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应是长相守(二)
“在下程知砚,前程似锦的程,他乡遇故知的知,笔墨纸砚的砚。”
——
白水村近日来了位女先生,年轻、长得俊,性子温和,还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无论你是来跟她聊种花煮酒打野味,还是看相治病观星象,她都能说上一些别人不知道的。
那些对此嗤之以鼻、怀着要‘揭开她真面目’想法而来的人,无不在最后心悦诚服的离开,临走时还不忘交个朋友,相约下次再聚。
女先生懂得那么多,教学生却不收束脩,于是家里没钱供孩子去学堂念书的人家,便都把孩子往女先生这儿送。
不过女先生收学生有个条件——她只收真正喜欢念书的——不管这孩子有多笨。
而最神奇的莫过于,不论你家孩子有多笨,在她那儿待上个五六天,最多十天半月,保管能吟会写。
一问,先生教的。
原来,女先生每天都会给学生布置一个作业,完成得好的,可以得到奖励——一包糖、一块点心或是一个肉饼。
原来是抓住了小馋猫们的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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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先生自称姓赵,家中排行十一,所以大家都叫她“十一先生”。
女先生来村上不到一年,连镇子外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名号,慕名而来的也不是没有,但女先生从不见外客。
你要是想硬闯——跨得进门槛那得是功夫极好的。
和女先生一起来到村子、自称叫“赵一”的年轻男人拳脚功夫那叫一个了得——至少到现在为止,想硬闯女先生家门的没一个成功。
男人长得高大挺拔,一双剑眉英气逼人,平日里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显得格外煞人,也就对着女先生稍稍收敛些。
无意间听到村中人的议论,女先生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解释了句——大哥早些年跟着师傅行走江湖,不表现得凶一点,是要遭欺负的。
众人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着附和。
“出门在外,确实要表现得凶一些,总能吓吓那些欺软怕硬的。”
“是呀是呀,凶些好。”
……
女先生笑着摇摇头,思忖着回去让大哥以后见着村里人多笑笑。
—7—
住了一年多,白水村的人便都知道女先生的一个习惯——
每至佳节停课一日,不为别的,只因那日女先生一大早就要出门,带着吃食和纸钱去村外几十里的河边,一去就是一天。
处熟了之后也有人问过。
“幼时与家人在河边分离,怕仇家找上门不敢回去,想着水性相通,便逢年过节找条大点的河说说心里话,希望河神能代为传达。”
这回答让众人唏嘘不已,怜惜地安慰两句,以后见着便不再多问,只是让孩子们去送些自家的粽子月饼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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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女先生来到村里的第一个中秋,跟往常一样,天一亮便提着黄纸和自制的月饼,坐着马车去了村外。
女先生走到林中时,听见前方传来吵闹声,驾车的黑衣男人停下马车,以眼神询问是否绕行。
女先生侧耳细听,隔得太远只能隐约听见几句对话,什么“钱已经全给你们了”、“有身子”、“老实点”、“佛祖”……
‘佛祖?莫不是有人去感念寺上香路过这林中遇着了抢劫的?可也没听说这附近有劫匪啊。’
女先生思索着,总觉着有几道声音很熟悉,想着那句“有身子”,她决定赌一把。
“大哥,我们去看看。”
黑衣男人没有反对,马车继续向前。
离得近了,女先生心中更加确定的同时,也生起一丝疑惑。
一群壮实的男男女女拦着辆简朴的马车,马车旁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上带着书卷气,女子那打扮估摸着是丫鬟,两伙人中间躺着个不明生死的小厮。
听见马车声,两伙人停下动作向这边看来。
劫匪中的几个女人在见着马车上的黑衣男人时狐疑地对视了眼,而后一齐看向穿红色布裙的女人,后者微微摇头。
马车停下,女先生扶正幂篱,倾身走出马车。
女先生对着众人拱手行礼,风拂起她的发丝和青衫,清冷风流,好似带着仙气。
那书生见状微微一怔,忙拱手回了个礼。
为首的劫匪不高兴了,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女人们的眼神官司,吼道:“干什么呢?认识啊?管你认不认识,先把过路费给了。”
书生微微皱眉,转头对匪首说:“我们今日没带那么多银子,剩下的回去后一定派人送来,你们拦了我们还不够?便先让这位姑娘过去吧。”
“不行,一千两,拿不出来不许走,谁知道你们回去后会不会报官。”
匪首说完又指向女先生:“还有她,两人三百两,要想过去,不给钱……哎呦!”
红裙女人抬手揪住匪首耳朵打断他的话,匪首捂着耳朵嘶哈,粗声粗气地说:“臭婆娘,你做啥子?”
红裙女人没理匪首,冲着女先生热情地笑:“是十一先生吧?我家这口子闹着玩呢,您别当真。”
身后几个女人点头附和。
“对对对,我们闹着玩儿呢,十一先生您有事先过去。”
女先生笑着打招呼:“胡大夫,几位嫂子。”
红裙女人笑得更热情了。
书生沉思着没说话,旁边的丫鬟飞快地看了女先生一眼,隔着帘子小声对里面的人汇报情况。
“我说怎么许久不见几位嫂子,原竟是在这林中和过路人玩闹么?”
笑声一滞,那匪首眉毛一竖正欲开口,红裙女人手上使劲一拧:“不许对十一先生无礼!”
匪首疼得嗷了一嗓子,连忙保证会好好说话。
“十一先生不就是栓子的教书先生嘛,我一定好好说话。”
“知道就好。”
红裙女人放开匪首,把他推到后面。
“是好久不见,今儿个中秋,十一先生又去河边啊?”
“是去河边。”
“行了,不闹了,难得的好日子,”红裙女人摆摆手,“你们过去吧。”
在自己家媳妇的“沟通”下,其他男人见匪首没说话,便默默让路。
书生见状试探着上前去扶地上的小厮,那丫鬟瞧着瘦弱,却是让书生守着马车,而后直接扛起小厮回到马车前放下。
女先生这边却没动,惹得丫鬟狐疑地看了她眼。
“十一先生不走吗?”红裙女人看着女先生。
“栓子他们最近没来学堂,可是十一教得不好?”
听见这话众人眼神皆是一暗,人群中传来一声叹息。
红裙女人并不意外女先生会问这话,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
“十一先生教得很好……”
简朴的马车里传来女人的呼痛声,书生忙上前询问。
“表姐,李嬷嬷,我表姐怎样了?”
丫鬟口中叫着“小姐”,身子一弓钻进车厢。
“羊水破了,二小姐瞧着是要早产了。”马车里的李嬷嬷急道:“这可怎么办啊!”
马车那边乱成一团,隔着不远众人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个女人面露不忍。
“要不去我们那边吧,我是大夫,只是山路不好走……”
红裙女人说完马车那边一片寂静。
“那不如去我家?”女先生提议:“路倒是好走,就是在村子里,离得远。”
书生感激不已,现在也容不得考虑那么多,远点没关系,别出意外就行。
女先生见状又看向红裙女人。
“胡大夫可以一起去吗?”
红裙女人看了书生一眼,见他没反对,“可以。”
书生朝着红裙女人又是一拜。
“多谢。”
红裙女人摆摆手:“不用,这事儿说不定还有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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