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左传》记言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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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秋史官记言功能考察[1]

对于“记言”所承载的政治文化功能,班固在论及史官记言、记事之分别的同时也一并指出:“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2]很明显,史官对君王言行的记录有两大功能:一是监督、警诫君王行政;二是为世人树立法则。不过,这样的功能更多地适用于国家一统、王道强盛的时代,因为在这样的时代里,帝王的言行以其“代天立言”的神圣性和权威性被视为政治之典范而为人们膜拜效法。如周初,天下方定,百废待兴,周公为适应其分封诸侯、制礼作乐等意识形态构建的需要,充分利用天命神学、先王令德的强大号召力及自身文治武功的独特魅力,以“神道设教”的形式发布了一系列诰命,其中反复倡导的“天命靡常”“殷鉴不远”“敬德保民”等思想均集中体现了周人的立国精神,具有国家法典的性质,从而为人们所效法、称扬,甚至成为一种“文化基因”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思想文化的传统之中,故刘知几《史通·六家》云:“盖《书》之所主,本于号令,所以宣王道之正义,发话言于臣下,故其所载,皆典、谟、训、诰、誓、命之文。”[3]孔安国《尚书序》也说:“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是故历代宝之,以为大训”;“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4]在这样的时代里,人们不需要思想,也不需要对话,仅需要顺从就可以了。周代册命铭文中那一声声“对扬王休”的“山呼”即为明证。

但是,至西周后期,随着天命信仰的动摇、淡褪,帝王自身的纵欲骄奢及周室权威的陵迟衰微,周王的言论也渐渐失去了神圣的光环。特别是进入春秋时期,霸主迭兴、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更令王命名存实亡,沦为标榜,以致黯然退场。然而,“百人醉而一人醒,犹可以止众狂;百礼废而一礼存,犹可以推旧典”[5],此时,一批饱受王官之学熏育的有识之士,以清醒的道德理性精神,以传承文王、周公所代表的礼乐文化传统自任,以为王者师、为民立命的高度自信和勇气积极献言献策、进善卫道、出使专对、褒贬时政,从而自觉地承担起监督政治和重构社会意识形态的责任和使命,成为当时活跃于“君臣关系语境言说”[6]的主角。不过,由于言说者身份和言说语境的变化,春秋贵族君子的言说功能和史官的记言功能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概而言之,主要表现在言说者“立言不朽”的自我价值追求、记言者“善善恶恶”的劝惩经世功能两个方面,这与班固所云“昭法式”的职能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