母亲怀里。后来，空房子的大木门再也没有关上，许多人来到这里参观，一年四季热闹非凡。

原载童话集《西瓜越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3年10月出版，该书获辽宁省作家协会第十届优秀儿童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