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进《新闻报》
鸦片战争后,上海作为五大通商口岸之一,自1846年起,租界占地面积逐渐增至6.4万余亩,人口激增至数十万,上海迅速取代广州、香港,成为中外贸易的枢纽和全国工商业中心。外国人还在租界出版了一大批报刊,使上海成为中国近代报业的中心。
《新闻报》创刊于清光绪十九年正月初一(1893年2月17日)。初期由中外商人合资兴办,共同组织公司经营。光绪廿五年(1899),股权为美国人福开森(John. C. Ferguson)购得,旋聘汪汉溪为总理。光绪三十二年(1906)改组为公司,向港英政府注册。福开森任总董,朱葆三、何丹书、苏宝森等为华人董事。
汪汉溪(1874—1924),字龙标,婺源人(今属江西),早年肄业于上海梅溪书院,任南洋公学庶务时,因其“为人年少方谨,举止沉静,不善辞令,而气体充实,神色可亲,乐于任事而不知疲”,为监院(今常务副校长或教务长)福开森看中,复由该校监督何梅生举荐,便委以《新闻报》报馆总理之重任。汪氏“遂决意永弃仕途,致力报界,以启沦民智,代表舆论,厘定章法,匡救时艰为己任”。并以20多年如一日的苦心经营,艰苦奋斗,终使《新闻报》迭创奇迹,不仅实现经济自立,并且赶超《申报》,成为民国时期发行量第一的大报。汪氏本人也与《申报》史量才、《时报》狄楚青及《新申报》席子佩,并称为上海报界“四大金刚”。
《新闻报》报馆
汪汉溪经营《新闻报》的时候,无论在编辑发行还是广告方面,成绩都很突出。初时,广告岁收入万余元,不久就岁收百万元。该报经济力量雄厚,1908年在山东路与河南路间的汉口路,购地自造四层楼洋房,于1909年落成。1914年7月15日起,为适应日益上升的发行量,并使编辑部能延展国内外新闻的截稿时间,《新闻报》报馆将原来的平版单面印报机报废,改用新购的双层卷筒轮转机,每小时可印7000份报,这是中国报业采用的第一台新进机器。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汪汉溪考虑北欧卷筒纸来源有中断之虞,便将报馆地基、房屋、机器等固定资产及纸张、油墨等存货向中国通商银行作抵押贷款,订购了6年用量的卷筒报纸和其他必需物料。此后数年收入悉数偿还贷款,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新闻报》历经4年,纸张无虞,还清贷款,收回抵押品。不能不说汪汉溪经营有方。
与此同时,报纸也需要相应扩充版面,报馆亟待引进新人。而严独鹤正是在这样的重要时期,由汪汉溪之子汪伯奇介绍而被延入《新闻报》报馆的。严独鹤后来在《十年感旧录》里,回忆了当初进《新闻报》的经过:
先是予与先生哲嗣伯奇兄共事于中华书局之英文部,时海上小说杂志方盛行,予于公余,辄为谐文小说,寄各杂志社,特借兹遣兴而已,初不欲以卖文为活也。一日,伯奇忽转述先生意,云馆中主编文艺者,已以事离职,欲以斯席相委。予踌躇未即答,伯奇又谓,先生颇思与予一语,姑俟相见后再商榷可也。予诺之,即夕偕伯奇谒先生,是为予识先生之始。予初意此为第一次之访谒,即接谈亦必无多语,而先生乃一见如故,即殷殷以编辑事相委。且云如欲扩充篇幅,或更易体例,一切听君而行,尔时本馆文艺栏,颜为“庄谐丛录”。先生虑此称不甚引人注意,谓须别易一名,予略加思索,即以“快活林”对。先生为首肯,即顾伯奇,令导予入编辑室治事。翌日,“快活林”遂出现于本馆。
仔细分析这段回忆,可发现以下几点。
其一,严独鹤与汪伯奇是中华书局英文部的同事及文友;其二,严独鹤因工作之余在流行的小说杂志上创作文学作品而名噪一时;其三,汪伯奇是受其父汪汉溪的委托,来请严独鹤任《新闻报》“文艺栏”(副刊)编辑的;其四,原先的栏(刊)名“庄谐丛录”汪汉溪并不满意,严独鹤当场拟名“快活林”,得到汪汉溪的赏识。
“庄谐丛录”的编辑是张丹斧,据郑逸梅先生说撤换他的原因是张“有点名士才气,不为汪(汉溪)所喜”,汪借口“不敢有屈俯就”,把张辞退。而汪汉溪不喜欢张丹斧所编副刊的真正原因实际上是由于“庄谐丛录”的“名士风”使其受众面过于狭窄,与《新闻报》定位于市民和工商业者的目标不一致,限制了报纸的销路。加之张在该刊上写小说《拆白党》,内容不够正派,外界来函诘责,这也促使汪下决心另觅新人。严独鹤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匆匆进入《新闻报》报馆。从此,他就开始做副刊的园丁,把其所种植的一排排树名之曰“快活林”。
严独鹤进《新闻报》后,汪汉溪对他十分信任。汪汉溪的办报宗旨是所谓“经济自立,无党无偏”,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令所有与之接触者都抱持之印象。至于福开森的办报思想,标榜为“对于言论方面,是力主公正;对于新闻报道方面,是力求翔实”。然而在报馆的其他员工眼中,事实却远非如此。如据1921年进入《新闻报》报馆工作的余靖在《三十年报界见闻》一文中所称,福开森与汪汉溪两个人的关系十分微妙,“外亲内忌,貌合神离”。
严独鹤曾披露其记忆中与汪汉溪的一次铭记在心的交往史:
洪宪帝制时代,威焰方炽,全国骚然,先生乃语予,谓:“本报号称舆论中心,值此时局,逐日所刊评论,愈为外间所重视。今者新评一已有浩然主之,吾意将以新评二属君,君其毋辞。”予以执笔为政论,或多拘束,非若谐著小说之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可以任意为之,因逊谢不遑。先生遽正色曰:“君勿误为此中或有困难也。本报宗旨,无党无偏,凡属同人,皆有极端之言论自由,君第试为之,日久当知吾言之不谬矣。”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正式称帝,此前早已放出消息,引发舆论持续热议。值此多事之秋,汪汉溪特地鼓励原先从不写政论的严独鹤也来写时事评论,且任由其如何评说,给予“极端之言论自由”,足见对他的倚重。于是从1915年11月17日起,严独鹤便以“知我”的笔名,在《新闻报》上撰写“新评二”。(此处“新评”,类似《时报》评论栏“时评”,兼有“最新评论”之意,又为“《新闻报》评论”略称,语带双关。)
然而在日后的执行过程中,却发生了争端。据严独鹤后来披露,“当袁世凯称帝时,《新闻报》的评论和副刊上所刊登的小品文,对于洪宪王朝都加以抨击或讥刺,在这一点上并未听到福开森方面有何反响”,不久编辑部有3人“一夕之间,连带辞职”。后来听说“辞职的原因,是为了有些反对帝制和攻击袁世凯的新闻,已经发排,都被抽去了,未曾见报,所以愤不能平”。又如1918年某日,严独鹤因发短评,在言辞间讥讽了新上任的总统徐世昌,竟引起福开森责难。他特意从北平写信给汪汉溪,给严扣上“侮辱元首”的帽子。两件事发生时,福开森正担任总统府顾问,可见他口中的“言论公正”是留有余地的。反观汪汉溪,则更倾向于给他所信任的人更多施展空间。