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茫崖
来的路上太匆忙,没有好好看一看老茫崖,回程时我们安排在此歇息。在偌大的柴达木盆地的地图上,茫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地名。我在读大学时,反映五十年代大西北生活的文学作品,包括李若冰先生的散文,李季的诗歌,还有当时走红的一些作家的作品,我是逐个逐篇读过的。茫崖,是诗的标题,是散文咏唱的对象,留给我的是一个中等城市的印象。无论如何,它与眼前的事物是对不上号的。可这就是那个茫崖,居住人口也许不上十位数的地方,几间屋子构成的单面小街。它曾经是青海石油勘探局机关的所在地,四通八达,是柴达木油田的枢纽。而后,石油基地向冷湖转移。万人帐篷城的茫崖,那开遍白色牡丹花一样的原野美景,只能从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历史中去寻找了。它成了一处石油城的废墟,一个不朽的纪念地。
我们远远地停下车,向茫崖轻轻走近。一头脱缰的毛驴,在窜来窜去。来时看见的羊群,这时候已经到远些的地方吃草去了。我先是踏入一间油毛毡搭的屋子,买了一包烟。五块钱以上的烟没货,货架上是一些方便面、啤酒、洗衣粉等日用品,顶多值不了几百元钱。我进屋子时没有看见人,喊了几声,从里间出来一位女店主,也许正在里边做饭或忙家务,有点儿爱买不买的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几百里地上的唯一垄断生意,店主的优势是肯定的,其观念还滞留在计划经济时代。屋子里养了几盆花草,炉子里的火呼呼地亮着,完全是一种家庭的气息。这火苗是帐篷城的火种,一直没有熄灭过。旁边是补胎店、小吃铺、医疗店,为过路的旅客提供服务。
跨过既是街面又是公路的宽阔处,下到路边的戈壁滩,结了盐碱壳的沙地上,可以辨别出昔日石油帐篷城的一处处痕迹。捡起一双小孩穿的红绒鞋子,它的主人恐怕已经五十开外了,他或她是否还记得茫崖?一个墨水瓶里还有残迹,它曾经提供营养,为日后的油田描绘过蓝图。砖头风化得开了花,破棉袄成了一碰就烂的碎片。多少年的风沙在翻阅着它们,历史的见证是永远也消失不了的。当年的水源,一泓蓝色的小湖,在不远处闪光。周围的绿草地,像是从古到今的梦,不曾凋谢过。从这儿环望四周,视野之内的帐篷城该是何等壮观。那一大片云彩飘走了,它还会再降临茫崖吗?这里的旧主人说,那帐篷城似一群白色的羊儿奔向湖边的草地,羊儿不见了,湖水和草地是否也在怀念那美丽的羊群?
过三五里地,翻一道梁,山崖下的几孔窑洞在等待我们。来的时候,它用空洞的眸子望见了我们,知道我们是会来探望它的。这里是原来的石油师医院,眼前的窑洞仅仅留下几米深的空间,满满地住进了沙子。门口有一堆堆药瓶,上面有“北京市制药厂”“上海制药厂”等字样。我发现了一个瓷碗,缺了一大豁,红釉图案仍旧鲜艳,便如获至宝地收入囊中。
再往回走,是黄瓜梁的迂回丘陵,有老人头的雅丹地貌群。没有水源,没有生物,险峻的土丘在维语中说成“雅丹”。一系列平行的垄脊和沟槽,沿着大风吹刮的方向延长,高深宽长一两米至数百米不等。像是天神大动作大气魄耕作的土地田垅,它是风的领地,唯一收获只能是延伸侵蚀的沟壑,改变其面貌。穿行在不毛的峡谷中,只见河床,不见流水。攀上山顶,黄土一样的砂石很疏松,一掰一大块,可以捏成碎末。
又经冷湖,吃饭时主人说,冷湖的羊是最好吃的,你想,它吃的是虫草,喝的是昆仑矿泉水,能不好吃吗?说到羊肉泡馍,说到馍,主人用陕西话说,小姐,我要馍呢,我还要水饺呢!小姐上来就是一个嘴巴子。小姐把“我要馍呢”听成“我要摸你”,把“水饺”听成了“睡觉”。听得大伙儿哈哈大笑,都说这段子够经典的。
回程的当金山似乎不那么险峻了,我们一路顺风,直抵敦煌。饭间,知道小李是从江苏来敦煌的,她的一曲黄梅戏《天仙配》添了不少雅兴。当地民和县的土著小朶,唱了一首花儿,意思是我喜欢黑眼睛的你,很是地道,老王却嬉笑他是公羊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