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雪打劫”：道德与产权
清人石成金编写的《传家宝》中有一笑话曰：“有父病延医用药，医曰，病已无救，除非有孝心之子割股感格，或可回生。子曰，这个不难。医去，遂抽刀出，是时夏月，逢一人赤身熟睡门屋，因以刀割其股肉一块。睡者惊起喊痛，子摇手曰，莫喊莫喊，割股救父母，你难道不晓得是天地间最好的事吗？”读这样的笑话，笑是笑不出来的，有的只是恶心与愤怒。神州大地上的道德家们，与这孝子相仿佛。自己不拔一毛，割别人的肉，来张扬其口中的孝道，是古之孝子。今之道德家，“无私”的调门喊得比谁都高，但牺牲的都是别人的利益，自己则毫毛不伤。其之自私，可谓极矣。
在《〈绛洞花主〉小引》中，鲁迅先生写道：“《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这是确实的。同一桩事情，从不同的眼睛看出去，所见大抵各有不同。譬如，雪花满天飞舞时，有人看见的是“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诗情画意，拍照、发微博，忙得不亦乐乎；有人看见的是挣钱的生意，谈价钱、推车，亦忙得不亦乐乎。
这后者，是这些天舆论热议的话题。事情的源头，是媒体的一条短消息，并配有多张图片，可谓图文并茂。
28日晚上，某市多处立交桥上均出现了下雪导致道路结冰的情况。在解放路立交桥上，由于坡路雪多，车辆打滑，几名守在这里的人以50元至100元不等的价格收费推车，沿途司机不得不给钱求帮助。
推车人王军（化名）告诉记者，他和朋友两人以前在东北打工的时候经常靠给人推车挣钱，运气好的时候一晚能挣七八百。
“今天已经推了两辆车了，第一辆的宝马给了100元，后面的大众给了50元。”刚说完，王军搓了搓手，呼喊着同伴又跑向后面打滑的汽车前高呼：“推车100元。”
报道将这些推车人的行为，命之为趁“雪”打劫，褒贬分明，立场不言而喻。消息被各大网站转发之后，迅速上升为一个公共话题，议论纷纭。意见其实无非是两派，一派认同报道的立场，认为这是乘人之危，有悖“中华民族助人为乐的传统美德”，说“趁雪打劫”不为过；另一派则认为“言重了”，推车人付出了劳动，靠自己辛苦挣钱，收点费用理所应当，别动不动就把道德拿出来吓唬人。
孰是孰非？
先易后难，暂且将道德放在一旁，单说这件雪夜推车之事。很显然，这是一桩交易，开车人与推车人之间的交易。何为交易？亚当·斯密说得很明白：“给我以我所要的东西，同时，你也可以获得你所要的东西。”雪厚路滑，陷于困境的开车人有“推车”的需求，在雪夜蹲守的推车人有“推车”的供给，需求与供给在路上相遇，交易达成，事情如此而已。50元至100元的价格如何？这是双方讨价还价的结果，必然为双方所接受。倘若开车人认为不值这个价，不会让推车人动手；倘若推车人认为这个价动手不值当，则其不会推车。在自愿基础上达成的交易，必然是双方均有利可图，也就是所谓的“双赢”，否则交易不会发生。这是为经济学所证明了的。
有趣的是，按照推车人王军的说法，捕捉到雪夜推车这一商机，源自其打工经历。因为他和朋友两人以前在东北打工的时候经常靠给人推车挣钱，运气好的时候一晚能挣七八百。这是说，东北打工的经历，降低了讯息费用，增加了这方面的知识租值。因此，当大雪纷飞，别人为讯息费用所左右时，这些推车人运用他们的经验（知识），看到了生意所在。外出打工的意义在此彰显：一方面可以挣钱；另一方面，打工的过程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身无长技的农民工可以习得一技之长，提升自己的人力资本，也就是增加知识租值。
没有疑问，如果不允许收费，在河南郑州的解放路立交桥上，不会出现这几个推车人。他们雪夜蹲守在桥上，可不是为了欣赏什么美丽的雪景，而是守株待兔，等待着主顾的到来，期待着做成一笔生意。这笔生意的达成，显然对社会有益：开车人节省了行车时间，推车人获得了收入，同时减少了道路的拥堵。在这笔生意中，从开车人这一面看，是支付费用购买推车人的劳力；从推车人这一面看，是出售劳力来获取一份收入。劳力是什么？劳力是推车人的私产。帮人推车然后赚取50元至100元，是推车人使用自己的私产来获取收入。从产权的角度看，这是推车人在运用劳力这一资产的使用权和收入权。
好了，现在可以引入道德了。指责推车人“趁雪打劫”的道德家们的言下之意是说，推车人必须发扬“中华民族助人为乐的传统美德”，必须学雷锋，必须无偿献爱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崇高的道德名义下，推车人使用自己的私产来获取收入的权利被剥夺了，推车人运用劳力这一资产的使用权和收入权被剥夺了！然而推车人又是一些什么人呢？他们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是生活在底层的劳动者。真相于是乎在这里显现：强制这样的劳动者做好事，剥夺他们运用自己的劳力来获取收入的权利，其实质，是道德对产权的劫持和绑架。换言之，这才是一种“打劫”，比“趁雪打劫”更接近打劫本义的“打劫”！因为“趁雪打劫”的推车人付出了自己的劳力和汗水，而道德家们呢，红口白牙地说着轻飘飘的空洞言辞，却将推车人的收入彻底没收了，这不是打劫又是什么？
清人石成金编写的《传家宝》中有一笑话曰：“有父病延医用药，医曰，病已无救，除非有孝心之子割股感格，或可回生。子曰，这个不难。医去，遂抽刀出，是时夏月，逢一人赤身熟睡门屋，因以刀割其股肉一块。睡者惊起喊痛，子摇手曰，莫喊莫喊，割股救父母，你难道不晓得是天地间最好的事吗？”读这样的笑话，笑是笑不出来的，有的只是恶心与愤怒。神州大地上的道德家们，与这孝子相仿佛。自己不拔一毛，割别人的肉，来张扬其口中的孝道，是古之孝子。今之道德家，“无私”的调门喊得比谁都高，但牺牲的都是别人的利益，自己则毫毛不伤。其之自私，可谓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