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杀鸡给猴看
寿阳盘龙山的绣女节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庆阳县衙因钦差的到来,却像是遇到冬天一般,让人感到了寒颤。
魏伯仁出了寿阳的地界,当晚就到庆阳县城。离开寿阳时,他对寿阳下属县的底已经摸了一下,心中有数。他此番要去县里勘灾,看看受灾的真实情况。一路之上,确实有多处河堤被冲毁,还有不少农田被淹没,看情形,灾情还是比较严重的。至于王三突然状告郑安,因此人是被郑安开除的差役,他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特别是军粮掺假,要特别重视,如果事实,郑安可就是大罪了。寿阳是先皇到过的地方,寿州名士与京城多有联络,这水还是比较深的,不可轻易下手。王三状告的事情不可放弃,至少也能成为自己手里的一张牌,到时候打出去,试探一下寿阳官场并无害处。
来到庆阳县衙门公堂时,衙役还不让进。这要怪魏伯仁自己了,他就只有一套像样的官服,平时还不太舍得穿,一身布衣的他,衙役怎么能够轻易让他进去。
堂堂的钦差随从常冬生,他不肯做得那么穷酸样,便大声喝斥,闹得崔文轩也出来了。一看信印,知道是省府魏大人到来,连忙迎进府里好生伺候招待。魏伯仁进入厅堂,喝茶问询,不让他们设宴招待,说是要先跟县里官员见个面。县令崔文轩无奈,吩咐人赶紧召集县里大小官员到堂内,听候魏大人训话。
虽是小县,各级官员也在县城各处,一时还很难找到人。崔县令只好请魏大人先到馆驿休息吃饭,等人到齐了再叫他。
魏伯仁知道县里的情况,平时官员都懒散惯了,召集人是有些困难,便去休息了。到了晚上申时,崔县令来禀报,说人是到了个大概,天色已经晚了,是否明天再训话。魏伯仁反问道:“本官不训话叫他们来干什么?崔大人,你想让本官言而无信?”
“不敢,不敢,能够听听钦差的训话,是我等的荣兴。”
崔县令带着魏伯仁去堂上。
魏伯仁坐于公堂之上,环视着眼前赶来的这些数十名官吏,一个个满头大汗,也真的不容易,心里却盘算着这怎样才能让他们捐银,好好赈灾。寿阳之行,只能是把脉一下,掌握了解老同学真正的脉象和底细。这名老同学不愧是老江湖,做事滴水不漏,让魏伯仁很难下手。还有一件事情,寿阳毕竟是五品知衙,要处理五品知府,没有巡抚的许可,那是万万动弹不了的。此次到寿阳的属县庆阳,他要一改以往仁慈的做法,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来个下马威。
“各位辛苦了。本官奉皇命来江南省勘灾,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已经知之一二。寿阳本是江南最富裕之地,今年遭受灾害确是实情。然而,从近些年勘灾赈灾的记录看,寿阳各县因灾均受到朝廷拔银,数额在数百万两以上,庆阳也得了不少的好处。各位对此有何感想啊?”魏伯仁环视了从官员,见他们都低下头来,又说,“寿阳以往无大灾,却接受不少的赈灾银两,能否告诉本官这银子去哪里了?今年朝廷剿匪任务繁重,多地受灾,已经没有银子赈济江南省了,所以本官此次勘灾,有一个重要任务便是督促江南各地自救。本官希望,各级官吏要为民所想,自觉捐银,以解灾民之困。”
崔县令浑身抖动着禀报着:“魏大人,本县实乃江南省贫困之县,以县府财力,施粥度日尚且勉强,倘若没有朝廷的拨银,抗灾自救就好比登天揽月,海底捞针。让我们官员掏银子出来,在本县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怕是万万不能的,庆阳历来贫穷,官吏没有多少银子,请大人明察。”
“那么本官如何向朝廷复命?”魏伯仁看着县令,“你们只能等待朝廷银子才能救灾,或者说让皇上亲自来救灾?”
崔县令无话可说。
一名佐官上前:“启禀大人,下官是县衙典史江平,对本县的历史可谓了如指掌。自我大清建国以来,本县大小灾害三百余起,凡大灾之年无不是朝廷拔银救助才得以度过难关。今年水灾是二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良田万亩颗粒无收,倒蹋房屋数千,饥民不下万人,本县确实受灾严重,还望大人体谅民情。”
“受灾确是实情,本官不可否认。然而,本钦差为什么到庆阳来,是来游山玩水的吗?那是因为朝廷国库空虚,剿匪事紧,你们都应该知道的吧?目前朝廷没有银子可拨,必须由地方自筹。”
“魏大人的话也不错,可是没有银子怎么办?”佐官江平两手一摊,明显是不想从命。
“眼下百姓受灾,颗粒无收,赈灾要紧,可你们还在等待朝廷拨银?各级官员以往日子都过得不错,危难之时,捐些银子给灾民,度过眼前困难有何不可?难道庆阳县要置皇命于不顾了。”魏伯仁的话说得不高也不低,但每个字都让在场的人胆战心惊。
“大人,下官是庆阳训导朱河生,有话要说。”有一名官员走出来。
魏伯仁点点头:“请说。”
“大人,本官是训导,在县衙经历二十余年。平日里喜欢收集一些资料,供教学所用。去年庆阳县从知县到轿伞扇夫的年俸,计有县衙各类人员105人领取俸银、工食银,年总需银两为833两1钱8分。其中知县方面共72人,知县大人年俸银40两4钱2分6厘。另有儒学方面共9人。本人年俸银20两,是县衙里衙役中最高的俸银;斋夫3名,每名年领10两;廪生2名,每名年补助3两4钱;禀膳厨师15名,每名年领3两3钱8分。就这样的情况,如今物价年年涨,日常开销实属不易,怎么还有多余的银子?”
训导官的话无异是最有说服力的,下面便议论开来。庆阳县本来就是个穷县,山多地少,河道纵横,经商人也不多,比起寿阳其它衙门收入少许多,官员也觉得矮了半截。如今,好的县不先行一步,让穷的县先走,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训导的话就更能引起大伙的共鸣了。照这种情形,捐银以及自救恐怕也很难落实了。众官员都在看魏大人如何收场。
这时,魏伯仁却没有丝毫紧张,他满脸笑容地走到训导跟前:“朱大人说的话本官知道,都是读书人嘛,这点银子确实是很清苦,养家糊口也很勉强了。”
“魏大人所言极是。”
训导本就是县衙管理教育事务,平时接触的都是读书从教之人,大多数人是清苦惯了。所以,魏大人的理解,也让他有些感慨。
“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是清苦的。”魏伯仁的话音一转,让所有在场的吃了一惊,“县衙这几年火耗和税赋,下官来之前已经调阅过了,征收的银两中,每两加征四至五钱作为火耗;粮一石加征二升到一斗,这笔耗羡超过正常税收的多少倍?从知县开始,能说说你们各自的养廉银是多少?朝廷还有规定,七品优免田赋80亩,免丁徭8人,这都省了不少的银子。这些年朝廷拔付庆阳赈灾银两有多少?看看淮河两边的堤坝修了多少?这银子到底去了哪里?”
魏伯仁的话同样似利箭一般射向在场的官员,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显然,大家心里清楚,谁口袋里银子多,谁日子好过。魏伯仁此时想只能一鼓作气,把他们的气焰打压下去。
“各位,本官不是非薄情寡义之人,也理解各位的苦衷,你们其中确有廉洁奉公,清苦守正之人。县与县之别是存在的,各位一定会说到寿阳,为何他们还没有捐银?告诉各位,寿阳担负剿匪国家军粮事宜,前些日子船队遇袭,损失惨重。本官体恤民情和署衙的难处,宽容几日,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按照朝廷的意思办的。本官既然到了庆阳,就要给庆阳百姓有个交待,除了捐银,你们还有其它的办法吗?”
听了魏伯仁的话,堂上各位官员相互看看,没有人再出声。
魏伯仁环视众官的衣着,都非常的好,便又笑了笑说:“你们也不要哭穷啊,瞧你们这身衣冠,说是穷县的官谁能相信啊?本官告诉你们,比起老百姓,你们的日子强多了。捐银是朝廷的意思,巡抚衙门认可的,朝廷当下困难,需要各位官吏为民着想。捐银只是权宜之计,根本的还是需要衙门精诚团结,共同抗灾。魏某只是办差之人,办得好,本官谢各位帮忙,办不好皇上杀我的头。不过在皇上杀我的头之前,本官总不能一人孤魂独行吧。本官告诉你们,本官在庆阳县呆上十天,要好好查查历年赈灾银两的去处,到时候不要怪本官不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